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歌舞迷離,觥籌交錯,笑語嫣然,九霄天樂震撼人心,端的是一派盛世繁華的奢靡景象。
瀾歌坐在上首,面上帶着清淺的微笑,一副運籌帷幄的模樣,實際上腦中卻早已放空了。
坐在瀾歌下首左右邊的,分別是丰神俊朗的北辰國月王北辰謹和梵王原傲,兩人都注意到了瀾歌的走神,但卻不知道因爲什麼原因,不約而同都沒有提醒瀾歌要把注意力拉回來。
瀾歌換了一隻手撐着下巴,微不可查地嘆息了一聲,,想着晚宴開始之前發生的事情,還有她打算在晚宴中做的事情,簡直一個頭兩個大。
下午,屈非告訴瀾歌,薛青染可能不會等到瀾歌訂婚就會把護明帶走,並且讓瀾歌順着冥族聖女的血緣關係這一條線查下去,之後就離開了。
在屈非走後不久,瀾歌就擺駕去了梵王府,正巧原傲不在,瀾歌踟躕了一會兒,直接去見了引月。
春弦奉北辰謹的命令,此時也在引月房中爲她疏導記憶,得到通傳說瀾歌正在門前等待,也不遲疑,暫時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請瀾歌進來。
瀾歌進門的時候,正好引月也從座位上起身,笑着將瀾歌迎進來,在這個過程中,瀾歌明顯感覺到,引月的精神狀態要比之前好上太多。
果然是專業人士啊……瀾歌讚賞地看了眼春弦,和引月、春弦一同坐在了桌邊,淺笑着說了幾句閒話,終於把心中的疑問問了出來:“之前聖女那一支,還有兄弟姐妹存活於世嗎?”
這個問題讓引月有那麼瞬間的呆滯,在瀾歌滿帶希望的注視下,引月慢慢垂下頭,低聲道:“奴婢……我不知道。”
瀾歌做了個無奈的手勢,倒也沒有安慰引月,只是道:“那梵王知道嗎?”
引月這下用力點頭,道:“殿下是知道的。”遲疑了一下,引月道:“在春弦姑娘的幫助下,我腦中那些混亂的記憶清楚了一些,我記得,或者說給我記憶的那個人記得,聖女曾經交給梵王一本冥族的小族譜。”
冥族的歷史源遠流長,爲了避免混亂,也爲了減少一些繁瑣的程序,冥族內部逐漸演化出了大小兩本族譜的記錄體系。
大族譜用來記錄冥族整個家族的歷史,而小族譜,則是記錄一位族長當家之時,家族中成員的增減變動。
只是引月這話,說的就有點蹊蹺了。
因爲不管是大族譜還是小族譜,都是放在冥族祠堂之中接受供奉的東西,平日裡輕易不拿出來,更別提是聖女親手把它交給外人了。
瀾歌還想問其他的,卻見春弦做了個隱蔽的、制止的手勢,當即微微一愣,遲疑了一下,就沒有再繼續問下去。
瀾歌事情多,好生安慰了引月幾句,讓她好好休息,就離開了引月的屋子,春弦緊隨其後跟了出來。
瀾歌見春弦似乎有什麼話要和自己說,就屏退身邊的侍女,和春弦緩緩朝着後花園走去。
走到一處稍微僻靜一點的地方,春弦首先放緩了腳步,低聲道:“引月的記憶中,沒有別人記憶干擾的跡象。”
瀾歌愣了愣,但畢竟上輩子還有一些心理學學習的功底在,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你是說,引月出現了人格分裂的跡象?”
這下換成春弦怔愣了,皺眉重複了一遍:“人格……分裂?”
說錯話了……瀾歌
故作自然地笑笑,道:“你知道的,我身邊總有一些奇人異士。朝塵曾經給我看過鬼縱老人的一本手札,其中就提到了人格分裂。”
反正鬼縱老人在世人心中的形象就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事的典範,瀾歌稍微借他的名氣來忽悠一下春弦,算不上什麼過錯吧?
做好了心裡建設,瀾歌輕笑着繼續道:“人格分裂這個概念很有意思,所以我多注意了一下——說的是,一個人的身體裡住着兩個不同的自己,有自己的思維方式和記憶選擇,但這兩個自己,在大部分時候是從屬關係,主人格並不知道次人格的存在。”
春弦安靜地聽完瀾歌的解釋,只稍微想了想,覺得也能理解,不由讚道:“鬼縱老人的這種說法,倒是比我自己之前揣摩得更加透徹一些。”
你一個古代人,能夠揣摩到人格分裂這種潛意識領域的東西,已經非常了不起了,真的不用去讚歎別人……
春弦現在才十九歲出頭,就顯示出了這麼強大的心理學天賦,這要是放到現代,活脫脫又是一個天才少女的典範啊——還是生活技能點滿的天才少女!
瀾歌默默地收回豔羨的目光,輕咳一聲,道:“引月的人格分裂有沒有可能是因爲她童年的時候,遭受了太過巨大的刺激,才導致的呢?”
春弦沉吟片刻,緩緩搖了搖頭,道:“我探查過引月的記憶,她在回憶起族中同伴被送走、自己被鎖了記憶放逐原國邊城的時候,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負面情緒,想來不會是因爲這個原因。”
瀾歌試圖拉近和春弦的距離失敗,表示整個人都要灰暗下來了。
春弦倒是沒有注意到瀾歌這種微妙的情緒變化,緊接着道:“但是現在我們面對的這個引月,她所謂‘被放進腦中的記憶’還沒有恢復得很完善,所以我猜想,有沒有可能,這一部分的記憶,是屬於她的另一個……嗯,人格的。”
瀾歌被春弦帶着思考,道:“也就是說,我們要把引月的另一個人格引出來?該怎麼做?”
