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喝,不喝,哀家說了不喝,拿開!”
永安宮當中傳出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音,殿中的宮女倉皇跪在地下,恩肅坐於高位之上,手撫着額,一臉嫌棄的生着悶氣。
江德全愣在一旁,看了看滿地的破碎瓷片,對那幾個小宮女使了個眼色,“快收拾了,退下。”
殿中安靜。
走到恩肅身旁,躬着身子勸道:“太后別動怒,那藥不好叫太醫再換就是了。”
他的勸說似乎沒有起什麼作用,恩肅的表情未變,反而眉頭又皺緊了些,“太醫院一個有用的都沒有,哀家才四十歲就快滿頭白髮了。”
接着便是長長的嘆氣。
“前幾日太醫院新來了幾個,都是年輕後生,那些老傢伙是不行了,不然太后叫他們給看看?”試探着說道,眼睛瞧着恩肅。
說起太醫院新來的太醫,恩肅便想到了那日到麗妃宮中診脈的陳草木,功夫很到家,爲人也不錯,是個可用的人。
她那西域香料卻是有毒性的,不過很難發覺,而那陳草木一下子就看出了是那香料的問題,說明此人見識不差。
“那便叫他來看看吧。”恩肅應道,眉頭舒展了開,女人容顏老去,年華漸損,卻是很痛的事。
她已經貴爲太后,枕邊空落,還在意這美貌,可見她年輕時候是多美的女子。
江德全應了聲是,便出了宮門去請陳草木,纔到門口,便見趙慧茹風塵僕僕的奔着永樂宮而來。
“皇后娘娘。”行禮道。
趙慧茹“嗯”了聲,連瞧都不瞧他一眼。江德全是恩肅身邊的人,宮中嬪妃見了都要客氣幾分。
恩肅待他不同,趙慧茹又是恩肅的親侄女,可她卻絲毫不顧她姑母的面子,待他更爲囂張。
趙慧茹不開口,也只好問了:“皇后娘娘是有何事?”
“本宮找太后說些家常話,江公公該忙去忙吧。”趙慧茹伸手摸了摸頭髮上的珠翠,便直衝衝的進了永安宮內殿。
江德全愣在原地,看着趙慧茹的模樣真想過去掐死她。
難怪皇上不待見她,滿後宮都知道皇上不待見這位皇后,要不是有太后在她這皇后根本沒得做。
“爛泥扶不上牆。”江德全冷笑了一下,轉身便往太醫院去了。
不管怎樣他都是個太監,主子之間的事輪不到他說三道四,但好歹也是吃了這麼多年鹽的人了,趙慧茹是什麼貨色他看的清清楚楚。
恩肅正躺在榻上養神,聽着殿內有人走動的聲音還以爲是江德全回來了,便說了聲:“輕些。”
誰知這句話之後反而動靜更大了,趙慧茹奔到恩肅身旁,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甩着手絹嬌嬌的叫了聲:“姑母,皇上他欺負我。”
恩肅本就頭疼,聽這哭哭啼啼的聲音更是心煩了,“你又怎麼了?”不耐煩的問着。
玄晟不喜歡她恩肅也是沒辦法,一連近一月,玄晟都不曾往椒房宮走動過一次,這是沒辦法了才叫李江跟玄晟提了句。
昨日才把玄晟請去,今早上就來訴苦,她自己不爭氣,恩肅能有什麼辦法。
後宮有敵她自己不想對策,恩肅不惜害人性命爲她坐穩這位子,也算仁至義盡了。
“皇上到我宮中只是睡覺,視侄女如無物,叫侄女心裡怎麼好過。”趙慧茹說着便淌下兩滴淚來。
恩肅還不知她這侄女。
玄晟是她一手教出來的,爲人處事根本
不會出什麼差錯,雖不是親兒子,可生恩不如養恩,對她的孝心她都知道。
“皇上平日裡就忙,你已是皇后該多關懷。”苦口婆心的勸道。
“還要侄女如何,昨夜侄女這張臉都要豁了出去,皇上連看都不看我。”趙慧茹直接頂了回去,話裡話外都是玄晟的不是,頭一扭便獨自氣去了。
她已經做了皇后這位子兩年之久,恩肅處處提點教導,可她就是不改這脾氣,也是從小在家給慣壞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恩肅對她寄予厚望,想要她爲趙家在劉家站穩位子,現在看來她並非是合適人選。
窗外陽光明媚,纔是早上,這一大早就不得安生。
恩肅往窗外瞧了一眼,心裡不耐煩,但又不想對她發作,只得好好的說,畢竟趙慧茹與玄晟還是夫妻,爲人妻子必定要受些委屈的。
“慧茹啊,你要多體諒皇上一些,他累了,你便少說些話,替他解解疲勞,他若高興,你便聽他說說。”慢慢說着。
“你與哀家說皇上欺負了你,可哀家也不知他到底哪裡叫你不滿。”
趙慧茹愣了愣,沒再出聲。
“去吧,哀家想歇一歇,回去吧。”恩肅的臉上並無厭煩的表現,只是眼皮低低的垂着,看上去很是疲累。
趙慧茹張了張嘴巴但是什麼都沒說出,而後站起身來,靈兒扶了她一把,便出了這永安宮。
在如花的年紀恩肅進了這皇宮,並且要將這一生都託付在這皇宮當中。
