第二十三章
地榕神株
姜黎面前的紅衣男子陡然屹立,黑髮隨着山風肆意飄動,神色異樣,眼底宛如深潭,看不穿,也看不清。
這許久的沉默還是被打破了。
沐瑾晴正欲詢問,赤雲擺了擺手又對姜黎說道:“我與你孃親相識,前兩日機緣之下又得相見,只是她以爲你墜下深崖便……她十分掛念與你,還是早早回去的好。”
姜黎一聽,隨即追問道:“我孃親可還好?”
赤雲揮了揮衣袖,負手而立,道:“免不了的痛心傷神罷了,只是你孃親本是堅貞倔強的性子,也是第一次見……”突然間,赤雲臉色沉了下來,也不說了。
姜黎心中滿是悔恨,本來那次用“神念符”喚來孃親,可是自己先一步跳下山崖,孃親定在那之後趕去,見斷崖上青狼衆多,四處血跡,又尋不見自己,屍骨無存,必然是傷心欲絕。姜黎懊惱不已,自己竟然如此不懂事讓孃親爲他白白傷心,這便是要速速趕回,可是看向沐瑾晴的那一剎那,卻怎麼也邁不開步子。
半晌,姜黎雙手抱拳,神色堅毅道:“這位前輩,多謝好意,可是我此時還不能回去,因爲我已經答應姑姑會隨她一同前往尋找那‘地榕神株’的,我便是要做到的。”
赤雲眼色一挑道:“哦?”
沐瑾晴衝着赤雲吐了吐舌頭,嘻嘻一笑,便是走到姜黎身前,扶着姜黎的臂膀,正色道:“黎兒,有了雲叔叔在我們定能速去速回,然後我陪你回去給你孃親解釋,不然你獨自一人我更是不能放心的。”
姜黎點了點頭,神色間稍稍平和了許多。
沐瑾晴拿出那根綠色的木枝,溫和的綠光愈加強烈了,便喚了聲白狐向着大山的方向走去,姜黎隨後跟了上去,赤雲淡淡一笑走在最後。
“黎兒,雲叔你們快來看!”沐瑾晴略帶興奮的呼喊着。
姜黎趕緊來到近前,擡眼看去這磅礴大山中間有一條巨大狹縫,將這大山一分爲二,極盡望去彷彿有仙人揮毫潑墨於此,在這畫卷上生生劃了一道黑線。這巨大狹縫足有兩人之寬,幽幽之徑不知通往何處,姜黎方纔竟也沒有注意到,只是暗暗琢磨這大山也是怪異,看似冰冷的巖壁卻是傳來絲絲溫熱,令他大惑不解。
赤雲突然在姜黎身後緩緩說道:“這是死火山,安心趕路吧。”
姜黎見赤雲面無表情且雲淡風輕的化解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心裡不免一驚,心底暗暗確定這個男子果真是個厲害的角色。
他們一行人便從這筆直的山中裂縫走了進去,幽幽裂縫中薄霧瀰漫,寂靜無聲,姜黎走在其中莫名的心生恐懼,彷彿在擔心這山會突然聚攏,將他們活活埋葬在此。擡頭望去,遼闊的天際此時被割成了一條線,也算是奇觀異景了。
如此走了約莫兩個時辰,姜黎感覺迎面有山風順着狹縫溜了進來,而且越來越大,颳得臉頰生疼。怕是有風的緣故,霧氣越來越稀薄,沐瑾晴跑在前面,因爲她瞧見前方不遠處閃爍着奇光異彩,姜黎頓時也來了精神,加快腳步趕了上去。
少頃,兩人便從那狹縫中走了出來,不知從何處射進來的陽光靜靜地照耀在兩人興奮的臉龐上,驅散了霧氣,帶來了眼前這如此宏大壯麗的仙境。
就在那狹縫的盡頭,煙霧盡散,久違的昏沉餘暉潑灑下來。一汪清湖上盡是嫣紅的海棠花海望不到邊際,宛如天上紅日墜下,嵌在了這波光凌凌的水鏡之上。
微風拂過,花海盪漾。
花海之中,青石鋪路。
天下哪個女子不愛花,沐瑾晴便也是愛極了這滿目的海棠花。她拉起姜黎的手,一同跳進了那花海之中。他們嬉鬧着,張開雙臂盡情盪漾。指間微微搖盪着片片嫣紅,泛起心湖漣漪。
沐瑾晴折下一朵嫣紅,輕輕聞着花香,然後又斜插在黑絲之上,宛若一束含苞待放、嬌豔欲滴的花骨朵。一片嫣紅配佳人,風景美如畫,大抵不過如此了。
明眸閃動,看的是眼前這個男子癡癡的模樣,心生漣漪,嫣然笑問:“我,好看嗎?”
