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寒掌勢兇猛,褚紅柳不敢不防,扭身也是一掌拍去,兩掌相接,竟是連退幾步,嘴中滲出血絲來。
原來池寒雖然武學境界仍只是停留在二流上階,但他以一身看書看出來的深厚內力專長,單以內力而論,足堪與一流高手相媲美,甚至比清廷大內高手卓天雄這等人物還要勝過一籌。褚紅柳習練“硃砂掌”多年,一身內力比起池寒來仍稍遜一些。
這時一個是高速衝來,夾帶着勢能,一個是倉促招架,使不上力氣,勝負早已預料。褚紅柳連退幾步,池寒看向那雙手掌,殷紅一片中竟還帶了些黑氣——顯然這硃砂掌的練法並不正宗,這褚紅柳的雙掌上是帶了毒的,既然練得不對,也難怪性情上乖戾嗜血了些。
“嘿,你這究竟是‘硃砂掌’呢,還是‘黑氣掌’?”池寒冷笑一聲,卻不理會他了,身形一閃,已經向另一側山東羣盜的方向衝去。褚紅柳掌法厲害,輕身功夫可差遠了,還不如阿九呢,自是追池寒不上。
至於阿九,既然她已經退入青竹幫的陣中,幫手無數,褚紅柳卻也不敢再追上前去。
這時沙天廣同程青竹打得正激烈,雙方你來我往,難見高下,但畢竟“一寸長一寸強”,程青竹兩隻竹杆刺來戳去,沙天廣那畫了骷髏頭的摺扇連招架都嫌不夠地方。他們如今不見高下,再打下去,沙天廣則必定是敗局了。
池寒橫衝直撞過來,恰好要路過兩人打鬥所在。沙天廣知道池寒要做什麼,他忌憚池寒的武功,這時青竹幫擺明了要搶奪池寒寶貝,正是大敵在前,本想放了四人離去。可是轉念一想,江湖中最重義氣,池寒殺了嚴老五,打傷嚴老四,更殺了這麼多嘍囉,倘不報仇,這羣盜老大的位置還做不做啦?
沙天廣當即怒喝一聲:“攔住他!”
正呼喝間,面前風聲響動,程青竹一根竹杆又已經刺到眼前來,沙天廣急忙低頭閃避,卻聽程青竹笑道:“沙寨主,聽聞你這‘陰陽寶扇’十分厲害,老頭子我還沒見識夠呢。”
他這純屬有意報復了,只見雙手急收急發,竹杆戳去若狂風。沙天廣難以閃避,胳肢窩裡早中了兩招,頓時疼痛難當。
這時池寒早已經衝過去,面前卻人影一閃,一雙手完成鉤形,滿含勁力地抓來,正是“大力鷹爪功”,正是那榮彩攔在池寒的面前。
要說單打獨鬥,池寒可不怕榮彩,當即也使上“分筋錯骨手”,反去捏榮彩的手腕。兩人過了三四招,池寒忽地笑道:“你看後邊是什麼?”
這種小孩把戲,我會上當麼?榮彩心頭不屑,沉默不語,只是又一招挖將過來。哪知這時只聽許多人喊道:“榮幫主,小心背後!”
