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春花氣漸漸消了,對池寒笑道,“池呆子,你只顧安慰我。這美女,救還是不救啦?”
池寒這纔想起白衣少女來,心底暗叫“罪過,罪過”。他以前本是胸懷“後宮佳麗三千人,武林姐妹夜夜歌”的志向來的,可是這廢宅男剛嚐到男女滋味,一顆心都放在馬春花身上啦,其他的女子,即便稍比馬春花漂亮的,這時也都只作尋常。
否則以他那副色狼心態,怎會把白衣少女忘在一旁。這時他同馬春花兩人一同去察探傷情,只見那白衣少女面色漸漸紅潤,傷勢已經好轉不少。池寒道:“她的內傷比我要來得重,因此昏迷了這麼久。‘小還丹’治療內傷的功效不錯,眼下估摸着快要醒了。”心底依舊奇怪,他越看那少女,越覺得熟悉,只是又想不起名字來。
馬春花察覺他臉色有異,忙問怎麼了,池寒也不作隱瞞,一五一十交代了,只見馬春花驀地別過臉去,酸溜溜道:“原來是以前的相好呢。”池寒知道這丫頭是吃了莫名飛醋,可是這種情況他可真沒遇到過,一時手忙腳亂侷促不堪,不知如何應付。馬春花偷眼見了他那樣子,反倒噗嗤一笑,臉色也和緩下來。
池寒心底鬆了一口氣,暗叫女人心果真如天氣一般艱澀難測。忽見那白衣少女眼皮子顫了顫,終於睜開眼來。白衣少女睜開眼來,頓時察覺兩個人蹲在自己面前,手中下意識就要拿刀,這卻發現渾身上下全是痠麻疼痛,她這纔回憶起來自己是在搶那鴛鴦刀的時候,受了那老乞丐一掌。
如今看來還在這片林子,那老乞丐和那鏢局中的人馬卻不在了。白衣少女已然明白自己多半是被面前兩人救了,心裡緊繃的弦又鬆懈下來,這一鬆,一股睏意又席捲而來。卻聽一個聲音說道:“別睡,你如今傷重,睡下去可危險了!別睡!”
那是個男子聲音,聽聲音可真是悅耳,既不太低沉,也不太纖細,還帶着魅惑人的磁性。白衣少女沒來由地對這聲音的主人大起好感,擡眼看去,那男子長得年輕,大約十歲,跟自己算是同齡人。再看樣貌,雙眉如劍,英氣勃發,眉宇之間流露着幾分穩重,幾分邪氣,幾分瀟灑不羈,倒像是,倒像是……
“池哥哥……池寒哥哥!”白衣少女小聲喊道,雙頰不覺間布上紅暈。
池寒愣住了,馬春花愣住了,馬春花生來愛笑,這時卻斂了笑容,從鼻子裡重重地“哼”了一聲。池寒心底卻滿是慚愧,看這情形,他和白衣少女果真認識,只是他想來想去想不出白衣少女的名字,那少女醒過來卻就喊出他來,一時間他竟有種負罪感。只是,白衣少女這麼一開口,池寒驀地就想起來啦!
“陸無雙!你是無雙妹子!”池寒失聲叫道。
當年他、韋小寶跟隨茅十八,去嘉興陸家莊作客,恰逢李莫愁來襲,於是結識了陸無雙,當年匆匆一面之緣,如今已是分別兩年有餘。現在再見,陸無雙身量長高,膚色變黑,裝扮也早就變了,哪兒還是那個小女孩兒?也只有從眉眼細微處,依稀可辨當時模樣。也難怪他認不出陸無雙來。
想到這裡,池寒倒是有些感動:沒想到兩年多過去了,當日匆匆一面,這陸姑娘還記得我!
他不知道,當日洞窟當中,那持着雙劍,飛身撲去的小小身影,已經深深刻在兩個小女孩的心間,任它歲月匆匆,韶華易逝,終歸不會遺忘。
陸無雙聽他喊出自己的名字來,臉上紅霞更甚,輕輕點了點頭。“無雙妹子,果真是你!”這時故人重逢,池寒心情激動,便準備與陸無雙暢述舊情,問道,“你當年不是被赤練魔頭抓走了麼?”
