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天恨笑道:“你說的是徐參謀?”
“不錯!”張把總笑道:“可是現在早已是總兵官了!我們總兵常提到齊大俠,說是沒齊大俠,就沒有他今天的前程,感激齊大俠得很呢!”
說着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向着齊天恨拜了一拜。
齊天恨讓開道:“草民不敢當。”
這番情景,使得王大人和馬師爺面面相覷,他二人所以拉攏這位把總的意思,無非是想在必要時候,用以對付齊天恨,卻萬萬沒有想到竟會有此一着,想不到統率全省兵力的徐總兵官,亦和這位齊天恨有交情,這個忙可就難幫了。
王知府臉上微窘着,半天才道:“齊大俠功在邦國,可敬可佩,前此據報,如非是齊大俠幫助,這名叫樑金花的女寇,還難以被擒,本府定當奏明上方,傳令嘉獎。”
齊天恨長嘆一聲,道:“今日草民前來,正爲此事,向大人商量。”
王知府道:“什麼事?齊大俠你只管說吧!”
齊天恨苦笑了一下,道:“現在貴衙牢房內,押的那名少女,經草民連日查證結果,已確知她不是樑金花。”
“啊!”王知府怔了一下道,“這……不會吧?”
“大人,”齊天恨面色歉疚地道:“這隻怪草民認錯了人,這位姑娘姓江名芷,乃是世居西川的善良人家,這件事實在是一個極大的疏忽。”
一旁的馬師爺嘿嘿笑道:“齊大俠,你大概是弄錯了吧,犯人樑金花已經自承罪狀,畫了押了!”
“這……”齊大恨冷冷一笑道:“這件事,江姑娘定非是心甘情願……其中定有難言之苦。”
王知府冷冷地道:“齊大俠,三天以前有刺客向本府與師爺行兇之事,齊大俠你可聽說了?”
“聽說了。”
“那,齊大俠之見,這行刺之人,又是什麼門路呢?”
齊天恨道:“可能與那位江姑娘是一路的,因覺得冤枉,而代伸不平,也是有的。”
“代伸不平?”王知府頻頻冷笑道:“好個代伸不平,我們這兩條命,差一點可就完了。有此一樁,足可證明那女寇必是樑金花而不會錯的。”
“千里追風俠”齊天恨搖頭道:“這是絕不會錯的,大人請看,這是此女的一份家世報告,大人如不信,隨時可命人打探或傳其母兄爲證即可。”
說完把事先備好的一份底稿交過去。
王知府接在手裡,略略地看了幾眼,放在一邊,冷冷地道:“齊大俠既這麼說,我自然會派人調查的。”
齊天恨一笑道:“草民今日前來是想具上一份保,親自將此女擔保出來……”
話未說完,王知府已一個勁兒地搖着頭,表示不可。
他苦笑道:“齊大俠具保,本府倒不是信不過,實在是這樑金花案情太也重大,就以串同同黨,當堂向本府行兇一節,已是罪大惡極,本府打算報請省方處理此事,齊大俠所請,歉難接受,請原諒!”
齊天恨冷冷一笑道:“這麼說,大人是一口認定了這位姑娘就是樑金花了?”
“不是我認定,是她當堂自己承認畫的押。”
“據草民所知,那位江姑娘口口聲聲自稱姓江,大人何以不予採信?”
“這個……”王大人獰笑道:“賊寇之言,豈能採信?齊大俠,不要忘了,這個樑金花,還是你從旁相助纔拿到的。”
齊天恨嘆息一聲道:“草民是一時糊塗,江姑娘實在是無辜的!”
馬師爺搖搖頭道:“齊大俠,這檔子事,樑金花已自己承認,你又何必爲她再辯白?況且齊大俠義爲之事,已具折上奏,中途有了變節,豈非連帶着齊大俠的名聲也不好聽麼?”
齊天恨長眉一挑,道:“人命關天,豈可兒戲?這件事開始錯了,豈能將錯就錯?”
馬師爺平常仗着是知府的心腹人,他又買哪一個人的賬?這時被齊天恨頂撞得頻頻冷笑不已。
那位在旁邊聽得莫名奇妙的張把總,一時也插不上嘴,見狀,搓着雙手道:“齊大俠,這件事好好再跟府臺大人商量商量。”
齊天恨長嘆一聲,道:“齊某一時認錯了人,深覺愧對那位江姑娘,如果再眼見她屈死法場,天理何在?”
王大人苦笑道:“法令相關,愛莫能助。”
齊天恨冷笑道:“王大人,這麼說,你又打算怎麼處置她呢?”
王知府怔了一下,訥訥地道:“秉公處理。”
說到這裡端茶送客,齊天恨臉色一陣發青,倏地站起來道:“既然如此,草民告辭。”
王知府欠身道:“本府不遠送了。”
那位張把總卻一直送他到花廳以外,他十分親熱地抓住他兩隻手道:“齊大俠,以你的身份犯不着……”
齊天恨冷笑一聲,道:“請轉告府臺大人,三天之內,我一定要把那位江姑娘救出來。”
張把總一怔道:“這……這不是跟兄弟過不去麼?”
齊天恨冷冷一笑,道:“那就要看總爺你站在哪一邊了,告辭!”
抱拳轉身而去,張把總追上去叫了兩聲,齊天恨頭也不回而去。
花廳內王知府滿臉的怒容,正在生着悶氣。
張把總一回來,王知府就道:“你可看見了?這些武林人物,沒有一個是好惹的!”
張把總坐下來,慢吞吞地說道:“齊大俠要卑職轉告大人,他三天之內,要把那位江姑娘自牢內劫出去。”
“啊……”王大人頓時一呆,道:“他竟敢這麼說,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他有這個膽子沒有!”
說到這裡,馬上向馬師爺道:“雲飛,你馬上準備一份公事,今天就着人提押人犯進省去,我們交了差,也就鬆了這口氣。”
馬師他本來力主把犯人就地正法,可是一想到齊天恨的可怕,卻是不敢再吭氣,當下連聲答應着,由一名聽差侍候着磨墨,就在花廳內寫了一角公文,蓋了大印之後,交到了王知府手上。
王知府接過來大聲道:“來人呀!”
