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長的甬道。
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裡,散發着黏膩的腥臭味兒。
驀然亮起團團寒光,緩慢地朝前移動。
尤其靜謐。
窄小的甬道迴盪着一行人有些壓抑的呼吸聲,清晰異常。
“大師兄……”忽地想起一個慌張的人聲,“腳底都是些什麼東西啊…怎的走起來這般費勁,感覺整個人都要被粘在地上了。”
寒光照映之下,四周油光發亮的牆壁,彷彿夾雜着什麼黑乎乎的雜物。
腥臭之氣,令人作嘔。
“那是屍油。”帶頭男子不經意一句,星目冷若寒電,繼續道,“不過不是人屍的罷了。”
話音一落,“噗通”一聲,似是有人摔倒。
料誰也不曾想到,綿延百里的墨河水底,竟屹立着如此詭異的屍牢。
說是屍牢,不如說是用千百萬水族死屍堆砌而成的煉獄。
“快到了。”說話這人掩飾不住驚喜,道,“臨淵大哥把那些反抗的水族和捉來的人都關在屍牢第一層。”
“第一層?”不知誰疑惑地追問了一句,“爲什麼不關在最底層?”如此一來,豈不是很容易就解救到了。
“哎唷華師兄你有所不知,”回答這人一直拎着自己的錦袍,生怕沾到一丁點兒周遭的油光發亮之物,笑嘻嘻道,“尋常的地牢啊,往往從上而下一層挨着一層。可是這墨河水底的屍牢啊,是從下往上,所以說我們現在,就在最底層。”
被稱作華師兄的華修遠登時恍然大悟,一副“你怎麼什麼都知道”的表情驚奇地盯着得意洋洋的苗泠泠,忽然眉頭一皺,又問道,“那那條水虺呢?”
苗泠泠不作聲,豎起食指往頭頂指了指,嘆了口氣無奈地笑了笑。
“噓……”就在緊張氣氛稍稍愉快的時刻,帶頭的蕭大師兄蕭肅倏爾停腳,示意噤聲。
好不容易輕鬆的氛圍即刻繃緊。
彷彿有碎石滾落的聲音。
“快走快走,”同站在蕭肅身旁的小魚精連連揮手,道,“站久了腳底會融掉的。”說罷兀自疾步朝前走去,彷彿一點兒也不受腳底黏膩之物的限制,健步如飛。
漸漸消失的身影。
蕭肅神色一驚,驀然出手欲要抓住疾步男子,頓覺手上一陣溼滑,再往腳底看去,大半隻腳竟活生生地陷了進去。
身後跟着的一行人亦是滿面錯愕。
愈走愈困難。
“氣死老子了,我這一雙鞋都髒了!”苗泠泠乾脆脫了鞋站在自己的劍上,懊惱道,“這麼小的道口,小哥哥劍都飛不起來!!”心下叫苦不迭。
“大家都過來,脫掉鞋站在劍上,緊靠着我。”此話一出,甬道里近乎匍匐的一行人齊齊抱了個圓,姿勢很是可笑。蕭肅掐指念決,眉間流淌着絲絲縷縷的白光,須臾,只聽他一聲大喝,衆人盡皆被包裹在一團白光之中往前方出口急飛而去!
不知是誰失聲驚呼,啞然道,“寒水心經第四重!!……”難以控制的羨慕之情。
冷風割面。
白光迅疾掠過,除了帶頭男子,其餘人視線模糊,腦海陣陣眩暈。
須臾風停,終於寬闊開來的甬道口。
一行人霎時鬆散,兀自調息,定了定睛,但
聞苗泠泠身旁的華修遠驚叫道,“甘甘!!”
好似石碗倒扣的屍牢第一層,空空蕩蕩,一行人似螻蟻般置身於圓弧地縫。滴滴答答的水聲,比腥臭氣更爲濃重的,是熟悉的人體血腥之氣。
依舊漆黑,依舊燃起的劍光。
蕭肅面無表情地打量着周遭,耳邊突然掠過一道風,原是看見角落人影情急之下疾衝過去的華修遠。
熟悉的碎石滾落之聲。
“華師弟,小心!!”蕭肅一記驚喝,突然閃現在華修遠身旁的黑影出奇地一滯。
電光火石之間,在身後一行人驚恐的眼神裡,那一襲荼白的男子腳尖點地,白光大盛,勢如破竹!
