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覈的時間不定,而且下級食醫從一個房間出來之後,還要根據監考人員的指示,去另一個隊伍末梢排隊,直到完成十輪的考覈,成績由十名考官給出的分數綜合計算,淘汰率一直很驚人。
可以說,下級食醫成爲中級食醫的第一場考試,考的不僅僅是知識儲備,更多的是在考覈下級食醫的身體素質和心理承受能力。
瀾歌盯着手中的木牌,再看一看眼前的木門,聽着監考主管催促着她進去,不由輕嘆一聲,推門,走了進去,同時反手,快速把門關上,隔絕了外界探尋的目光。
瀾歌是第一個接受考覈的下級食醫,她看着眼前這個神情嚴肅得都有些僵硬了的考官,心中苦笑,她這算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差啊。
進入屋內才知道,整間屋子並不算很大,約莫五十平米,正對着大門的地方放了一張桌子,桌子之後坐着考官。
那名考官不過三四十歲的模樣,國字臉,面部輪廓如刀削一般深刻,眼窩深陷,看得出有一些異族的血統,眼珠子是淡淡的褐色,但這種眸色沒有爲他增添哪怕一點溫柔的氣質,反而給人一種無機質的冰冷。
瀾歌被他盯得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深吸一口氣,溫柔淺笑着行禮,道:“在下瀾歌,月王府下級食醫,擔任食醫時間——兩個月。”
因爲屋子裡並沒有多餘的椅子,所以瀾歌只能站着接受考官的考覈。
考官聽完瀾歌的話,眉頭就皺了起來:“兩個月?”
瀾歌很是誠實地點點頭,在月王府爲她遞送上來的資料上都有些,但這個考官卻表現得像是根本不知道這一屆的中級食醫考覈中有她這個人一樣,瀾歌就忍不住提醒了一下。
成爲下級食醫才兩個月就敢來參加中級食醫的考覈,瀾歌這樣的這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考官再怎麼漫不經心,也總應該能對她有個印象的。
就在瀾歌這麼暗自揣測着,就見那名考官冷笑一聲,將一疊紙張扔在桌上,身子往後一靠,擡起下巴,眼瞼微垂,即使瀾歌站着他坐着,他也能做出一副俯視的樣子,眼神冰冷而輕蔑:“月王受過傷,你是如何調理殿下的?”
瀾歌並沒有因爲他這種傲慢的態度而產生任何情緒波動。
實際上,她現在正被重臨高考考場一般的氛圍弄得緊張兮兮,驟然聽見問題的時候,還真愣了愣。
考官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提起毛筆刷刷刷就在那一疊紙的第一張上龍飛鳳舞地寫了什麼,寫畢,根本就懶得擡眼看瀾歌了:“回答不上來的話,就出去,別浪費大家時間。”
瀾歌憋紅了臉,自從她成爲一名營養師之後,還從未有人這樣不客氣地斥責過她。隨着她的資歷越來越深,能力越來越強,這種質疑她的話,瀾歌也很久沒有聽見了。
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不要去理會那該死的“高考壓力”,瀾歌緩聲將問題重複了一遍:“月王受過傷,我要如何調理他——敢問閣下,月王‘現在’是什麼情況呢?重傷未愈,還是正處於恢復期?”
