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公孫擎輕飄飄且準確地落定時,人羣爆出一陣喝彩聲,須知,這助足遠非看似的簡單,發力時不可向上觀望,卻要配合借肩者升到高空一片小小的立足之地,其中巧勁,若非事先已估量過很多遍,不能如此精準。但有的人看問題卻非問題本身,譬如天乾天坤,心裡就是一連串琢磨:這姓林的先前單獨發問公孫擎,今又率先接話助足,完全不顧一派掌門的矜持,又令那公孫擎漂亮登頂,如此多的戲碼,沒有先於他人的意念思量,怎可能出現?
這可是有權謀野心者的徵兆啊!林如正在幾派掌門中,繼位最晚,年歲相對低,也較定閒等亦矮了一輩,原本只是谷斷絕時期乃到正道盟建後的隨局擁護者,在出發前甚至以一臂爲天心擔保,但現在看來,其志不在小……
天乾天坤看向林如正的目光裡從此多了些東西。
公孫擎於第一根圓木頂上,對下言道:“鵠兒,你們九個在爲師騰空後依次上來,首飛失敗的話,今日便不要再試了,等爲師回來。”宏鵠等齊道:“是,師傅!”
萬千英雄屏聲,和暫時起身的林如正一同看向高樁上的公孫擎,見證一種讓人激動振奮時刻的到來。
公孫擎心無旁騖,雙翅半展,在樁頂起速,當最後一個樁頂踩完,公孫擎懸空的時候,衆人心被吊起,那公孫擎雙翅彷彿一陣急抖,整個身軀趨平,如燕一樣升空,眨眼飛出老遠,墜落的事情沒有發生,羣豪須臾才發出喝彩掌聲,接着,自宏鵠以下,挨個兒飛天,但還是有三個失敗了,三人喪氣苦思一陣,不得不收起飛天鳶,等待師傅師兄弟的迴歸。
看着七個飛天者漸成黑點,有人興奮地道:“咱們追過去些看看吧,哈哈,想必那些月魔教人看到有人在天上飛而無可奈何會是何等表情,等他們的機密被我等一覽入目後,迷幻魔谷就不再有機密可言了!”
天心道:“也好,也看看對方有無方法應對。”
當下,諸首腦與身後的一干盟衆齊展輕功蜂擁向七個黑點追去,等離魔谷足夠近了出於提前衝突的擔憂才停了,不過個個望着遠方半空,人人心想:這幾個人雖然在地面上是最矮的,但在天空,他們無與倫比。
在谷外充當暗哨的月魔教衆發現大批敵人的迫近,吹起了特製的號角,而他們接着發現天空的異常時,反而愣了,不知該怎樣接下去,因爲號中並無空警一種。儘管如此,當號聲由谷外傳入谷內時,整個月魔教臨時總壇都動彈起來,向各個位置佈防,而許多未完工的建項也只得暫停。
蕭雲、夜鶯、任九重等人則登臺觀望。
望到谷外大批的正道盟人,夜鶯擔憂道:“左使,谷中佈置剛拆除完,還沒建好新局,正道盟突然來襲,倉促抵禦之下恐怕傷亡太大。”她沒有說敵不住,有了三司的那些利器,又佔據險地,無論如何也不會敗的。
慧通皺眉道:“他們進攻時間爲何如此巧合?而且身邊也不像有特別的配備,咦,他們停下了——”
這時滿身銅甲的大憨忽然指着天上對身旁的毒神奇道:“毒叔,那是什麼?鷹麼?”
毒神一擡頭,呆了,喃喃道:“乖乖,好像是……七個鳥人!”
蕭雲等擡頭,細看果然如此,夜鶯旁言道:“諸位不必驚訝,正道盟內諸般資料聖教都備有,這七人應該是他們異士堂請入的會飛天之術的嶽州天宿樓公孫擎師徒,凌空的目的大概是探看谷內情報。”
任九重臉一變,對蕭雲道:“公子,若讓他們看去了整個谷內規劃地形,彼等即時進攻,我們傷亡只會更大。”餘者也有擔憂,連大憨也開始緊張,道:“那壞了,毒叔,令使姐姐?”雙煞則乾脆道:“咱們把鳥人射下來吧!”慧通則望着天空嘆道:“太高了,怕半途箭就停了。”
任九重道:“公子,怎麼辦?”
蕭雲心想,若此山中多鳥禽,由小白在一高處來一次靈王召喚,派出只只飛鳥干擾,再多鳥人也不怕,但這隻能是空想……尋思一陣他道:“多佈置些強弓手限制他們的高度,另外,四處焚燒地精釀造黑煙遮幕,再加上谷中霧靄,當讓他們難以全功。”
諸人齊道:“左使英明。”
夜鶯忽補充道:“左使,屬下建議出動月魔教神機,與其在空中競翔!”
蕭雲嘆道:“也好,不過,只出動魯班飛鳥,撤掉附帶的震天雷,畢竟,能以人工飛天者,縱是敵人也值得尊重,能不傷其性命最好。”
夜鶯剛應命去佈置,趙舍就急衝衝出現了,道:“大哥,什麼情況?要打了麼?”他本在蕭青處糾纏,一邊又和常飛燕吵嘴,聽到號角,勸住了幾個女子,自己尋來了。
大憨雙錘一擊,呵呵笑道:“打鳥!”