門外負責侍候差事的趙鐵鬆,應聲步入。
王知府道:“馬上準備囚車,今天晚上,就把樑金花送解入省,你多帶幾個人,另外由張把總派一哨火槍隊跟着,可得小心着差事。”
趙鐵鬆答應了一聲,匆匆退下。
王知府轉向張把總道:“張兄弟,你多費神了。”
張把總想一想,也只有這麼做才能脫得仔肩,當下答應着也匆匆退下去部署。
於是,一切部署完畢,犯人樑金花就被押解着提出了大牢,解往“武昌”。
出解人犯的事情,雖然說在嚴密中進行,仍不免驚動了很多人。
一行人在張把總的火槍隊押護之下,都顯得精神抖擻,有恃無恐!
張把總和趙捕頭以及一名哨官各人乘騎着一匹馬,餘人皆步行,張把總這邊出動了二十個人,二人一杆火槍共爲十杆。
襄陽府方面出動了十二名幹捕,仍然以趙鐵鬆爲首,胡大海、孫化都出動了,一行人雄糾糾氣昂昂,沿着漢水旁邊的平沙驛道迤邐直下。
江芷被安置在一輛特製的囚車裡,囚車系硬木與銅鐵合制,十分的堅固,由一匹馬拖着,在重重包圍之下徐徐前進!
人馬沿着漢水,足足行走了一個更次,眼前來到了一處叫“小河灣”的驛站。
張把總着人先去通知驛丞準備茶水面食招待,那位驛丞一聽這趟差事裡面居然有一位“把總”,嚇得了不得,趕快忙着招待,大夥兒忙碌了一陣於,稍事休息,遂又繼續起程。
這時夜風颼颼,漢水蕭蕭!
張把總一馬當先,趙捕頭騎馬斷後,兩側武弁,荷槍護隨,八名幹捕,左右各四人緊緊隨着囚車,每人一口腰刀,必要時斬殺囚犯,有如“探囊取物”。
靜夜無人,平沙道上,只聞得一陣沙沙的足步之聲,燈光的倒影,在明靜的漢水面上,現出了一條火龍,這種“夜送囚車”的例子還不多見。
張把總一馬當先,剛纔喝了幾杯老酒,這時被江風吹得醉醺醺的,他這裡對着江風一口口地吹着酒氣,驀地身後響起了一陣急劇的鸞鈴聲。
此時此地,這陣鸞鈴聲,當然是驚人極了。
大家情不自禁地一起轉回了頭。
一匹漂亮的胭脂馬,騎着一個紅衣佳人,自後面快馬而至。
無論在什麼時候,女人總是顯眼的,更何況是美女。
此時此刻,這個絕色的紅衣少女,已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住了。
就在大家的目光焦點集中在對方少女的一剎那,那個紅衣的佳人,卻已在風掣電馳中收繮勒馬!
胭脂馬立起前蹄,唏聿聿地長嘯着,人馬一直打了好幾轉兒,纔算站住了腳。
趙鐵鬆生恐差事有意外,趕忙帶馬上前,厲聲地喝叱道:“是幹什麼的?”
馬上女子,頂多二十一二歲,爪子臉,柳葉眉,桃腮櫻口,尤其在燈光照射之下,真有千百種的嬌媚,的確是個不常見的美人兒。
大傢伙的眼睛都看直了。
馬上女子微微一笑,現出一對梨窩兒,向着趙鐵鬆道:“喲,這是幹嗎呀……這麼些子人?”
趙鐵鬆揮着手道:“去,去,去!押解犯人沒見過是不是?”
紅衣少女嬌笑道:“啊!原來是這麼檔子事,哎喲!”
眼睛向着囚車瞟過去,道:“還是個女犯人……”
囚車內的江芷,本已是萬念俱灰,一直閉着眼睛,這時聽得雙方對答,心裡一動,暗忖着這個女子的口音好熟,這時情不自禁地回過頭來。
無巧不巧的,那個紅衣姑娘也正在看她。
二人目光一對,江芷頓時心裡一驚,眼睛倏地睜大了許多——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對方這個女人,正是那日在河堤上所遇的同一女子——而且江芷幾乎可以斷定地說,她就是樑金花!
江芷怎能不爲之一驚?
想一想自己原是被人家誤當此女,纔會有牢獄之災,而真正的犯人,卻逍遙法外,她好大的膽子,不但不退避三舍,逃之夭夭,竟然膽敢公然在自己和大隊押差面前現身。
這一剎那,江芷大爲激動!
按常理說,江芷就該一口呼破對方行藏,正好爲自己洗刷不白之冤,而在火槍之下,當不愁她能插翅飛遁!
可是江芷爲人忠厚,話到脣邊,卻又臨時吞進了肚子裡,看着樑金花,她只做了一個會心的苦笑。
卻聽得那紅衣少女在馬上嬌笑道:“這麼些個人擡着槍,押送一個女人,這算什麼呀!”
趙鐵鬆大吼一聲,道:“無知女流,信口雌黃,還不快滾,想捱打嗎!”
說着手中杆棒“叭”一聲,正好打在了對方那匹馬的馬股之上!
胭脂馬負痛之下,驚嘶了一聲,驀地狂竄而出。
馬上女子“啊喲”一聲,手一揚,差一點由馬上摔了下來,逗得大夥都齊聲笑了起來,那匹胭脂馬,潑刺刺如同一陣風似地跑沒了影兒。
就在那女子揚手後仰,幾乎落馬的一剎那,一枚飛針脫手而出,天黑,誰也沒看清,誰也沒注意!
