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
千竹客棧,紫竹廂房。
剛剛甦醒過來的人兒靠着枕頭,兀自地捧着一碗熱茶水緩緩飲下,坐在牀邊的女子目不轉睛地盯着,滿臉心疼,殊不知眸中更多的是疑惑和捉摸不定。
終於。
“小憂,”莫同憶笑了笑,“你身體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師父幫你看看。”說罷手伸向了眼前面色稍稍恢復一點紅潤的女孩。
驀然被抓住。
無憂一臉堂皇,道,“師父,我沒事,就是幾天沒怎麼吃飯,有點餓。”說完訕笑。
“知道你受苦了。”莫同憶順勢將無憂抓住她的手拉到一邊拍了拍,故裝不經意地按了按她的脈搏,眉頭忽地皺了起來。脈象平穩,倒是真沒什麼異常……
“師父?”無憂晃了晃莫同憶,見女子回神,道,“師父從剛剛進來的時候就古古怪怪的,您要是想問我什麼就問吧。”心下卻暗自緊張地咬了咬牙。
莫同憶怔了怔,打趣道,“我怎麼感覺像是被你盤問了一樣。”頓了頓,語氣平和地問,“小憂,你……你是怎麼從地牢裡逃出來的?是不是有人救你?你可知救你那人是誰?”
思索了一會兒,無憂強笑說,“有個黑衣人救了我。”
“黑衣人?”莫同憶似很驚訝,繼續道,“跟竹林裡的黑衣人是一夥的?”
無憂隨即點了點頭,遲疑地說,“應該吧……”腦海中黑紗後的面孔模模糊糊,她不禁細眯起了眼,努力回想,冷不丁臉一紅。也是佩服自己居然生生地把黑紗用嘴扯了下來……
女孩微妙的表情全落在了女子的眼裡。
“小憂”,莫同憶面帶慍色,語氣冰冷地說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着我?”
無憂猛地嚥了咽口水,堆笑道,“哎呀師父,我怎麼敢瞞您什麼事兒啊……再說了,我要是撒謊,您還看不出來?”
莫同憶揚了揚眉,哼道,“那那些黑衣人是怎麼死的?你難道要跟我說是他們黑衣人內鬥?”
“這個嘛……”無憂細細思索一番,小心地問了一句,“死的全都是黑衣人?”
“不然?那一大塊荒地上的屍體,還能有假?”莫同憶簡直激動得變了腔調,心說白白擔心你這麼多天了!又道,“還不肯跟我說實話?”
話音一落,無憂卻心頭一震。荒地?!不是有間竹屋嗎……而且竹大哥……
疑竇叢生。
“爲什麼不說話?”莫同憶怒氣衝衝地瞪着她,“好呀你,真撒謊了?”說罷動手狠狠敲了一記無憂的腦殼。
“哎唷師父!!”她吃疼地倒抽了一口涼氣抱怨道,咕噥說,“睡得昏昏沉沉的你好歹讓我想一想嘛……我要是說的有一句沒一句,您也不信啊!”
莫同憶聽罷輕嘆了口氣,嗔道,“你說你,大半夜自己偷跑出來去找……”眸光一轉,繼續道,“你大半夜偷跑出去找玉嬤嬤,突然給人擄走的,兩三天連個人影都沒有,白叫我給你提心吊膽?真不讓人省心……”
眼底忽地一黯,
眼眶泛紅。
無憂定定地注視着身旁愁容滿面的女子,細聲安慰說,“師父,是我太魯莽了。”心裡久久不散的卻是那一襲青衣的男子,似是已然抉擇了什麼,眼神一凜,道,“那日我在地牢聽到了趙平和一個貌似秦家長老的對話,之後被一個黑衣人相救。趙平他們發現我逃跑了,就派了另一撥黑衣人來追殺我,再然後的事情……”
“秦家長老?”莫同憶身軀一震,幾個糾纏已久的疑惑霎時有了答案。
撥開雲霧見月明。
“師父……”無憂眼巴巴地看着失神的莫同憶,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從趙平口裡知道了些什麼?”莫同憶神色凝肅,手心竟有些微微出汗。
“不死靈是什麼?”短短一問,女子竟一時啞然。
“我被關在地牢的那幾日意識模糊,因爲趙平他每天都會派人給我喂藥,然後,”無憂舉了舉自己的手腕,接着說,“然後割我手腕。”話說現下她手腕上只留了幾道淡淡的褐色的疤,像小蛇似的盤繞着,很是瘮人。
下意識地摸了摸。
莫同憶驚訝之餘,神色轉瞬恢復平靜,道,“不死靈乃上古一道陰詭至極的巫術,流傳江湖很多年了,但傳言嘛,多半是假的,哪有那麼神乎其神的事情呢?以訛傳訛。”
無憂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忽然問道,“師父,秦家長老爲什麼要和趙平……”話說了一半,見莫同憶神色陰晴不定,終是把後話嚥了回去。
女子眼波一顫,幽幽地嘆了口氣。說是逆賊秦歡該死,真正該死的又何止秦歡一人?