榮彩一愣,閃過池寒一掌,稍微偏過頭看去,卻聞勁風襲面,一隻大掌已經朝着腦門拍來。拍出那掌的不是旁人,卻正是前一刻還被山東羣盜押解着的陸高軒。
原來陸高軒畢竟功力深厚,武藝可堪一流,雖然被沙天廣點中穴道,其實還是大意所致。他博覽羣書,對於點穴解穴之道也頗有精研,這麼一會兒時間,他已經自行將穴道衝開了。只是旁邊都是山東羣盜的人馬,他片刻間卻沒有把握逃脫,這才裝作仍被點住穴道,忍到現在。至於掙脫繩索之類,對於他這種級別的高手,全然不是難事。
於是,陸高軒趁着場中混亂,悄悄掙開繩索,只兩掌結果了身邊看守之人,便即施展輕功躍入場中,同池寒回合。他的輕功也比較高了,周圍山東羣盜又把注意力都集中到場中打鬥,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這可苦了榮彩,他哪裡能料到背後竟還有敵人,對着當頭這一掌,只得倉促舉起雙手相抗,“喀喇”一聲,手上骨頭竟然陸高軒被居高臨下的一掌打得脫臼。榮彩悶哼一聲,這時池寒雙手一招“碧波浩淼”已經拍至,這是“碧波掌法”當中威力最強的一招,掌勢一出,層層疊疊,如臨汪洋巨浪。
這是一門內家掌法,榮彩被池寒一下子拍中背心,卻連慘叫也沒有,眼睛圓睜,瞳孔放大,五臟六腑流血,身子軟偏偏地倒在地上。
山東羣盜大譁,可他們大多見識了池寒和陸高軒的高強技藝,卻又生膽怯。
沙天廣胳膊負傷,這時又被程青竹點中幾下了,他見形勢不對,一咬牙忍住疼痛,伸手一按摺扇,立時有“咔嚓”一聲,微不可聞。原來他這摺扇號稱“陰陽寶扇”,其實扇中另有機扣,只需這麼一按下,從扇骨當中便即有五枚鋼釘疾射而出。
這機關乃是精心設置,那五顆鋼釘的速度竟比之五毒教何鐵手的“含沙射影”也慢不了多少。當日何鐵手的“含沙射影”一出,池寒便是有鴛字神石賜予的警兆功能,也躲不過,還靠着軟猥甲才逃得一命,足見其神威。
如今沙天廣的摺扇鋼釘雖然只有五顆,但程青竹猝不及防,五顆鋼釘全數釘中,分別打在腰上腹上,立刻便從傷口處傳來一陣痠麻的感覺。程青竹知道不好,偏在這時,越要裝作沒事的人一樣,屏住氣息,一言不發往後退去,見到沙天廣追來,驀地卻雙杆脫手飛出,在空中爆起嗤然巨響。
程老頭子混跡江湖多年,可也不是省油的燈,這投擲竹杆的手法頗爲奧妙,力道又勁又狠,沙天廣本來對自己的鋼針極有信心,怎麼也沒想到對方竟還能夠使力反擊,這一下捱了個結實,那兩節竹杆全都點中了沙天廣的小腹,又是劇痛。
那少女阿九本來已經回到陣中,眼見程青竹中了暗算,心頭急切,連忙疾奔上前去扶,早有十數個青竹幫好手當先,也跟着阿九搶了出來。然而程青竹拼着傷勢運功退敵,待青竹幫衆趕到時早就支持不住,仰天一交摔倒,委頓在地。
沙天廣已經被殺出兇性,他們山東羣盜出力奪得財寶,青竹幫卻不顧約定非要來打秋風,他心中其實已經恨極,此刻拼着小腹劇痛,摺扇一舞又要上前,那是非得要將程青竹置於死地了。他兇悍之極,青竹幫兩名壯漢來攔,全被他三兩下點中穴道定在當場。
於是阿九也是一咬牙,橫身擋在程青竹面前,手中一雙翠綠竹杆架勢擺開,已經打定了拼命的主意。
他們身後,一衆青竹幫幫衆見幫主生死不明,人人都是憤恨異常,四列人手一齊衝上來。山東羣盜今日死傷無數,又是被青竹幫“打劫”,心頭早就窩囊悲屈,早成哀兵,當即也各自拿起明晃晃的刀劍,非要和青竹幫決一個高下出來。
這時候他們已經不是點到爲止的比武了,兩撥人馬刀來劍往,片刻就增添無數死傷,好好的官道上頓時血跡斑斑,更有無數血花在空氣裡四濺。
池寒向場中衝去,史紅石和沐劍屏丈二摸不着頭腦,便只得在旁邊靜靜觀看,哪知道瞬息之間風雲陡變,眼中景象已經成了修羅場一般。兩個女子雖是武林人士,何曾看見過這麼慘烈的廝殺,嚇得花容失色,忙不迭地鑽回馬車當中去,只從車廂前透出一個縫隙,悄悄地張望。
再說沙天廣,見到阿九擋在身前,知道她的武功不弱,只怕在青竹幫衆人當中也算前列,自己要打倒這丫頭可得費不少功夫,當即大叫道:“褚兄,幫我擋住她!殺了程老頭,財寶分你一半!”
他惱怒程青竹的行徑,這個時候,那些珠寶什麼的反倒不重要了——他堂堂山東盜匪的總瓢把子難道還缺錢花不成?