“你認爲呢?”考官面上的嚴厲之色稍微收斂了些,道,“我要的就是你會如何調理現、在的月王殿下。”他特意在“現在”這兩個字上加了重音。
瀾歌見他如此篤定,心中一閃而過一絲狐疑。
北辰謹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不能說是“受傷”,他是中毒。而中的什麼毒根據症狀,瀾歌只能隱約猜個大概。
但解毒和日常調理不一樣,失之毫厘謬以千里,說的就是這種情況。饒是瀾歌再怎麼膽大心細,她也不敢插手其中。
如果按照考官的要求,要她如實回答的話,瀾歌就只能交白卷了。
抿了抿嘴,瀾歌決定試探一下這個考官到底知道多少:“月王受的傷已經痊癒,藥膳要求也只需要在固本培元的基礎上,配合秋季節氣狀況進行調養。”
考官不置可否,眼中有了一絲淺淺的笑意:“繼續。”
瀾歌心中微微安定下來,聲音也稍微有了底氣,道:“在下這幾日使用的食材大多爲甘淡滲利之品,配合五穀爲養。以求健體培元,潤金補土。”
肺爲嬌髒,五行屬金,秋季是肺所主的季節,但因爲秋又易感燥邪,所以潤澤肺臟就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而秋季爲長夏之後的節氣,也還需要調護脾土的功能,而之後的冬季爲腎所主的節氣,腎爲陰,以收爲養。
健體培元、潤金補土的調養法則,可以說是完全順應了自然節氣之變——當然,如此簡單的調養法則,能夠適用前提是北辰謹的身體真的好好的。
瀾歌說完,考官沉默了片刻,終於點了點頭,面上嚴厲得近乎僵硬的神情舒展了一些,看着瀾歌,面上甚至有了一絲微小的笑意:“你做的很好。”
瀾歌頓時受寵若驚。
考官的身體往前傾,雙手交握,支撐在桌子上,盯着瀾歌,面上依舊帶着那微妙的笑意:“我很欣賞你的忠誠。”
瀾歌的笑容有些僵硬了。
“作爲月王府的食醫,尤其是你這樣身份低微偏偏還能接近月王的食醫,確實有很多不能說的話。”考官沒有遺漏瀾歌面上任何一個微妙的表情,緩緩道,“敢在考官面前說謊,我真的很欣賞你的膽量。”
瀾歌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笑得得體而自信:“在下倒是很好奇,閣下是如何得出在下在說謊的結論呢?要知道整個月王府的人也都是在下這麼認爲的呀。”
考官盯着瀾歌,面上的笑容擴大了一點,眼中有些志在必得的惡劣光芒:“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說實話,或者滾出去。”
瀾歌咬牙,面上卻還要維持住笑容,柔聲道:“在下並未說謊。”
先不說北辰謹現在的身體狀況是月王府中的一級保密事件,就算瀾歌現在承認自己說謊了,對於挽回考官的形象也沒有任何好處——搞不好還會落得一個反覆無常的小人的評價,還不如就堅持說她沒有說謊呢。
考官面上的笑容立即就收起來了,眉目冷峻地盯着瀾歌,目光如刀,像是要用目光將瀾歌從外到內一層一層剝開一樣。
瀾歌平靜地和他對視,心中忍不住嗤笑:這種程度的威壓恐嚇,和北辰謹比起來,簡直就是弱爆了。就這樣還想嚇到她?門都沒有!
考官看着瀾歌,約莫有半刻鐘,見瀾歌神色平靜,嘴角甚至還能帶出笑意,心中忍不住讚了一聲,又低頭在那張紙上寫了點什麼,頓了頓,再次擡頭,看着瀾歌:“你過關了。”
瀾歌淺淺地抽了口氣,雙手垂落在身側,微微往後藏了藏,用力捏住手指,才忍住長出一口氣的慾望,依舊得體地微笑行禮:“多謝閣下指點。”
考官這才重新露出笑容來:“你是個很有悟性的孩子。就是說謊的本事不夠高明。不過這也難怪他們根本就沒有給你該有的訓練啊。”
瀾歌面色僵硬,飛快搜颳着腦中可能的藉口,剛想說什麼,卻被考官做了個手勢打斷了。
考官攤開雙手,眼中有些狡黠的光:別跟我說你沒有說謊,這件事是越王殿下親自跟我說的。”
瀾歌呆了呆,心中一個大膽的想法冒了出來:“所以……您是主子的人?”
那滿臉威嚴的考官終於繃不住表情了,熱情洋溢地笑着從椅子上起來,走到瀾歌身邊,用力拍拍她的肩膀,爽
朗道:“看你這小丫頭嚇的。”
瀾歌一口氣沒上來你,簡直想掐死眼前這個不靠譜的考官。特麼的是自己人還逼得她浪費了那麼多的腦細胞!簡直不能忍!