倒是江芷吃了一驚,因爲那枚飛針,正好紮在她眼前方寸之間,“篤”的一聲——是一枚約有六七寸長的銀色鋼針,看樣子像是女子頭上的銀釵,只是其上卻包纏着一個紙卷兒。
江芷心裡一動,在誰也沒有注意的情況下,把銀釵取到了手中。
銀釵就由車底丟下去,紙卷兒卻到了手中,隨着搖盪的車身,她把紙卷兒展開來。車上現成的插着一盞燈,光亮得很,紙條上的字跡,清晰可見:
“十字灘前請稍候佯稱小解出囚車。”
江芷心裡一動,暗想着莫非那樑金花有救我的意思麼?
一念之興,心裡可就怦怦亂跳起來。
“十字灘”必定是前途的一個地名,“請稍候”無疑是要自己在那裡逗留一下。
“佯稱小解出囚車”,江芷的臉禁不住微微一紅——可難爲她怎麼代自己想了這麼一個主意!
她心裡盤算着,囚車轔轔,繼續前行。
後退的趙鐵鬆這時催馬上前,來到了張把總旁邊,抱了一下拳道:“總爺,你可留意剛纔那個姑娘麼?”
張把總一隻手摸着下巴,嘿嘿一笑,點頭道:“嗯,不賴,怕是個跑碼頭賣解的吧!”
趙鐵鬆知道他是錯會了意,冷冷笑道:“卑職擔心她是別有用心,只怕和這個樑金花是一夥子的。”
“啊……”張把總擠着一雙眼睛,道:“不會吧,看她那個嬌模樣也不像是……”
“總爺,我們還是小心點的好!”
“嘿嘿!他們哪個不要命的敢劫車,就叫他先嚐嘗我的火槍。”
趙鐵鬆道:“總爺你還是關照弟兄們先準備一下,免得到時措手不及。”
“好!”張把總扭過身子大聲道:“孫旗總,叫他們亮槍,小心戒備着。”
孫旗總是實際負責火槍隊工作的隊長,聞令之下,大聲命令道:“亮槍!”
十杆白木擡槍,全數都脫下了槍衣,火星稔子垂搭在槍栓外面,只要一點火,能在極快的時間裡把槍膛內的鐵砂子打出去,一杆槍,足可控制兩丈方圓的一塊地方,十杆槍一旦聯合,其威力自可想知。
身後又傳來一陣馬車之聲,叮鈴,叮鈴!是牲口脖子上的鈴鐺聲音。
一頭黑騾子,套着一輛板車跑過來。
趕車的頭上戴着一頂破氈帽,帽沿拉得很低,連眉毛都遮住了,是一個魁昂的漢子。
由於這輛車子經過時,並沒有中途停止,大家也不以爲然,倒是那趕車的漢子,在經過囚車的時候,盯着江芷,看了幾眼。
他嘴裡叱喝着道:“不用着急,已經不遠了。”
江芷聞聲一驚,擡目一看,心裡更不禁動了一下,雖說那個車把車帽子戴得低,可是她仍然能一眼看出他是誰。
當時又驚又喜,還有一種說不出悲傷委屈——這些錯綜複雜的情緒,在乍然看見了這個人——任劍青之後,一股腦地翻涌了出來。
任劍青顯然是經過一番僞裝,打扮成一副莊稼人的模樣,是以不曾引起別人的注意。
他像是順口說了這麼兩句話,遂又趕着他的破車,一路疾馳如飛而去。
前行了約莫有裡許光景,但只見前面江水一片遼闊。卻現出了“十”字形的一片陸灘。
張把總勒住馬兒,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身後的人應道:“十字灘!”
卻見道旁生滿了高過一人的蘆草,蘆花翻白,夜風下翻成了一片白浪。
江芷想到了樑金花的囑咐,不得不厚着臉皮向身邊人招呼道:“停一下。”
趙鐵鬆作了一個停車的手勢,趕忙移過馬來,道:“樑姑娘,你有什麼事?”
江芷眼睛一掃兩側諸人,訥訥道:“我要下來一趟!”
“下來?”趙鐵鬆怔了一下道:“幹什麼?”
江芷繃了一下嘴,像是賭氣地道,“你說我幹什麼?我還能幹什麼?”
趙鐵鬆先是一怔,可是隨後他立刻明白了。
“啊,”他湊近了道:“姑娘是想……方便一下是吧?”
江芷眼睛瞪着他,似乎有點責怪他把話說得太露骨的樣子。
趙鐵鬆哈哈一笑,比着手勢,要大家都停下來。
張把總還在發愣,連聲地問:“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趙鐵鬆過去,小聲道:“犯人要求下車方便!”
張把總連連點頭,說道:“這是應該的,人家一個姑娘家……可別太叫人家難堪了。”
趙鐵鬆答應着,親自下馬用鑰匙開了囚車,一隻手帶着江芷的鎖鏈子,低着聲音道:“快着點兒,姑娘!”
他另一隻手指着一片蘆草地,道:“就在這裡吧!”
江芷低着頭往前走,趙鐵鬆在後面跟着,江芷回頭瞪着他,嗔道:“你遠着一點兒不行嗎?”
趙鐵鬆無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往後退了幾步,江芷就分拂着面前的長草走進了蘆叢。
趙鐵鬆在後面道:“大夥兒都等你一個人,快着點兒,樑姑娘,可別打什麼歪主意,槍子兒可沒眼睛!”
說了這句話,他就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招招手,兩個兵扛着火槍走過來。
把槍對着蘆葦,他就放心了許多!
江芷心裡忐忑地分開蘆枝,一直往裡面走着,驀地足下一緊,被一隻手抓住了腳。
她嚇了一跳,還來不及說話,那人用極低微的聲音道:“快趴下來!”
這時也沒有什麼好再顧慮的了。
她趕快蹲下身於來,足上的鏈子,脖了上的枷子,使得她行動極感不便。
然後她可看見了,蘆叢裡伏着一個人,正是那個紅衣女子。
江芷剛要說話,紅衣少女以手指按脣,輕輕地“噓”了一聲道:“趴下!”