一切看似穩固,但卻暗藏着危機,恩肅需要一個完美的女子來幫自己守住在劉家的一席之地,而玄晟也需要一個妥帖的女子讓他放心。
恩肅的眉頭舒展開,她的發被高高豎起,中間有着幾根銀絲,雍容華貴,帶有一種垂老的美感。
她的皮膚像是被人氣精養的美玉,光澤不再卻有種不可忽視的美感。
嘴脣微張,處於淺眠。
大河山川圖樣的屏風將她遮擋着,殿內檀香繚繞,宮人安靜的站立。
江德全請了陳草木來,兩人走在宮內的路上。
四處空空蕩蕩,陳草木還是初入太醫院的雛兒,可一進宮就見識了後宮下毒的手段,這陰刀子下的簡直神不知鬼不覺。
陳草木到現在都有些後怕,萬一把麗妃治好了得罪了旁人可怎麼辦,到時引來殺身之禍可是得不償失。
作爲一個醫者確實以救人性命,爲人解決痛苦爲本分,但爲了旁人失了自己的命顯然不值得。
“還請問江公公太后是什麼病症?”陳草木穩穩的走着問了句。
江德全禮敬回道:“太后多生白髮,已經請了不少太醫看過,藥也用了,可不見效,聽聞陳太醫醫術頗好,所以請太醫來看看。”
這話說的十分到位,他打進宮開始就沒聽過這麼客氣的話。
因爲是初入太醫院,從前的老前輩慣要支使他做事,新來的幾位同僚之中,陳草木可是第一個被太后器重的。
“公公過讚了,各位前輩都無法,微臣的醫術怕是還不及呢。”低頭回道。
給太后診脈,他心驚膽戰的,萬一出錯會不會直接送上斷頭臺,他師傅過世之前告訴他事事要謹慎,可謹慎再謹慎,有事也躲不過去。
這一路上他都在想着什麼時候能出宮去做個鄉野郎中,他進宮也是身不由己。
進永安宮殿門,陳草木的周圍都安靜非常,檀香味很重,說明太后的神思
遭亂,四十歲生出白髮其實很正常,而她對白髮十分在意,該是很愛美的。
江德全走到屏風邊上,對恩肅輕輕說道:“太后陳太醫到了。”
“嗯。”恩肅應了一聲。
“微臣陳草木見過太后娘娘。”跪在大殿之中,垂着頭向地下叩拜而起。
江德海向殿中的一個小太監使了個眼色,那小太監便到了陳草木的身旁。
陳草木一愣,接着將藥箱當中的絲線交到了那位小公公的手上,看着那小公公拉着絲線一直到江德全身邊。
江德全走到恩肅身側,替恩肅將絲線系在手腕之上。
爲恩肅診脈陳草木可是用上了十足十的精力,生怕診錯了。
“陳大人可好了。”片刻之後江德全到陳草木身邊問道。
陳草木點了點頭,“好了。”
“你說吧,哀家的身子如何。”恩肅親自問了句。
陳草木的心“突突”跳個不停,但面上還要穩定住,思慮片刻回道:“太后身體康健。”
這是陳草木診治出來的結果,按照恩肅的年紀,這樣的身子也是正常的,她年輕時候該是受累太多,所以身子纔會這樣。
至於她心思常亂,大概是因爲她對自己的衰老太過在意的緣故。
這話一出恩肅立即精神了起來,江德海看着屏風之後恩肅的身影動了動,便過去扶了她起來。
陳草木這話真是叫恩肅氣到了,猛地一起身有些頭疼,蘭花指撫着太陽穴。
眼神帶有狠厲說道:“你說哀家沒病?”她每日身子都不爽快,若是沒病怎麼會沒精神。
“太后,卻是……沒病。”陳草木又說了一遍,膽戰心驚的看着恩肅的動作。
“那你說,哀家是怎麼回事。”恩肅沒有發作她的怒氣,等着陳草木如何作答。
陳草木沉了沉氣,先說道:“可否讓微臣看看太醫院前輩在之前開過的處方。”
恩肅點了點頭,江德全便叫人將方子拿給了陳草木。
看過之後,陳草木心裡又篤定了一些,果然他的診斷沒錯,這方子上開的藥都是調理心情的,恩肅的病完全是心病所致。
“你可看出些什麼來了。”恩肅的聲音從屏風之後傳出。
陳草木未做回答,而是先問起了恩肅,“太后可喜歡花鳥。”
“太后所問陳太醫可還未回答。”江德全提醒道。
恩肅微微皺眉,對江德海擺了擺手,回答道:“哀家嫌棄那東西吵鬧。”
“花鳥怡情,微臣看了幾位前輩的處方,認爲對太后的病情甚好。只是藥熬出來該是苦的很,若要調味,將山楂碾壓成糊和在藥裡。”
陳草木回了幾句好像沒什麼用處的話,可也只有他看出了恩肅爲什麼總要換藥的原因。
這麼大年紀了,怎麼還和小孩子一樣嫌棄藥苦,她不喜花鳥,那麼靈動的東西在她眼中成了吵鬧,可見她多年的生活是有多陰暗。
恩肅聽了這幾句卻覺得他很是心細,便起身由江德全扶着走出了屏風。
陳草木擡着頭,眼神不自覺的停在了恩肅的臉上。
那日在南燕宮陳草木都沒敢擡起頭來細看,只記得恩肅太后現今是四十歲,可仔細看來,她的容貌似乎只有二十七八歲,那麼美,美的像只孔雀。
一身正黃色宮裙,帶有威嚴的美貌。
是盯得太久了,陳草木才緩過神來,忙將頭低了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