被考官這麼一提醒,瀾歌總算明白過來,之前爲什麼她那種說不出的、不對勁的感覺是怎麼回事了。
就覺得這個考官表情怎麼那麼僵硬呢?感情不是因爲常年面癱導致表情缺失,而是因爲考官大人要壓抑自身的感情,不得不變得僵硬!
這不是坑爹呢嗎?瀾歌自問她是來參加中級食醫的考覈的,並不是來應徵特工的啊!面對的第一個考官就和月王這樣串通一氣真的大丈夫?
見瀾歌面上有些怨氣,那考官趕緊安撫她:“你可別大意,有多少權貴家的下級食醫都衝着這次考覈來,其中的齷齪是你絕對想不到的。你唯一可以主宰的,就是在發揮技藝的時候,不忘保持忠誠。而忠誠,在必要的時候就是你的保命符。”
瀾歌眉頭微皺:“中級食醫的考覈並不是全然公平的?”
考官嗤笑一聲:“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不可能做到絕對公平。”
頓了頓,爲了安撫瀾歌,考官又補充道:“就像你是月王推薦過來的,不管你今天的成績有多差,通過考覈的名單一定會有你一份。”
瀾歌面上絲毫不見喜色,甚至還微微皺起了眉頭,頗爲不爽的樣子:“我纔不需要走後門。”
考官哈哈大笑地用力拍着瀾歌的肩膀:“好!說得好!有志氣!”
瀾歌被拍的一個踉蹌,忍不住小聲嘟嚷了一句:“暴露本性之後,簡直就是男版的夏虹。”
考官耳朵靈敏,一下子就聽清了瀾歌的話,倒是毫不避諱地點點頭,坦然又驕傲:“夏虹啊,她是我小師妹呢。”
“你們還是同一個師門出來的?”瀾歌嘴角抽搐,暗暗下定決心,以後遇見這個師門出來的人一定要繞道走!
考官神秘地笑了兩聲,再次繃緊了一張臉,擡手放在臉上捏了捏肌肉,感慨道:“面癱也是個體力活啊——丫頭,趕緊出去啊,愣着幹什麼?”
瀾歌抿了抿嘴角,再次對他行禮,快步走到門邊,打開門,走了出去。
瀾歌也不看後面想要從她這裡詢問考題的人,直接走到監考人員身邊,將木牌要了回來,再順着他的指引,走到下一個隊伍的末梢,安心等待。
瀾歌這次有時間細細打量周圍的人,發現這些下級食醫不論年齡高低,臉上都帶着惶恐——那是因爲抱了太大的希望、絕對承受不起一絲一毫的打擊纔會有的惶恐。
環視一週,將周圍人的神情盡收眼底,甚至有幾個從門裡出來的人神情灰敗,一副下一刻就會找個地方跳下去的模樣,瀾歌終於沒忍住,眉頭緩緩皺了起來。
中級食醫的考覈雖然很重要,但不應該重要到這種程度。難道沒能考過,日子就不要過了嗎?瀾歌對此表示不理解。
就在瀾歌心思百轉的時候,監考人員走到她身邊,從她手上取走了木牌,道:“進去吧。”
瀾歌被打斷了思緒,回過神來對着監考人員笑了笑,擡手,想要推開門走進去,卻發現,木門沉重得根本不像是人力可以推動的。
怎麼回事?門壞了嗎?瀾歌有些驚訝,在她之前進去的人就沒有遇到這個問題啊,怎麼輪到她就出這種狀況?
一邊的監考人員見狀,只是小聲地“啊”了一聲,抱臂站在一邊,並沒有要伸手幫忙的意思,不過看着瀾歌面紅耳赤的樣子,還是提醒道:“這也是考覈的一種。”
瀾歌眨了眨眼睛,覺得有些荒唐:“考覈……我能否推開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