她像條蛇似的,一隻手拉着江芷,兩個人在地上向前面鑽着。
鎖鏈子“嘩啦,嘩啦”直響。
紅衣女子停下來,皺了一下眉,輕聲道:“先得想法弄開它。”
說着由腰上抽出了一口光華異射的短刃,然後用力地插入枷鎖的鎖孔之內,只聽得“喳”的一聲,就把鎖給切開了。
費了半天的勁兒,才把頭上的枷鎖給摘了下來。
江芷冷冷一笑,道:“你就是樑金花吧!”
紅衣女子瞟着她道:“算你聰明!”
江芷苦笑着,道:“你以爲這樣就能走得了?”樑金花小聲道:“暫時先別動。”
外面明火執杖的大夥子人,一個個直眉豎眼地還在傻等着。
趙鐵鬆大聲道:“是怎麼回事,完事了沒有?”
樑金花信手抖着江芷卸下的鎖鏈子,像是急着穿衣服的樣子,她卻拉着江芷又轉向了另一個方向。
聽見了鎖鏈聲,趙鐵鬆總算放下了一顆心。
他齜着牙一笑,對身側的兩個槍兵道:“女人的事,真麻煩,幹什麼都是慢三步。”
說時,就聽見蘆叢響起了一種鶴鶴般的叫聲。
趙鐵鬆一笑又道:“樑姑娘,你別在掏鵪鶉吧。”
話才說完,左面蘆叢裡,也傳出了同樣的一陣子叫聲,右面也傳來叫聲。
四面八方,鵪鶉都叫了起來。
趙鐵鬆可就覺得有點怪了,他身子剛一站起來,迎面一股子尖風由蘆叢裡射了出來。
銀光一閃,一口銀光四射的飛刀。
趙鐵公大吼一聲道:“不好!”
他趕忙地向外一擰身子,可是由於相距太近,射開了正面可躲不開側面,這一刀正正地刺射在他右肩窩裡。
可真不輕,飛刀幾乎沒柄,可見暗中人手勁之足。
他大聲叫道:“不好了,有人劫差事!”
一旁的張把總這時纔看出了不對,大喝一聲道:“開槍!”
火光一閃,“轟”的一聲大響。
第一槍自然是射向蘆葦叢內,劈劈啪啪,蘆葦倒下了一大片,如果裡面有人,當然是躲不過,只可惜別說是人了,連兔子也沒一隻!
這麼一來,大傢伙才大吃一驚!
“鐵翅鷹”孫化、“粉面金剛”胡大海,以及三四名幹捕,各操兵刃,就要往裡面闖,卻爲張把總給喝止。
張把總大聲道:“把槍排起來!”
十杆槍一字地排開來,火繩子都亮了出來。
張把總大聲吆喝道:“樑金花,你快給我出來,當真想死嗎?”
話聲方頓,只聽得身後衆人一陣喧譁聲,遂見左右蘆葦叢裡,一連躍出七八個持着兵刃的匪徒,雙方一經交接,遂打殺在一團。
張把總由馬上跳下來,拔出了身上的刀,連連跺着腳道:“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十杆槍比了半天,卻怕傷着了自己人,沒有一個敢發射的!
張把總認定了樑金花是在面前這片葦叢裡,大聲用刀指揮着喝道:“給我亂槍轟!”
“轟!轟!”
一連兩聲大響,空氣裡一股子濃重硫磺的氣息,蘆葦倒了一大片。
“再轟!”
“轟!轟!”又是兩聲大響,這一次有效,就只見蘆叢裡突地躥起了一條人影,這個人顯然還帶着另一個人,就在槍聲方止的一剎那騰身而起,向着另一個方面墜落下去!
“轟!轟!轟!”
張把總大聲叫嚷着道:“再打!”一連又是三槍,硫磺氣息瀰漫了整個的空間。
“鐵翅鷹”孫化、“粉面金剛”胡大海在槍聲一落的當兒,雙雙騰身而起,撲向葦叢之中。
迎面可就看見了一個紅衣姑娘正挾持着犯人向裡面跑,雖然外面燈光很亮,可也看不十分清楚。
胡大海大嚷道:“姓樑的你往哪裡跑!”
身子一撲過去,掌中刀照着江芷身上就剁!江芷因這時手上枷鎖已開,雖然說足上那對鏈子還沒有開,可是卻也有招架之力!
她手裡還提着那副開啓的枷鎖,猛地向上一擋,“喳”一聲,架住了對方落下來的刀。
可是一旁的“鐵翅鷹”孫化卻抽冷子打出了一支袖箭,正中在江芷小腿上,後者腿下一彎,胡大海的刀橫面砍來,其勢險到了極點。
危機一瞬間,一旁的紅衣少女用力地一掌擊在了江芷背上,江芷被擊得向前直栽了出去,卻爲此僥倖地逃開了胡大海的一刀!
“鐵翅鷹”孫化大嚷一聲道:“這裡來!”
他手裡的一對匕首,猛然向對方紅衣少女前胸上扎來,紅衣少女冷叱道:“你也配!”
只見她玉手一伸,正好是在孫化雙臂之間,不知怎麼的一攀,已抓住了孫化的一隻胳膊。
“去!”她嘴裡一聲嬌叱,隨着她向外翻出的手,孫化叫了一聲,足足地扔出了丈許以外,撲通摔了下來。
“粉面金剛”胡大海驀見此情,大吃一驚,已知道對方這個紅衣少女,較諸樑金花(江芷)還要厲害,哪裡還敢力戰?
他慌不迭地向後擰身縱出。
胡大海身子方一撤出的當兒,就只見四面八方,匹練般地射出了四五道孔明燈光。
燈光的焦點,顯然集中在紅衣少女身上。
像是張把總的口音,大聲嚷道:“不許動,動一下要你們的命!”
紅衣少女——樑金花倏地一愣,當真是不再動了。
環繞在她身側四周,足足有五杆槍,槍口都正正地對着她和江芷,這種情形之下,要是移動一下,那纔是不智之舉!
樑金花是再聰明不過的人,當然不會吃這個眼前虧!
她臉上帶出一絲輕鬆的笑容,若無其事地道:“這可不是鬧着玩的,有話好說呀!”