“倉啷啷”顫抖不已的劍身。
刺眼的白光後,赫然是一張失焦的女子之臉。
凌空飛身刺去的年輕男子神色大驚,急忙收劍,踉蹌落地,還未說話,但聞不遠處的華修遠放聲痛哭道,“師弟啊…是師兄來晚了一步,沒能救得了你……”
隨後趕到的苗泠泠等人亦是身軀大震,頓覺頭腦發矇。
“向,向躍冰,你沒事吧?”苗泠泠滿臉沒反應過來的樣子,盯着站在原地如若僵硬了一般的女子問道。
寂靜無語。
相較之下,那伏在涼屍旁的男子痛哭之聲,分外聒噪。
一抹笑意,倏爾綻開在女子的嘴角。
她妝容肅整,無一絲蓬頭垢面的被縛之相。一襲綾羅綢緞裹身,身姿窈窕,倒有了幾分女子的嫵媚意味。
“哎哎哎,”苗泠泠叉腰指着女子氣道,“你別以爲你塗了我的胭脂,換了身好看的衣服,我就認不出來你是向躍冰了啊!我問你話呢,你笑什麼,你聾啦!!……”心說害他白白擔心了一晚上!滿腔愧疚登時一瀉而出。
笑得越來越誇張的女子。
但是,饒是笑意發狂若此,竟一點聲音也沒有。
苗泠泠的表情頓時僵硬。
其實僵硬了表情的,又何止他一人。
當下一行劍光壓身的男子默然注視着跟前女子,一言不發。
突然消逝的痛哭之聲。
取而代之的,是緊緊抓住女子雙肩,眼眶發紅的華修遠,只聽他大聲喝問道,“向師妹,怎麼就你一個人?樂師弟呢?他在哪?他也死了嗎?你怎麼不說話?你笑什麼?你說話啊!!……”
被晃得笑靨慘白的女子。
一滴偶然落在她左頰上的血珠,徑直滑過,留下一道淺淺血痕。
難得安靜一會兒的華師兄。
衆人大驚失色的剎那,女子癡癡地抻長脖頸,仰望着一派混沌漆黑的牢頂。
一聲大喝,寒光大盛的長劍驀然平行穿破牢頂。
看清了牢頂密密麻麻的排列物後,不知是誰的劍突然掉落在地。
蕭肅伸手接回盤旋歸來的寒劍,一點子餘光,幾乎將牢頂那一雙雙死不瞑目的眼睛照得赫然發亮。
“這,這,這……”華修遠連連倒退,驚愕不已。他順勢看向自己被水滴溼透的衣衫,胃裡好似翻江倒海,忙強自壓制,誰知心神大亂後饒是一身本領,亦無分文用處。
蕭肅冷冷地盯着恢復面無表情的女子,眼角餘光瞥了一眼正伏牆大嘔的華修遠,心口一震。
“躍冰,你怎麼了?”苗泠泠語氣意料之外的溫柔。
女子神色一怔,定定地迎視着他關切的目光。
“苗師弟,”蕭肅剛要說話,卻被苗泠泠一個手勢直接打斷。
“躍冰,我來晚了……你別怪我。”苗泠泠咬了咬牙,眼眶早已洶涌。
女子雙目失神,眉頭忽地糾結在一起,像互相打鬥一般,面上漸漸有了痛苦之色。
苗泠泠見狀一個箭步衝上去,冷不丁一道劍光刺向他面堂,他下意識地側身一躲,只見女子眼底一片漆黑,身體似不受控制般地舞弄着手中利劍,沒有招式可言。
“向師妹應該被施了什麼法術。”
蕭肅登時出現在苗泠泠身旁,示意他後退,趁女子幾次將刺未刺的時刻,用手中劍鞘狠狠地朝女子脖後打去。
不過半個時辰,卻似半年。
黑亮如墨的河水倒映着愁眉苦臉的少女之臉。
清涼涼的水汽。
煩亂如麻的深心。
無憂捧着臉坐在岸邊礁石上,心思飄到了九霄雲外。
手裡抓住不肯放的,是那條青翠欲滴的鞭子。
適才將她緊緊裹挾的溫熱再度襲來。
那個人的面龐,就這般輕輕地貼着她柔柔的發。
忽地眼波一顫,手中青鞭霎時掉落。
無憂眉頭一皺,若無其事地俯身去拾半淹在河水裡的鞭子,剛巧抓住鞭柄順勢而望,一隻蒼白得毫無血色的手正一點一點地從淤泥中爬出來,狠狠地抓住鞭子的另一頭。
“天……”她小聲尖叫道,倒抽了不知多少口涼氣,頭腦一熱,連忙從礁石上跳下來,拼命地把鞭子往岸上拽。
熟悉的場景。
“你是人是妖?!別鬼鬼祟祟的!!”無憂一連串大喝,喝得自己慌亂的心神稍稍安定。心說我堂堂一個寒水門弟子還能怕了你們這些小野妖不成!說是這樣說,就憑自己那幾套三腳貓功夫……
驀然抽鞭,濺起層層水花。
無憂萬分吃驚地注視着被她從水裡拽上來的人,結巴道,“怎麼,怎麼是你?!!”
重又恢復安靜的屍牢。
蕭肅眉頭深鎖地看着面色有些吃力的苗泠泠,和被背在他身後的女子,問道,“苗師弟,那個小魚精可曾跟你說過如何上去?”
一行人躲在水滴甚少的角落,躊躇不止。
苗泠泠幽幽地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原路返回。”蕭肅冷冷道。
其餘人皆神色一怔。
“我不回去!”說此話的顯然是痛失師弟的華修遠。
蕭肅好言勸道,“太危險了,不能賠上所有人性命。先行回岸邊休整,待向師妹醒來,或許能從她口裡問出些……”
話未說完,只聽一聲冷哼。
“蕭師兄,你雖爲大師兄,但從未在夜宮裡同師弟們朝夕相處過。說是替城主遊歷在外……”華修遠言下之意,無非是他蕭肅來歷不明,根本不配……“我要是沒能把兩個師弟都找回來,有什麼顏面去見師父!”說罷神色一凜。
“苗師弟,你帶着其他師弟先回岸。我同華師弟去找樂師弟。”
華修遠一臉狐疑地盯着面色波瀾不驚的男子。
碎石滾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