“赤練仙子李莫愁?”馬春花吃了一驚,看向池寒,池寒點了點頭。李莫愁的名頭,在整個江南都是極響的,因她行事狠辣,在武林人士當中幾乎便到了聞其名而心驚,見其人而喪膽的地步。馬春花原本見池寒與這少女果是熟識,心裡不爽,哼完之後自個兒在心裡生着悶氣,這時一聽“赤練魔頭”,也來了興致。
陸無雙看了馬春花一眼,見她同池寒之間神態親暱,不由眼中透出黯然,但仍是將過去兩年的經歷一五一十地說了。說到原來她和表姐程英被李莫愁抓走,半路上一個怪人出手阻攔,把程英救走,但李莫愁詭計多端,那人卻沒能把陸無雙救下來。
這一截池寒是知道的,便道:“那是桃花島黃藥師將程英姑娘救走了,我還見過她呢。”突然想起一事,摸摸鼻頭,訥訥道,“說起來,如今我和她還算同門呢。”陸無雙、馬春花兩女都是吃驚:“你是東邪黃藥師的徒弟!?”池寒只道:“名義上的。”就把黃藥師要收自己爲徒的事情和在桃花島習藝兩年的事情都說了,陸無雙聽得大喜,馬春花卻大喜之中又帶一些黯然失落。
桃花島黃島主位居武林五絕之一,天下之間何人不曉?郭靖黃蓉夫婦也是藝冠武林,威名赫赫。兩人喜的都是原來池寒得遇名師,練就一身絕佳武藝,馬春花卻頓時感覺自己小小鏢頭之女,門不當戶不對,可不能同池寒相般配。——馬春花最親近的師父和師兄都喪命於商家堡,如今只得池寒爲依靠,池寒背後勢力強大,她本應高興,但如這般在武林中數一數二,她卻又患得患失起來。
陸無雙聽了池寒的介紹,又講起自己的經歷來,她的兩年也十分平淡,被李莫愁抓回之後,原本該立時斃命於掌下,哪知那幾日李莫愁心神不定,擡掌要劈她,隱約間總看到陸展元的影子,於那陸展元影子中,又看到一道神情堅毅的小小身影。於是李莫愁嘆了口氣,心底忿怨消散了一大半,這一掌也就劈不下去了。
李莫愁便讓陸無雙做雜役,也教了她一些微末武功,勉強算是收作弟子。陸無雙之上,還有一個師姐叫洪凌波,倒是李莫愁收留的孤兒,心底仁慈,乃是一個可憐人。
陸無雙父母均被李莫愁所殺,對其自然是恨意滔天,可她知道自己險險逃回性命,面上可不敢露了心中所思。於是這兩年來一直服侍周全,不敢稍有鬆懈,但李莫愁偶爾高興,纔會再多傳她一招半式粗淺功夫。也多虧她機靈,平時悄悄偷看李莫愁與師姐洪凌波二人練武,又得到洪凌波的暗中指點,纔有如今這還不算弱的武功。前兩日李莫愁外出辦事,將洪凌波也帶了去,陸無雙早已經查探良久,覓得這大好時機,便偷了李莫愁的獨門秘笈《五毒秘傳》,悄悄溜了出來。
她溜到江湖外,每天裡都是惴惴不安,生怕李莫愁追殺上來,更惹了些其他麻煩,這時候,她無意間聽到鴛鴦刀的消息。陸無雙也是使刀的人,一聽鴛鴦刀無敵的名頭,便也悄悄跟來,想到若是得了鴛鴦刀,說不定便能殺敗李莫愁,爲陸家上下報仇雪恨了。
池寒和馬春花聽了她這一番經歷,都是唏噓不已。馬春花心地善良,聽完陸無雙的身世,竟要垂下淚來,心底一絲絲嫉妒和醋意也無影無蹤了。她握住陸無雙的手,柔聲道:“無雙妹子,今後先跟着我們吧,池大哥武藝高強,不怕那赤練魔頭!”
池寒聽得心裡發苦,馬春花心裡把他當作世上一等一的高手,可他見識過李莫愁的武功,如卓天雄之流遇上李莫愁,那也是被輕易擊殺的份兒了,更遑論自己。但這時不能說破,也只是柔聲安慰道:“無雙妹子,你便跟我們一路吧。”陸無雙點點頭,馬春花突然想起一事,問道:“無雙妹子,你在路上是否遇到太嶽四俠?是否……遇到‘萬里獨行’田伯光?”