這時地上的江芷也已把中在腿上的袖箭拔出來,忍着痛站起身子。
她嘆息了一聲,向着樑金花道:“姐姐,我把你害了,這又是何苦呢!”
“別說這些泄氣話!”樑金花冷笑着,說道:“我害你還是你害我,可還不知道呢!”
她的一雙眼睛,向着周側各人瞟了一眼,冷冷一笑,說道:“你們這裡頭誰當家?”
張把總哈哈一笑道:“大膽女寇,死在目前,尚敢口發狂言?你家張爺爺在此,還不束手受綁麼?”
樑金花哼了一聲,道:“這麼說是你當家了?”
方說到這裡,但聽得槍聲轟轟作響,一旁出現的數名盜賊,大半橫屍就地,有兩個人叫嚷着負傷撲跌於漢水之內,水花四濺。
張把總看到己方全勝,好不高興,大聲關照着道:“你二人,還不俯首聽綁麼?”
樑金花咬了一下牙,卻用傳音入密的口音,傳聲江芷耳側道:“我可不想死,在灘頭葦草裡,我藏有一條船,我們只有賭生死了,我先攻,你跟着我!”
江芷因不擅這一門功夫,只得點頭示意!
張把總大聲道:“怎麼樣?我可是說一不二,我數到十,你們兩個要是再不過來受綁,可別怪我心狠手辣!”
話聲一頓,高聲道:“一——”
“二”字剛要出口的當兒,卻聽得身後一陣車輪之聲,大家由不住同時回頭後顧,可就見先前過去的那輛破板車又折了回來。
趕車的那個高大漢子,頭上兀自戴着那個破氈帽。
他活像是個莊稼漢子,站起在車轅上,大聲道:“喲!個老子,這是……”
張把總怒喝一聲道:“給我攆開!”
立刻過去一名捕役,揚鞭就打。
趕車的漢子,好不識擡舉,對方鞭子抽過來,非但不躲,反倒一手抓住了鞭梢,大聲嚷叫道:“你憑什麼打人?咦!你……”
鞭梢一奪一帶,那名捕役身子就像空中飛人似地騰空直起,砰的一聲,摜摔在地,頓時就給摔昏了過去。
張把總怒喝一聲道:“給我拿下!”
他顧此失彼,叱斥趕車的這邊,可就錯過了在場的二女,也就在此一剎那間,場內的樑金花已尖叱了一聲,陡地騰身而起,她雙掌齊出,施展的是當今武林中極爲罕見的“乾元劈空掌”!
掌力一擊,只聽見當面持槍待發的一名兵卒,痛呼了一聲,當場丟槍,噴血而亡!
樑金花身子毫不遲疑,倏起倏落,如同一隻大鶴般地撲向灘頭。
時值深夜,蘆草又長,一經入叢,極易掩身,可是相形之下,江芷的行動可就較她慢多了。
江芷緊緊隨着樑金花的身子縱出去,可是她雙足上加着一副極重的鎖鏈,行動自然大大地受了拘束,何況她小腿上還有箭傷。
她雖然施出全力,纔不過縱出兩丈有餘,身子一落下來,可就禁不住一交跌倒在地。
“鐵翅鷹”孫化騰身而前,手中舉刀待下之際,但聽得鞭梢兒在空中“叭”的一聲大響。
這一鞭子,不偏不倚,正好抽在了他臉上,頓時皮開肉裂,人也慘叫着摔了出去。
這番情形,在眼前發作時快極了。
等到衆人驚慌震怒方自一掠過腦的當兒,更使他們驚惶失措的事情發生了——那輛破馬車上的莊稼漢子,就像是一股青煙般的,已拔身而起,翩然而落,速度之快,真是令人不及交睫。
就在每個人的瞳子還不能十分接受所見的當兒,馬車上的那個莊稼漢子,已如同老鷹捉小雞般的,翩翩長空而起,落在了他的那輛破馬車之上。
他把江芷向車上一扔,大聲道:“趴下!”
雙手一帶牲口繮,那輛破板車,可就其快如飛地疾馳了下去。
張把總瞠目結舌道:“這……他媽的,開槍!”
“轟轟……”
一連串的槍聲,火光連閃,這時江芷早已伏下了身子,車子雖破,可是四面的木板卻是夠厚的,鐵砂子打上去,都深深地陷入到木板之內。
由於後座的車廂很高,把前座的趕車的也給擋住了。
這番情形看得衆人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是好!
兩騎快馬疾追上來,馬上是襄陽府的兩名幹捕,一人名蘇定,人稱“快刀手”,一名顏春,人稱“流星錘”,兩個人不甘失了差事,各自搶乘一匹快馬,疾追下來。
“快刀手”蘇定,人坐馬鞍上,大吼一聲,向車上縱撲過去。
前座的漢子霍地回頭,只見他掌勢向外一推,青光一現,蘇定怪叫一聲,就空打了個筋斗,摔落在地,頓時死於非命!
是時那名施流星錘的顏春,也已快馬到了卒後,右手流星錘脫手飛出,只聽見“砰”的一聲大響,一塊木板被他出手重錘給砸了下來。
他的第二錘就勢出手,卻向着車內的江芷身上猛打了過去。
江芷一伸手抄住了錘鏈,兩個人可就較上了勁兒了。
終於顏春的力道要差上一些,在江芷的力扯之下,顏春墜馬而下,在地上拖了好幾丈遠近,終於面目全非地伏地不動。
身後儘管傳來了凌厲的呼喊聲,火槍轟轟地響個不住,可已經無濟於事了。
江芷終於脫出了難關。馬車疾馳了甚長的一段路途之後,拐了一個彎兒,才漸漸地慢了下來,江芷纔算鬆了一口氣。
她緊緊地抓住車座後面的一塊木板,大聲道:“是任二哥麼?”
馬車突然在堤邊的一棵柳樹下停了下來——趕車的這時纔回過身子來,二人四目相對,證實了江芷猜測!
她淒涼地叫了聲:“二哥!”