“師父?”無憂見莫同憶雙眉深鎖,忍不住打擾一句說,“我們什麼時候回去?感覺很長時間都沒見到柳兒她們了……”說罷撇了撇嘴。
莫同憶倏爾回神,忙笑了笑,說,“既然你醒了,我們收拾收拾,馬上同你盧師叔一塊兒回夜宮。
女孩點了點頭,盡力掩飾眉間那愈纏愈深的惆悵。
十二夜宮,禁地,雞鳴。
迎面走來的男子見少年臉色慘白,神色一驚。
“師父,弟子沒用……”少年這廂一個深深作揖,雖胸前疼痛不已,但亦是咬緊牙關強忍着。
“怎麼傷得這麼嚴重?”男子一改凝重的表情,忙上前扶起少年問道。
“半路殺出一個青衣男子,身手極爲不凡,弟子不才……”眼色一黯,不肯擡頭。
“青衣男子?”他鎖眉深思,呢喃道,“難不成是竹仙……”隨即搖了搖頭自我否決道,竹仙前輩早已不問世事,劫他寒水門一介女弟子作甚?
“師父,”少年目光如炬,決絕道,“還請師父懲罰……”說罷不禁重重地咳嗽了幾聲,喉中一股腥甜。
男子幽幽地嘆了口氣,拍了拍少年肩膀,道,“不怪你,是我大意了。”
“師父!……”少年“嗵”地跪下,眼眶含淚,哽咽說,“要不是盧師叔他們及時趕到,那女孩恐怕就……”頓了頓,慘笑道,“師父……我率人重返,手下人死傷無數,我卻……”
“肅兒,”男子語氣忽然冰冷,斬釘截鐵道,“你既暗中爲我辦事,掩去自己面目又不是什麼恥辱,單一次失誤就頹廢若此,怎像我樓嘯天的弟子?你別忘了,你可是寒水門的大師兄。”
“大師兄……”少年失神地念叨着,“逆賊之子,怎麼去做大師兄,怎能服衆啊……”
“逆賊之子?!”男子猛然喝問,怔了怔,強忍住氣平和道,“你現在不姓秦,也不是秦家人。何來逆賊之子一說?”
少年一怔。
“秦歡妻子無數,天底下有誰能知秦歡在外頭還有個兒子?”
一語中的。似他這般怨天尤人,不過委屈自己的出身。
男子見少年默不作聲,緩緩道,“肅兒,我收你爲徒,看你天資稟賦其一,更多的,是從你身上,看到了當年的我啊……”一句感慨,頓生淒涼,“我樓嘯天一介青樓妓女之子,不也到頭來獨霸了樓家?”
一字一句,飽含了多少人情世故。少年點了點頭,起身道,“多謝師父教誨。”
男子笑了笑,轉而道,“心月一走就是六年,我少個人幫我打點門中上下,你正好回來,省得我再尋合適的人。”
“晉連孤真的把心月送去霍老怪那裡了?”少年追問道。
“不光有心月,”男子眼神飄忽,倏爾一黯,無可奈何一般,道,“還有那隻玉笛。”
有女侍玉,思之如狂。
熙熙攘攘的隅中膳堂。
無憂不經意走到玉嬤嬤房前,心口一緊,暗自攥了攥拳頭,這一走,怕是沒人再護着你了。
出神的片刻,兩個人影驀地閃到她跟前。
擡頭望去,即刻笑逐顏開,道,“柳兒,苗大哥!!”說罷激動地往前撲去。
苗泠泠一閃,後怕說,“我看你沒事人兒一樣,虧我前幾天還怪自己那天晚上沒把你送回去呢……”
晉柳兒輕撫着無憂的脊背,斜了一眼苗泠泠,好言安慰她道,“看你沒事兒啊,我也就放心了。不過……”
“不過什麼?”無憂一臉狐疑。
晉柳兒堆笑道,“莫師叔問沒問你關於樓師兄的事呀……”故裝若無其事地用後肘狠狠頂了一下苗泠泠。
無憂彷彿只聽到了那三個字。一絲淡淡的難過……她哈哈一笑,努力掩去自己的神色,道,“當然沒有啊,師父問我這個幹嘛啊……而且樓師兄他……”他又不是不回來了。
“那就好,那就好……”晉柳兒像是鬆了一口氣,突然想起什麼,緊張道,“小憂,抓你的人是誰啊?”
無憂神色一震。
“想都不用想,我都知道是誰!”苗泠泠哼了一聲,一副得意神情。
晉柳兒莫名其妙地盯着他,滿臉寫着“誰啊?”的表情。
“我猜啊……”苗泠泠忙拉二人到角落,湊在二人當中眼冒精光,低聲說,“肯定是秦介!!”說罷四處張望了幾眼,又道,“我撒尿那晚還看到他鬼鬼祟祟地出來呢!!”
可惜他猜對了一半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