陸無雙一愣,點了點頭。
池寒也是一驚,想起那天“太嶽四俠”說的話來。
“只是那衣裳又髒又破,早就成灰濛濛的了。這麼嬌俏的小姑娘,卻是灰頭土臉的模樣,可真個兒令人心疼……”
田伯光惡名在外,莫非,陸無雙已經被……
池寒捏緊了雙拳,不小心牽動傷口,又是疼痛。
只見陸無雙神色一肅,道:“田伯光也是爲了奪取鴛鴦刀而來,他爲人陰險,輕功又高,只怕就在左近。”
忽聽得遙遙地有一個粗豪人聲傳來:“田某人可不陰險,陰險的可是另有其人吧!”
池寒、馬春花同陸無雙臉上無不變色,都扭頭看去,林子邊上不知何時已經站了一個人,粗布藍衫,前襟大敞,貌似不羈。那人雙手環胸,一把未出鞘的長刀夾在手臂間,那模樣讓池寒一看就想起了電影《大話西遊》裡邊的夕陽武士。簡單地來形容就是兩個字——“裝逼”。
只是池寒知道,面前這人可不是裝逼,而是真逼了。因爲,那人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傳言中無惡不作的大淫賊,田伯光!他是什麼時候來的,池寒三人竟然一點兒也不知道,果真不負了“萬里獨行”的名頭。
田伯光將三人掃視一眼,看到池寒時面色一僵,咬牙切齒道:“原來是你!”接着又放聲大笑,“倒巧得很,正好把那筆賬一起算了!那光屁股小娘子怎麼沒跟你一路?”那日池寒與溫青青聯合對付田伯光,讓他身中黑血神針,好不悽慘,田伯光自然懷恨在心,把池寒二人記得牢牢的。
他口中的光屁股小娘子,自然就是說的溫青青了。當日情形,“光屁股”可不關池寒什麼事,但經他這一說,倒像是池寒與溫青青有什麼不堪之事。陸無雙與馬春花不知當日事情,都是一愣,尤其是馬春花,看向池寒的目光都變得有些奇怪。
池寒罵孃的心都有了,但此刻也無法解釋,朗聲笑道:“田兄,別來無恙啊?是否家裡繡花針線不夠,又來借針啦?”田伯光聽到“針”字,面色更冷,皮笑肉不笑地道:“有恙,有恙得緊。那日一別,我可對你倆想念得很啊!”他說想念得很,其實是江湖上通行的反話,那是要報仇雪恨的意思了。可是他並不立時動作,目光盯向陸無雙,嘿然冷笑道:“陸小美人,你殺了丐幫的人,卻嫁禍到老子頭上,可不知究竟是誰陰險了。”
陸無雙哼了一聲,池寒聽說她殺了丐幫中人,一顆頭兩個大。郭靖黃蓉夫婦同丐幫關係匪淺,黃蓉更是遙領丐幫幫主之職,這事情要讓他二人得知了,只怕又是麻煩。
這時田伯光接着笑道:“那什麼張金鰲張護法,派頭好生厲害,還不是被我幾刀結果?陸小美人,你同我有仇,你師父同我有仇,你情郎也同我有仇,嘿嘿,這些我都不計較,只要你跟了我就好啦。”後邊的話姑且不計,池寒三人聽他斬殺了一個丐幫護法,臉色都又是一變,這些年丐幫在黃蓉的治理下人才濟濟,好生興旺,有魯、陳、吳、白、史、解等許多位九袋長老,有陳、全、奚、宋等多位八袋護法,均有驚人業技,而那副幫主喬峰更是同姑蘇慕容世家的慕容復齊名,人號“北喬峰、南慕容”,贊爲江湖年輕人當中的翹楚。
等閒常人,又怎可能當上丐幫護法?只是這丐幫護法卻被田伯光斬殺,委實讓人驚訝。池寒心中已經盤算開了:莫非那田伯光另有奇遇,武藝更進一步?自己這邊三人,陸無雙武藝低微,又受了重傷,馬春花比她武功更低,濟不了事。而自己呢,也受了內傷,如今內息紊亂,無法運用內力,提臂運勁都是難受,更莫說打鬥了。
該當如何是好?