一時情不自禁地伏身在車座上痛哭了起來。
僞裝車把式的人,正是任劍青,他摘下了頭上的帽子,面色慼慼道:“這兩個月,難爲你了。”
說着掠身到了後面車廂裡,抽出了一口寒光四射的寶劍,朝着江芷足踝間的鎖鏈子一陣狠砍,鎖鏈子在他鋒利的劍鋒之下,寸寸折斷,散落地上。
亮着了千里火,任劍青點着了一截火把,他把火把插在車柱上。
二人的一切,更是清晰可見!
任劍青吃驚地看着她的一條小腿道:“你受傷了?”
江芷點點頭,任劍青趕忙把一隻褲管子撕開,見鮮血已流滿了腿。
任劍青匆匆取出了刀傷藥爲她上好,然後從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一塊布條,爲她包紮了一下。
江芷靜靜地注視着他,苦笑着道:“幸虧你來救了我,要不然,我只怕已經死了。”
任劍青忿忿地道:“小師妹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到了臨危只顧自己,卻就不管你了!”
江芷道:“我倒沒想到她還來救我,我已經十分感激她了!”
任劍青嘆了一聲,道:“我這次下山,主要也是在找她,好容易見着了她,卻又糊裡湖塗地讓她跑了。”
江芷道:“你們難道不是事先約好了的?”
任劍青搖搖頭,道:“我一路探聽她下落,得悉她來到了襄陽,後來聽說她在襄陽落網,嚇了一跳,再探聽的結果,才知道是你……”
嘆息了一聲,他又道:“你又何苦代她受過,這麼做太不值得了。”
江芷道:“我也是無可奈何……”
任劍青道:“那一夜我見那個狗官夜審時對你用刑,我恨不得殺了他……卻又怕爲此更加重了你的罪,是以才飛瓦略予懲罰!”
江芷恍然道:“原來是你……”
二人目光相視着,江芷卻把臉偏向一邊,淡淡地道:“我如今是萬念俱灰,生死已不足惜……”
任劍青道:“姑娘何作此語?”
江芷苦笑了一下,頗有一時不知如何說起的感覺。
她訥訥地道:“我與鐵少庭之間的事,已成爲過去了,他姓鐵我姓江,毫無相關。”
說到這裡,她的臉色顯得很嚴肅。
任劍青一驚道:“怎麼,鐵少庭還誤會你?這個人度量也太狹小了……”
江芷苦笑了一下,對於這個問題,不再想談下去。
這時夜風習習,那支火把吹得火星四射。
江芷仰頭看向任劍青,道:“二哥這次下山,要停留很久麼?你的傷全好了?”
任劍青嘆息了一聲,說道:“自從你走以後,我遵照你所囑咐的方法,果然不出十天,身子已經完全復元,因爲與啞師兄所練習的功力,只差幾日火候,是以勉強在山上又留了半個月,纔算沒有功虧一簣!”
頓了一下,他又道:“我下山主要的目的,一來是不放心你,再者,我師妹樑金花在江湖上實在鬧得太不像話了,我不能不管她一下……”
江芷黯然一笑道:“由於這件事,我覺得樑金花並不是一個壞人,只是她所做所爲,太任性了一些……”
任劍青接下去道:“我下山以後,首先到了華陽,去訪見鐵少庭。”
“啊,你去找他幹什麼?”
“我只是不放心你的處境,想將這件事好好地跟鐵少庭解說一下,就算是我專程向他道歉吧!”
江芷道:“你見着他了?”
任劍青冷冷地搖搖頭:“據說,他己遠去雪山,下落不明。”
“你這又是何苦?”江芷道:“就算你見到了他,以他個性定然馬上與你動手爲仇。”
任劍青道:“我倒是不在乎這個,只是不放心姑娘你!我想他這次遠走雪山,很可能是練習一種秘功,再不就是約人找我復仇……”
他冷笑了一聲,道:“無論是哪一樣,我都會等着他的。”
江芷呆了一下,想到了鐵少庭的好強與固執,很可能就如他所猜測,萬一要是真的,往後豈非又是一樁令人擔心的事情。
俗謂二虎相爭,必有一傷,不論二人誰勝誰負,都不是自己所期望的。
“只是我又如何能化解呢?”
想到這裡,她不禁深深地發起愁來。
任劍青並未把這件事放在心裡,他冷冷一笑,道:“眼前最令我頭痛的問題是師妹樑金花……”
才說到這裡,卻聽得堤邊長草間,傳出了一聲女子的冷笑之聲,道:“二師哥你言重了!”
二人頓時一驚,循聲望去。
卻見葦草里人影閃爍,一人用着輕功中極難達到的“御風術”,只見她雙臂平張,只以足尖在荒草上踏點了幾下,大鳥似的,已來到了眼前。
來人正是那個紅衣女子樑金花。
這時看來,她相當的狼狽,一身紅衣似乎全都溼了,就連滿頭長髮也是水淋淋的。
她那一雙光亮的眸子,含蓄着深刻的意識,注視向二人道:“對不起,也許我來的不是時候,但是我忍不住人家在背後說我什麼。”
任劍青霍地站起道:“小師妹你來得正好,我正要找你……”
“用不着找我,”樑金花道:“我是不會跟你回到山上去的。”
任劍青呆了一下,冷冷地道:“你還想回去麼?嘿嘿,師門早已不容你這個弟子!”
樑金花退後一步,生氣地道:“既然這樣,你又何必再找我?”
“我……”任劍青嘆息了一聲,道:“我只是不忍心看你墮落下去。”
說完身子一閃,已到了樑金花面前。
樑金花後退一步,陡地抽出了長劍,映照着她白中泛青的臉!
任劍青見狀一呆,冷笑道:“啞師兄所說的一切,果然是真的,你果然已不堪救藥了!”
樑金花忽然熱淚泉涌,說道:“我的事你又何必多管?我壞我的……縱然天打雷劈,也是我的事,你何必貓哭耗子假慈悲!你眼睛裡,什麼時候有過我?你……”
說着忍不住低下了頭,身子連同着垂了下來的劍,顫抖成一團,竟自低聲地泣了起來。
任劍青冷冷一笑,說道:“你還會哭麼?”