星眸熠熠,看的是眼前這個女子嬌美的面容,凡心初動,不禁回道:“好看。”
…… ……
…… ……
赤雲負手而立,白狐昂首而望。那兩個年少青春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也輕輕地紮了下心中的不捨。眸子裡泛起的是誰,是那蘭衣飄飄的愛戀,還是那不可一世的偉岸身影。
赤雲暗自傷神,漠然道:“如若他們之間沒了那塵世的種種阻礙與糾纏,在這清心之地寥寥餘生也是極好的。你,也是這樣希望的吧。”
白狐好像沒有聽見一樣,只是身軀微微顫動了一下,就這一下也是被赤雲看在了眼裡。
許久,赤雲揮袍向前,不經意間又嗤笑了一聲,緩緩道:“你便與我一般,也是羨慕的。”
忽然從赤雲身後傳來一聲輕嘆,似是有着千古的憂愁瀰漫,卻是怎麼也解不開的。他濃眉一挑,輕步向前去了。
“姑姑,快看!”姜黎指着海棠花海的盡頭,只見徐徐餘暉將遠處一片山影輕輕地撩開,顯露出他們魂牽夢繫之物。
橙黃色的光芒慢慢揭開披在那棵滄桑萬世古樹上的黑紗,繁茂濃密的巨大樹冠遮天蔽日般的籠罩在海棠花海之上,熠熠的綠光襯得花海愈加妖豔了。
沐瑾晴頓時歡呼雀躍起來,興高采烈的對着赤雲與白狐喊道:“小白,雲叔快看,是地榕神株啊,終於找到了!”說罷,便拉着姜黎頭也不回的向地榕神株跑去。
狂奔在青石臺上的兩人,離那地榕神株越來越近,目之所及愈發震撼着他們幼小的心靈。那地榕神株若是說成這“天下第一樹”也不足爲過,昂首望去,鋪天席地的氣勢迎面而來,光是那枝繁葉茂的巨大樹冠就讓人不禁有種望而卻步之感,在這氣勢恢宏的自然神作面前,人類就顯得那麼卑微渺小了,似那螢火之光,怎敢與皓月爭輝。從那巨大樹冠垂下密密麻麻的氣根猶如蛛網錯綜交叉,深深的扎入土地裡面。那粗粗細細,長短不一的氣根或是圍城一圈,或是連成一片,形成新的樹幹,魏然是一樹成林的姿態。
他倆光是跑到那主樹幹近前就花了大約四分之一柱香的時間。
“呼,呼”
姜黎喘着氣,伸手扶着從樹冠垂下的氣根,緩緩的擡眼望去。
這地榕神株猶如一把擎天巨傘,直直插入土地。主幹粗壯至極,上百人都不見得能合抱的住,樹根如蟠龍,樹皮若裂巖。像極了一位歷經萬古滄桑的遲暮之人,安詳的看着這萬千世間風起雲涌,潮起潮落。姜黎不免心生敬畏,陷入沉思,慢慢覺得過往種種喜怒哀樂在一瞬間都煙消雲散了似得,只想就這樣靜靜地站着直至死亡。姜黎久久才從失神中驚了過來,見沐瑾晴也是一副如癡如醉的樣子,便大聲喊道:“姑姑,你到底要找什麼東西啊!”
沐瑾晴也是身體一顫,從那迷濛意境中清醒過來,回道:“便是這地榕神株結的奇果,名叫地榕果。”
地榕神株:極北之地,有神株,名地榕。疑似仙境之物落於凡塵,巨大無比,亙古不變,生一果,曰地榕果,有萬般妙用,不可詳盡。
姜黎撓了撓頭,疑惑道:“我怎麼沒有看見這樹上結有果實啊,況且這樹冠離地如此一高,你我也是沒法上去的,還是等等那前輩來吧。”
沐瑾晴擺了擺手,道:“你有所不知,這地榕神株三百年結一果,我家那位老祖宗也是三百年前機緣巧合之下在此處得到那枚地榕果,這又過了三百年不出差錯應該會有新果子結出來的。而且據書記載那果子壓根沒長在樹上,而是在那氣根最爲密集的地方,你我四處找找看,差不多就在這四周呢。”
說罷,姜黎與沐瑾晴便分頭去尋找地榕果了。姜黎在這錯亂交叉的氣根網裡艱難的行走,四處張望。突然聽見不遠處沐瑾晴的呼喊,便尋聲趕了過去。
姜黎走到近前,發現沐瑾晴正看着一塊石碑,臉色更是笑意連連,姜黎也順着掃眼看去,只見石碑之上鏗將有力,龍飛鳳舞地刻寫着幾行字:
人生即苦短,一世卻蹉跎。
執迷仍不悟,空夢又一場。
字尾處署名:
“雲鴻天尊”
姜黎大吃一驚,心裡暗暗叫罵:“怎麼又是這個雲鴻天尊啊,上次在那日月潭差點就被這老不死的害死,雖然是自己大意在先,但這老不死與那怪樹相伴幾十載都相安無事,定也不是什麼好人。”姜黎心裡的這一番歪理說辭若是真讓那自稱雲鴻天尊的人聽到,八九不離十會氣的吐血吧。
沐瑾晴見姜黎突然沉默不語,以爲是姜黎爲這石碑上的詩詞正感概萬分呢,便昂着頭滿是傲驕的誇道:“哈哈,這鼎鼎大名的雲鴻天尊便是我說與你的那位老祖宗了。”
姜黎聽罷,臉色更是一沉,驚訝道:“啊?這……這雲鴻天尊……居然是你家……祖宗啊!”姜黎此時心中更是慶幸萬分,如果自己方纔一時說漏了嘴,讓沐瑾晴知道自己那般詆譭她家祖宗,他肯定會吃不了兜着走的。姜黎眉毛一挑,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伸手摸了摸綁在左手腕處那個古銅色的鈴鐺,那個屬於沐瑾晴老祖宗的鈴鐺。
此時這兩個人完全沉浸於自己的世界裡,渾然不覺頭頂那濃密的樹冠之中正發出窸窸窣窣的微弱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