正在池寒焦灼思慮的當口,田伯光又笑道:“我本爲了這陸小美人而來,沒想到遇上了你小子外。嘿嘿,還有另外一個小美人。小美人們,若不想你們的情郎受盡苦楚,不如跟了我吧?”馬春花怒罵一聲:“淫賊,妄想!”田伯光就又笑:“放心吧,小美人,大爺一定讓你們求生求死,下一次哭着求着要跟了爺爺。”
他口中污言穢語,身形倏忽間動了,池寒只覺眼前一花,田伯光已經竄到身前,手裡舉刀砍來。這時才叫道:“兩個小美人愛情郎,我就先宰了情郎再說!”
馬春花和陸無雙就在池寒左近,卻來不及阻止,只能雙雙大叫起來:“小心!”
池寒大驚之下,身體本能地使開靈鰲步法,險險地避過了一刀,罵道:“田伯光,你暗施偷襲,算不得英雄好漢!”田伯光嘿嘿笑道:“世人都叫我淫賊,英雄好漢可不是我當得起的。”又是一刀斬過,池寒這時手上沒有兵刃,內傷又甚重,也顧不上形象,低頭俯身在地上滾了一圈,勉力躲閃。這望地上一躺實在是險之又險,頭上嘶啦一聲,髮髻被一刀割斷,髮絲也被割掉一大片下來,長髮便披散下來。
田伯光還待進刀,一左一右兩把刀襲來,左邊的是陸無雙的銀月弧形刀,右邊是馬春花拿着的鴦刀。
陸無雙的刀法似劍法,直直刺來,刀尖微微顫動如靈蛇吐信,倒暗藏了無數後招,田伯光暗叫一聲好,但這樣的招數如何傷得了他使刀的大行家,身子微側,左手一掌翻去,陸無雙已經吐血退下——她本來內傷甚重,渾身無力,這一下更是傷上加傷。
其實這還是田伯光憐香惜玉,不想下狠手,否則這一掌下去,陸無雙舊傷新傷一起發作,早就見了閻王。
馬春花自幼跟父親學武,一身武功都在拳腳上,兵器上的招式實在粗淺,拿了刀只知道直來直去地劈砍,田伯光左手打退陸無雙,右手握刀往上一架,那刀不出所料擋住了馬春花劈來的鴦刀。
沒有意料之中的金鐵交加聲。
鴦刀和田伯光的刀相觸之後,只有“嘶啦”的一聲響,如同切豆腐一樣,將田伯光手中的凡兵切了開來。田伯光又驚又怒,一躍推開數步,看看自己手上那柄斷刃,斷口平整光滑,確實是被切斷了。他又仔細打量那鴦刀,半晌後轉驚怒爲驚喜,高興地叫道:“鴛鴦刀!”馬春花暗叫不好,田伯光是用刀好手,見了鴛鴦刀這等寶刀,哪有不來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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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田伯光本來就是爲了鴛鴦刀而到此。但她知道,以她的微末武藝,可沒法保護鴛鴦刀周全。
正自焦灼,只聽池寒富有磁性的聲音傳來:“把刀扔給我!”那聲音不響亮,卻如黑暗中的光明,溺水時的木筏,讓馬春花不用再思慮其餘,直接將刀扔了過去。
池寒從地上滾了一圈已經站起,接住刀擺出一個起手式,凝神對着田伯光。
田伯光手中沒了兵器,但自持武藝高強,也不害怕,玩味地笑道:“你會用刀法?”
人的時間是有限的,你拿時間去練習劍法,去打坐修習內力,自然練刀的時間也就少了。因此自古以來,用劍的好手絕難會是用刀的好手,這一門拳法的造詣爐火純青,那一門掌法自然就沒那麼精熟。池寒如此年紀輕輕,能夠使出那一手凌厲的劍法已經實屬難得,能有那般深厚的內力就更加世所罕見,非下許多年苦功不可,因此田伯光絕不會相信,他的刀法造詣能有多高。
若是他知道池寒才練武兩年,卻不知會是做何感想。
池寒卻朗聲大笑:“誰說我不會使刀?”已經是一招“獨劈華山”砍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