“我怎麼不會。”樑金花哭着道:“我的事你別管,我走了。”
說完轉身就走,任劍青快步追上道:“站住!”
樑金花倏地回過頭來,只見她柳眉倒豎道:“二師哥,以前在師門我們相處得還不錯,可是現在一切都完了……”
說到這裡的時候,眼睛情不自禁地向着一旁的江芷看了一眼,江芷也正在看她,二女目光相對,江芷卻情不自禁地垂下頭來。
樑金花淚流滿腮,表情激動地接着道:“以後你是你,我是我,錯開今夜不談,你要是再管我的事,休怪我劍下無情。”
任劍青冷冷一笑道:“你當真是執迷不悟,你辜負了師父當年一片深恩。”
“深恩?”樑金花道:“什麼恩不恩的,他若是真對我好,《一心集》裡面的武功爲什麼不傳授我?”
任劍青搖頭嘆息一聲,和顏悅色地道:“師妹……你太任性了!我對你太失望了!”
樑金花冷冷地道:“當然失望了……你現在不是有了意中人了嗎?”
說時又向着車上的江芷瞟了一眼!
任劍青一怔,氣道:“你胡說!”
“我一點也不胡說。哼……當我沒有看見?”
江芷猛地擡起了頭,她似乎想要說什麼,可是到口的話卻又吞回了肚子裡。
任劍青想不到樑金花竟然會在江芷面前說出這些話,一時大驚,想制止已是無法,只是這類話想向江芷解釋,卻也無從說起,一時爲之氣急不已。
過了一會兒,他才訥訥地道:“你太……放任了!”
偏偏樑金花見對方二人都不說話,誤以爲自己沒有猜錯,這時見狀冷笑一聲,頓腳而去。
任劍青好容易見到了她,自不容她見面就走,當時點足騰身,怒聲道:“你站住!”
樑金花理也不理地往前直跑,一追一跑,剎那間已遠達十數丈外。
眼前來到了江邊,任劍青雙足頓處,其快如電地撲到了樑金花身後,樑金花倏地回身,唰地一劍劈下來,由於距離太近,再者任劍青怎麼也沒有想到她會向自己下毒手,一個疏忽之下,差一點爲樑金花的劍鋒劈中。
總算任劍青功力已得師門真傳,內外功均已臻爐火純青地步。
就在樑金花劍勢落下的一瞬間,任劍青用內功中“大開骨”的怪異功力,把整個上半個身子向後硬硬地挪出了半尺。
樑金花的劍鋒在危急一瞬間,似乎微微也向後面收了一點。
就這樣,任劍青一襲粗衣,由上而下,也被劃開了一道長有尺許的大口子,中衣亦透,僅僅擦着他的皮肉滑了過去。
任劍青一身奇技,卻也禁不住嚇出了一身冷汗。
同時由樑金花這一手劍招上看來,對方的劍上造詣,比之昔日,已經是有了出乎意料的進展,正是師門《一元劍譜》中傑出的劍招。
他驚心之下,用一雙凌厲的眸子注視着樑金花。
樑金花“嗆”一聲收回了劍,冷冷地道:“二師兄,人各有志,你何苦相逼?”
任劍青像是被她這一劍,劃破了所有的幻想,他冷笑了一聲,道:“好吧,你居然說出了這種話,我也就不再多說了,只是站在昔日一個同門師兄的立場,我要奉勸你最後一句話,不要再爲惡了!”
樑金花遲滯了一下,木然道:“我又作什麼惡了?”
任劍青道:“沒有最好,不過我風聞了一些關於你的消息。”
“什麼消息?”樑金花不屑地問。
“是有關都指揮使衙門,提解到洞庭的一筆餉銀的事情……”
任劍青的話方說到這裡,樑金花倏地神色大變,她後退一步,緊張道:“這筆餉銀,怎麼樣?”
任劍青笑道:“你自己心裡有數。”
樑金花神色一變,可是立刻又現出一片泰然,她淡然地道:“既然你已經知道,那就更好了。不錯,是有這麼件事,二師哥,你打算怎麼辦吧!”
任劍青道:“既然你還稱呼我爲二師兄,我就告訴你,我絕對不容許你胡作非爲。”
樑金花聽後臉上現出了一片笑容,只是她那雙美麗的眼睛裡面,泛出了可怕凌厲的憤慨。
“只怕你也無能爲力。”
她說出了這幾個字,倏地轉身縱起,任劍青喝阻不及,但見水面上“撲”地裂開了一道波紋,樑金花已沒入水中不見。
任劍青知道小師妹水性頗好,自是欲追無門,只得望水興嘆一聲。
卻聽得“嘩啦”水響之聲,樑金花已自數丈外水面上現出,吸了一口氣,又自潛水不見。
任劍青無可奈何地轉過身來,循着來路趕回到車邊,出乎意料的,竟然發覺到江芷也人去無蹤。
板車上留下她足跟上碎斷的鎖鏈子,自己那口切金斷玉的寶劍,明亮閃閃地插立在木板之上。
任劍青想起來剛纔師妹樑金花所說的話,這些話無疑刺傷了江芷純潔的內心,使她不得不走,他內心禁不住對江芷生出一片關懷,相形之下,也就更有一種落寞之感。
江芷在一棵大樹邊倚身坐下來,全身俱爲汗水所溼,足跟上的傷,雖然經過包紮,依然隱隱作痛,她實在走不動了,要坐下來休息一下。
天色黝黑,月亮爲大片的陰雲遮住,算計着時間,大概是“寅”時前後,距離天亮,還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她必須在天亮以前,逃離開襄陽所轄地面。
由於剛纔的一番越逃劫殺,使得她不敢在大道上行走,只好沿着河岸邊的葦叢小徑向前面摸索着,只要驛道上有一點風驚草動,她就得停下躲藏起來。這樣的走法當然要慢了許多。
往事,近情,均有不堪回首之概。
悵望着平靜的一片江水,江芷內心真有說不出的悲憤怨恨,想到近來遭遇如斯,真恨不能一頭栽到水裡死了的好。可是她到底不是一個軟弱的人,儘管潦倒遭遇如此,她還是要倔強地活下去。
她離家以後,身上帶的錢不少,可是都放在了馬鞍子內,那匹馬如今的下落如何,對她還是個謎。
想到了馬,又想到此番入獄,可就不能不聯想到那個叫齊天恨的長髮人。自己可以說完全壞在這個人手裡,這麼一想,心裡就滋生出無比的怒火。
可是轉念再想回來,“千里追風俠”齊天恨是一個久負俠名,令人生敬的前輩異人,他只是把自己當成了樑金花,所謂,‘不知者不怪”,自己又何必再對他耿耿於懷。這樣一想,心裡的一口氣,又平和了一些。
只是目前這個情形,在身無分文的狀況之下,自己怎麼辦?
