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徐北遊和師父公孫仲謀已經離開了遼王府,按照接下來的計劃,他們本該去後建大梁城,面見那位坐鎮後建一甲子的後建國主完顏北月,只是不知爲何,公孫仲謀臨時改變主意,不去後建,而是轉道一路向東,前往遼州獅子口。
至於後建那邊,公孫仲謀派出了包括御甲劍師和宋官官在內的四名劍師替他前往,所以此番前往獅子口,除了師徒二人之外,再無其他人隨行。
獅子口,位於遼州最東端,毗鄰北海,是遼州的最大的港口,即使寒冬臘月也不會冰封,從這兒乘船,可以北上前往後建的永明城,也可以南下去往齊州碣石。
徐北遊和公孫仲謀來到獅子口後,沒有在這兒做太多停留,更沒有與這座古城發生什麼太大的交集,只是租用了一艘大船,然後便駛離港口,來到北海之上。
要說這北海,是爲四海中最冰冷之海,常常可見浮冰漂流,其深處甚至還有連綿的冰川冰山,最盡頭則是一座四面環海的冰原,人跡不至,爲古時地仙的放逐之地,尋常船隻難以靠近,非大神通者不能跨越,現在公孫仲謀和徐北遊所在之地,雖然名爲北海,實際上不過是北海靠近陸地的邊緣地帶,除了海水冰冷,與其他地方的海水並無二致。
師徒兩人沿着海岸乘船南下,往齊州方向而去,大約一旬的路程就能到達碣石。
公孫仲謀站在船頭,眺望大海碧波,對身旁的徐北遊輕聲道:“二十歲之前,我居於衛國,每天都能看到海,只覺得空洞乏味。二十歲之後,離開衛國行走天下,終於不用天天見它,慶幸之餘也從不覺想念,如今我八十多歲了,東都變成了帝都,衛國也變成了魏國,再次見到這抹蔚藍,卻是由衷欣喜。”
這是徐北遊平生第一次見到大海,也是第一次坐船,只覺得搖搖晃晃復晃晃搖搖,整個人如墜雲端,精神上就有些萎靡不振,絲毫沒有見到大海時的歡欣雀躍。
他努力壓下自己胸口的噁心,問道:“師父,我們去碣石做什麼?”
說話間徐北游下意識地捏了捏蕭知南留給他的那塊玉佩,有些破天荒的心神不寧,因爲蕭知南離去前曾說過她要去齊州,所以現在徐北遊聽到齊州二字便會聯想到那位風華絕代的公主殿下。正是情竇初開時,少年人的心事大致都是如此。
久經世事的公孫仲謀自然看穿了自己徒兒的心事,不過卻沒有說破,只是平靜道:“到了碣石,我們轉道去衛國。”
“魏國?”徐北遊有些驚愕。
衛國,魏國,同音不同形,自然也不同義。
公孫仲謀說道:“衛國……魏國,是當年五大世家和劍宗所在,也是我的家,都說落葉歸根,所以這次我想回去看看。”
徐北遊怔了怔,默不作聲。公孫仲謀也不以爲意,繼續說道:“所謂五大世家,張家、葉家、慕容家、公孫家、上官家,每家都曾出過好些名動一時的人物,不過隨着一甲子前的那場大戰,張家和公孫家徹底消亡,上官家蟄伏,就只剩下葉家和慕容家還名副其實,可以算是高閥門第。葉家出了位道門掌教,慕容家更是了不得,一位掌教夫人,一位玄教教主,一位後建國主,也難怪當年謝公義親自定下的族評把慕容家排在第二的位置上,僅次於蕭家。”
徐北遊好奇問道:“師父,你說的族評是什麼?”