“這個就不用你操心了。”春弦果斷打住了瀾歌在這個話題上的探究慾望,冷靜道,“我得到消息,梵王今日不會回府,他該會直接出現在晚宴上。所以你最好現在就回宮,好好梳洗打扮一下——”
就在瀾歌以爲春弦會說“養精蓄銳好去質問原傲”的時候,就聽春弦淡淡道:“別給主子丟臉。”
瀾歌瞬間收起了笑容,頗有些惱怒地抿了抿嘴,看着春弦半晌,強忍着惱怒,道:“若是無法引出引月的另一個人格,你也不要強求。”
春弦微微挑眉,像是對於瀾歌的這句話很是不以爲然:“我不會的。”
瀾歌不放心地又囑咐了一句:“當然,若是你成功了,並且真的問出了什麼——不管是什麼,不管是你判斷有沒有用,你都要把內容完完整整地告訴我。”
春弦眼中的光芒微微閃了閃,輕笑着點頭應了。
瀾歌這才甩手,輕哼一聲轉身就走:“孤身爲一國王者,就算要丟臉,丟的也是孤自己的臉,和你家主子又有什麼關係?”
春弦只是淺笑着沒有反駁,站在原地,目送着瀾歌走了不遠,就被宮人們簇擁着離開,她一直看着瀾歌轉過花牆,再也看不見瀾歌的背影了,才雙手交握,置於胸前,做了個莊重非常的福禮。
不管春弦現在對
待瀾歌如何隨意,瀾歌終究是要成爲她的主子的人,哪怕是爲了北辰謹,春弦也會從此轉變對於瀾歌的態度。
“春宵美酒意芳華,良辰何處,情近天長——”樂府官疏朗的聲音唱完這一句,古琴和壎的合奏也就此停了下來,也恰恰就在這個時候,晚宴中的觥籌笑語如同被掐斷了一般,盡數消失——一時間全場寂靜。
瀾歌被這種莫名的安靜驚了一下,回過神來,就看見大家默默地放下酒杯,一副正襟危坐、洗耳恭聽的表情,表示自己再次受到了驚嚇。
特麼的,瀾歌心中默默拭淚,身爲一國之君——雖然是傀儡——一天之內受到了三次貨真價實的驚嚇,這樣真的合適嗎?
北辰謹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看着眼前得以入座的原國高官,嘴角微微上挑,帶出的一抹笑,在火把昏黃而搖曳的光下,顯得格外鋒利,勾魂攝魄地鋒利着。
雖然不是一個外貌協會分子,瀾歌還是默默地用眼角的餘光盯着北辰謹,默默嚥了下口水,同時在心中唾棄自己,不就是個男人麼,笑一笑你就恨不得撲過去跪舔是什麼意思?節操呢!
要是北辰謹的氣勢沒有那麼強大,就衝他這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容,他完全就可以去扮演那傾國傾城的妖孽了好嗎!
不過,瀾歌的這種自我唾棄顯然是太過苛刻了些——幾乎就在瀾歌看直了眼的同一時間,在座的衆位官員們,有的默默地擡袖掩面以掩飾自己直愣愣的眼神,要不就是默默低頭,一副地上有金子的專注表情——反正就是不敢直視北辰謹。
原傲看得有趣,等了一會兒,見衆人都有些恢復過來了,才慢條斯理地舉起酒盞,道:“這一次月王前來我們原國,是原國上下的榮幸。本王……”
原傲看了瀾歌一眼,瀾歌立即端起酒杯,面上快速掛上笑容,和原傲一同,隔空對北辰謹敬酒,道:“孤和衆位大臣,敬月王一杯。”
北辰謹淺笑着應了,一仰脖,將杯中物一飲而盡。
大臣們不敢怠慢,緊隨其後也跟着一飲而盡。
原傲命宮人爲所有人都滿上,笑意盈盈地誇讚了北辰謹幾句,瀾歌聽得沒意思,就想着晚宴結束之後,要用什麼理由,在衆人面前把梵王留住,一個沒留神,就聽北辰謹語聲帶笑,道:“本王千里迢迢來到黎仲,其實是有一件事,想要請女王成全的。”
瀾歌眨了眨眼睛——這特麼的不按常理出牌啊,哪有別國王子已進入自己國家,連個過度都沒有,就敢向女王提親的?老孃可以選擇亂棍把你打出去嗎……
瀾歌陰測測地想完,在原傲和北辰謹雙重目光壓力之下,愣是完美地撐住了面上的笑,淺笑道:“月王殿下,請說。”
只是讓你說而已,老孃並沒有說你一說老孃就要答應啊!當初讓老孃在沒有絲毫準備的狀態下被丟到原國,你考慮過老孃的心情嗎?
北辰謹笑容溫柔,眼角眉梢之中的慕濡簡直能擰出水來:“本王對於西樂國寶無絃琴甚是好奇,還請女王做主,讓本王親眼見識一二。”
“呃……哦,好,這個可以。”瀾歌在那一瞬間,表示她想直接跳進湛湖裡面去——特麼的會錯意什麼的,真是太尷尬了啊!
但也正是這樣,瀾歌就沒有發現,北辰謹垂眸微笑的時候,面上一閃而過的、沒有絲毫作僞的、愉悅的神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