莫非真要去做賊行竊,或者是去搶劫人家?俗謂好漢無錢寸步難行,江芷眼前可就面臨着這項難關了。
夜風嗖嗖,水面上泛出了一層魚鱗般的細紋,幾條銀色的小魚,悠閒地掠着浪兒。
驀地傳來一聲清晰的馬嘶之聲。
江芷心裡一驚,只當是那班官人來了,趕快站起來,欲待掩身樹後的當兒,卻發現一艘漁舟,正自河岸邊的葦草叢裡穿行出來。
那漁船上黑乎乎的並沒有點燈,船頭上站立着一匹馬——馬兒仰首長嘶,看樣子這艘船,像是正預備掉過頭來,向江對岸駛去。
江芷心裡一動,認爲這是難得的好機會,當時趕忙出聲呼止道:“喂!趕船的請停一下。”
漁船果然聽聲而止。
立在船尾上,那個戴着竹笠,看不清臉,彷彿是瘦高瘦高的船老大,一聲不響地把船駛了過來。
江芷不好意思地道:“麻煩你一下,我可以搭個便船嗎?”
船老大鼻子裡“嗯”了一聲,道:“上來吧!”
江芷心裡一喜,就縱身向船上落去,她足跟處受有箭傷,自然不如平常利落,身子落下來踉蹌了一下,差一點坐倒。
船老大在後面徐徐地道:“姑娘你的腿怎麼了?”
江芷一驚,連頭也不敢回,含糊地道:“剛纔扭了一下,沒什麼要緊。”
小船已掉過頭來,向着對岸駛去。
江芷說道:“請問,這條船是要去哪裡?”
“姑娘要上哪裡?”
“我……隨便!”說了這句話,江芷忙又改口道:“我只是想離開襄陽,隨便去哪裡都好。”
“好,那麼就去宜城吧。”
江芷點頭道了聲好,心裡可就在盤算着,怎麼向對方開口暫欠這筆渡金的事情。
船老大一面運用着篙,嘴裡可也不閒着,道:“女客你是由哪裡來?這麼晚了,怎麼還出門?”
對方的口音很低沉,聽不出他是哪裡人,倒是怪耳熟的,江芷卻不敢回頭去認。
她隨便應聲道:“是川西來的。”
“川西?”那漢子道:“你沒有騎馬麼?”
江芷心裡責怪這人話太多,卻不好意思不答理,只是冷冷地道:“我的馬走失了!”
船老大呵呵一笑道:“這倒巧,我這裡正好有一匹馬閒着,如果姑娘合意,這馬就讓給你吧!”
江芷心裡一喜,可是馬上卻搖搖頭,她苦笑一聲,道:“謝謝你,只是我沒有錢買。”
船老大低笑了幾聲,就沒有再接話。
可是他換了個話題,又道:“剛纔驛道上大羣人馬都在嚷着,說跑了一個女犯人……”
江芷陡地一驚。
船老大微微一笑,又接下去道:“這麼多人,扛槍的扛槍,掄刀的掄刀,居然連一個女人也看不住,真令人好笑!”
江芷嘴裡不再出聲,可是暗地裡已對這個人存下了戒心。
船老大自言自語地道:“姑娘,你知道這個逃走的女犯人是誰嗎?”
“是誰?”
江芷的聲音很冷,顯示出她內心十分鎮定。
船老大道:“樑金花,你聽說過沒有?”
江芷冷笑一聲,沒有答他的話,她站起身子來,向船頭走過去,看見對岸已經很近了。”
站在船頭上,風特別大,她正想交待一句話,騰身掠岸,卻聽得身後的漢子道:“對岸是宜城縣城,我看是不太好,天這麼晚了,如果大姑娘沒有什麼特別的事,不如隨着我這條船直流下去,天亮以後可就能到‘馬家院’,到了馬家院可就安全了。”
江芷本欲縱起身子,在聽了他這番話後,遂又停住,她冷冷一笑,道:“這麼說船老大,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說到這裡,她緩緩地回過身來。
黑暗裡,發現到船老大頭上的竹笠,戴得很低,低得已經掩過了眉毛。
她注視了甚久,也認不出這個人是誰。
船老大嘆息一聲,道:“我確實已經認出了姑娘是誰,你絕不是樑金花……”
江芷一驚,道:“那麼我是誰?”
“玉流星——江芷!”
江芷陡地身子一閃,已來在了對方身前,可是那船老大卻施出比她身子更快的身法轉到了另一個方向,江芷一聲叱道:“哪裡走!”
她手掌在船邊用力地一按,身子像是一片雲般地拔空而起。如同飛鷹搏兔般地,猝然向着那船老大身前落下去!這麼快的身法,仍然是撲了個空!
她的身子落下來,不是嗎?對方船家的身子卻是拔起來,一上一下交叉而過。
江芷落下來的剎那,擡頭再看,那漢子早已站立在桅杆頂尖之上,他只用一隻腳的腳尖,輕輕點在桅杆頂端,全身就像釘在了桅杆之上一般,一任船身在浪波間如何的起伏不已,他身子卻是絲毫也不曾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