公孫仲謀道:“所謂族評,就是排出天下各大高閥門第的位次,一般由當代儒門魁首親自點評。上一屆族評是橫渠先生張載所作,本屆族評則是由江左第一人謝公義接手。一些個所謂的名士大儒,眼界格局不夠,就只會盯着自家在族評中的位次,若是升了,欣喜如狂,若是降了,如喪考妣。按照原來的規矩,諸如各國皇家,本不該入族評,只是因爲朝代更迭,故而本次族評打破了這個規矩,將蕭家等皇家也加入到族評範圍中。這次族評,蕭家毫無懸念的位列第一,其次便是慕容家,第三是草原林家,葉家排名第五,被慕容氏奪了後建國主之位的完顏家排名第六,牧家從原本的第十落到第十五,另外族評中還有單獨一列家主評,大齊皇帝蕭玄作爲蕭家家主仍是位列第一,鎮北王林寒第二,後建國主完顏北月第三,慕容萱第四,至於再往後,多是近些年來崛起的江南士族和新貴將門,無甚新意。”
最後,公孫仲謀嘆息說道:“以前都是家國家國,家在前,國在後,任憑朝代更迭,我自巍然不動,可如今,卻是國家國家,國在前,家在後,覆巢之下,再無完卵。”
徐北遊聽得心神搖曳。
這便是這個天底下最上層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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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盛一時的鉅鹿城互市暫告段落,雲集於此的修士們陸續散去,鉅鹿城又漸漸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今日的鉅鹿城來了兩位過路之人。
兩人沒有入城,只是立在城頭之上,略作停留。
其中一人披散着滿頭烏髮,一襲白袍,姿容絕世,眉心一抹猩紅,如同被貶謫人間的仙人。另外一人則是身着青袍,滿頭白髮,挽一個道稽,像個遊方道人,輕笑問道:“玄陰,何故去之太急?”
美豔到近乎雌雄莫辨的慕容玄陰臉色有些陰翳,平淡道:“不敢相瞞前輩,我這次要回趟衛國。”
青塵在修行界中輩分極高,即便是已經成爲泰山北斗的秋葉和公孫仲謀等人,也要比他矮上一輩,修爲更是通天徹地,當年賀牢山一戰,以一己之力屠掉大半個鎮魔殿,故而慕容玄陰這位玄教教主以前輩稱之。
青塵接着問道:“所爲何事?”
慕容玄****:“既然是前輩相問,那我也就直言了,前幾****略有心神不定,自佔一卦,竟是個下下之卦。大真人的占驗之道天下無人能比,知道這等心血來潮之事最是靈驗,恰好前日,公孫仲謀給我去信,他在信中說自己不去後建,而要轉道去衛國,我思量許久之後仍是放心不下,故而決定親自走一趟衛國,若是無事最好,那就只當回一趟故里,若是有其他變故,也好援手一二。”
青塵點頭道:“秋風未動蟬先覺,多半是不會錯了,老夫今日佔驗了一卦,結果晦澀,似乎有人出手矇蔽了天機,放眼當世,能有如此修爲的,大概就只有我那個師侄秋葉了。”
慕容玄陰微蹙俊美眉頭,“大真人的意思是,那個一心求證道飛昇的秋葉出關了?”
青塵嘆氣一聲,說道:“恐怕不是出關那麼簡單,而是從那座都天峰上下來了,若論修爲,老夫的斬三尸之法與他的一氣化三清不過是在伯仲之間,不過他手中有道祖傳下來的兩件至寶,真要鬥法,老夫也不是對手。”
慕容玄陰眯起眼,“若是再加上我呢?”
青塵搖了搖頭道:“老夫只是與秋葉師徒兩人有間隙,但與道門無仇,這件事老夫不會參與其中。”
慕容玄陰似乎早有預料,微微輕嘆一聲。
青塵離去時輕聲說道:“老夫這次來,是要提醒你一句,不要貿然出手,即便你和公孫仲謀聯手,也未必能勝過一個手持兩件至寶的準仙人,當年死在上官仙塵劍下的地仙亡魂,可都是前車之鑑。”
心頭陰霾愈發濃重的慕容玄陰重重嘆了口氣。
青塵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