褚紅柳眼睛一亮,嘿然一笑,運起笨拙的身法逼近阿九,喊道:“阿九姑娘,咱們便再親近親近!”話音落,一掌拍去。
“硃砂掌”是慢熱的武功,需得慢慢發揮才能將掌力使到巔峰。但即便不“熱”,褚紅柳的掌風也是驚人,阿九隻覺呼吸都爲之一窒,不敢怠慢,輕功運起閃開來,橫杆回擊。她的力道終究弱了,褚紅柳冷笑連連,只是避開眼睛等緊要位置,仍是一掌一掌地將阿九逼得不得不退。
這一剎那,沙天廣已經又點住了兩名青竹幫中,已經搶到程青竹前方。周圍的青竹幫衆位弟子齊心合力,全擋在程青竹身前,十多根竹杆齊出,連連刺擊,不求傷敵,但求保住幫主。沙天廣的摺扇較短,遇到這刺蝟一樣的招數,一時之間倒無可奈何,他忽地靈機一動,大叫:“嚴老四,刀來。”
這時候那個亂豹崗的頭目嚴老四已經差不多養好了手腕上的傷,他無心場中情勢變幻,自始至終都只是守在弟弟的屍身旁,哀痛連連。他全然沒想到沙天廣會叫到他,聞言一愣,想了半晌纔想起有一柄神兵正插在自己兄弟的腦門上呢。
那正是池寒扔出去的鴦刀。
嚴老四的臉上神情變幻不定,幾經掙扎,終究還是一狠心,從弟弟嚴老五的屍身上拔下刀來,一運力扔給沙天廣,叫道:“接刀!”
鴦刀飛在半空,劃出一道弧線直奔沙天廣而去。沙天廣臉上洋溢出笑意,他刀法奇醜,但只要這刀在手,何愁破不開青竹幫那一夥人?他如此高興,耳畔的呼喝聲、擊打聲、慘叫聲似乎都漸漸遠去,身周血流成河的慘烈景象也似乎全都模糊。
沙天廣已經舉起手來,只待片刻之後,就能夠接住寶刀。
然而偏在這時,更有另一個聲音漸漸在耳畔來得清晰,那是一個人狂奔而來的聲音。
這個人雖然是狂奔而來,但腳下只有呼呼風聲,想必其他聲音,那道聲音是如此輕微。
可他不知爲何,偏是聽得真真切切。他雖然中了程青竹兩杆,受了不輕的傷勢,可還不至於到出現幻聽的地步。
沙天廣已經將鴦刀拿在手上,他決定不理會那個聲音,順勢轉身一刀,竹杆如布般被輕易看出光滑的斷面,人也像豆腐一樣被斬成幾瓣碎片。
只一刀,青竹幫喪失了近十個忠誠優秀的好手。
下一刀,便是程青竹那老賊了!
阿九仍在褚紅柳的掌風之下左右支撐,隨着時間的推移,褚紅柳的掌力一波高過一波,阿九已經感到後繼無力,汗水又一次打溼了她的衣背,浸潤了她的頭髮。
阿九狂呼道:“不!”她再不顧褚紅柳的雙掌,瘋了似地將後背留給敵人。她涌起最大的功力,運起輕功向程青竹奔去。她還是不能夠,褚紅柳輕功不如阿九,從背後打出的一掌並沒接觸到她的身上,然而硃砂掌本就是隔空亦能傷人。即便沒有直接接觸,阿九仍是喉頭一甜,鮮血吐出,撲到地上,半天掙扎不起。
沙天廣已經舉起刀來,臉上堆滿獰笑。
只是好像有什麼不對勁。是聲音,是那輕微的呼呼風聲。聲音越來越近,風流越來越急,彷彿一道滾石碾壓過來。
沙天廣微微擡頭,池寒正如一陣風衝進來,陸高軒跟在他身後,身旁但有人想要攔他們一攔的,無論是青竹幫弟子還是山東羣盜的嘍囉,全都被陸高軒一手一個丟開老遠。
他睜大了眼,連聲音也沒發出,池寒已經衝到,一掌拍出,卻是凌厲無匹的“落英神劍掌”。沙天廣兀自想要掙扎,橫刀去招架,可“落英神劍掌”招式繁複,變幻多端,哪容得他掙扎?許多虛招一過,只一記實招,沙天廣下腹又中一掌。
這一回,耳畔的一應聲音是真的遠去了,身周的萬千景象也是真的模糊了。沙天廣十分留戀地再看了委頓在地上的程青竹一眼,目標,是那麼地近……他,不過想泄一口惡氣……
沙天廣向後凌空飛起,手中那柄無堅不摧的鴦刀也不甘不願地掉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