轉敘對方。
公孫擎爲首,六名弟子左右長列跟隨,在空中如放開了的燕尾,近了,破開谷上方那層霧靄,已經可以看到螞蟻一樣的黑袍月魔教衆,同時,還有許多石建木建,倒像是剛動工的樣子,但更大的印象,則是谷中迷宮八卦一般的夾徑,密織成網,或寬或窄,而徑道底部平坦,被隔離成塊的山體壁立如斧削,人員及材具上下運送都要靠吊籃,整個谷內下或分裂,一塊塊的谷頂則由一系列吊橋整個聯通,可以想見,當其下敵人迷於徑的時候,其上的魔人則可調動自如,當真握有萬般主動。
公孫擎七人無暇多想,按照事先分派好的任務,每人把自己行經的地域路徑圖速記下來,雖聽起來不可能,但一則七人都有過此類鍛鍊,二則一遍不成可以折返重記,幾遍之後,相信可以入腦個八九不離十,最後七人落在谷外時馬上描畫組合,肯定就是一副全地圖。
至於那些密麻升起又勢竭回落的點羣般弓箭,除了限制他們更低空的飛行,造不成任何實質傷害。不過,在幾個來回的速記後,許多處的谷頂紅色的火苗中升騰起一股股煞神般的黑色濃煙,由地面束狀開花放大到空中,一點一點遮住了目光,公孫擎一驚,不知這是何物被引燃,反正放火的魔人一個個圍着那紅蓮般的烈火,如癡如醉,膜拜神聖物一般。
暗歎一聲,公孫擎只好就此決定結束這次的空探,要進一步完成地圖,只好以後多次突襲飛空了,畢竟,魔人做出反應需要時間,而這烈火,也不可能持續不斷地點燃。
看到師傅變翼上折要飛回谷外,宏鵠等六弟子即明白了師傅意圖,本着對無名烈火和黑煙的潛意識畏懼,這種決策正和心意,而這時,爲首的公孫擎已被包攏進第一團擴散開的黑煙裡,黑色裡的他目力受限,雖不礙飛行,卻看不到其外發生有什麼,就在快出困時,他忽然聽到一股嗡嗡的聲音逼近,不好的預感令他本能的一折翼轉向,馬上看到一個鷹身大小几可反射日光的白色飛器從自己避開的空域穿掠,初看明顯不像飛禽活物。空中的公孫擎驚怕出一身急汗,凡飛天者,最怕的就是飛禽類的攻擊碰撞,因此他一早就英明地將飛天鳶塗成鷹羽的顏色。心還未定,另一個方位又聽到相似的嗡嗡聲,公孫擎再次靠着直覺及多年經驗驚險閃開,而幸運的,是自己已脫出了濃煙包裹。
這時,遙遙飛在身後的宏鵠等六名弟子看到了有生以來最讓他們難忘的一幕,只見有五六具古怪的飛器在師傅身周纏繞盤旋,如受着指示的扯線木偶,但明顯這些飛器是獨立的。若宏鵠六人是在地面,定會大聲驚叫,但爲防空中神目不能專注,他們面上都戴着固罩,鼻翼上另加了反弧形的護具,所以,只能心中着急,卻又只能先顧自身。宏鵠當機立斷,率先上折提升高度,避免步師傅後塵,五個師弟也隨着同樣應變,總之,六人是把危急中的師傅遠遠拋棄了,這樣貌似無情,實是飛天者的無奈,公孫擎曾對所有弟子說過,一旦騰空,生死就成了一己之事,因爲你無法如在地面一樣對同伴救援。
同樣揪心的還有遠遠觀望的谷外正道盟人,張盼率先失聲道:“糟糕,忘了告訴公孫擎師徒月魔有種叫魯班飛鳥的飛器!”諸葛治也停下鐵扇嘆息道:“能以人力御天者,實屬不易,不論我等此次剿魔成敗,世間少了公孫樓主,都將是一個巨大失敗。”
諸葛治這番話已有公孫擎一人重過整個除魔大業的隱意,但此情此景下已無人去深究,所有人都只能遙看着那公孫擎在飛器的追逐碰撞下,一點點地盤旋墜落,而落向,正是蕭雲等人所在的一座主峰頂,那裡也正有一個老人在操縱着一具龐大的木器,那些飛器似乎就是由此中飛出的,至於飛器如何接受指令,就不是外人所能明白的了。
谷中封頂,看到公孫擎近了,許多月魔教衆條件反射下張弓瞄去,蕭雲暴喝道:“不可!”儘管如此,還是有一隻箭脫弦射向了已只有數丈高的公孫擎,蕭雲幾乎是瞬間擲出了噬魂,同時自己迎向失控下高速落來的公孫擎。
噬魂提前打落了箭支,而蕭雲也出雙掌接上了眼看要撞地的公孫擎,兩人裹在一起旋走了十數步,纔在一處穩定下來,而任九重看到蕭雲踩過的石面留下十幾個深深的腳印,心嘆:“公子的太極之術當真了得!”
那公孫擎被蕭雲用獨特的卸力之法解掉爲難,自蕭雲扶持下懵懂直身後,不顧別的,而是雙目四掃,似在尋找什麼,衆人正覺得這個俘虜既古怪又沒有覺悟的時候,公孫擎忽然整個人激動起來,也不先解下身綁的飛天鳶,而是疾步走向那發送出魯班飛鳥的老人。任九重等以爲他有惡意,正想上前阻止,收回了噬魂的蕭雲擺手示意無礙。
公孫擎在老人面前猛然站定,雙脣蠕動,似是有千言卻無從說起,那老人不驚不慌亦不奇,只是靜等來者表達。
那公孫擎終於強抑情緒開言道:“師尊可是姓雷?百年前霹靂堂後人?”
老人似乎身軀微顫,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反問道:“因何稱老夫師尊?”
公孫擎見他搖頭,一剎那的失望,答道:“一來能達者爲尊,晚輩雖能依雙翅飛天,終究是御己之術,但前輩之飛鳥卻是御器,此間難度已形同雲泥,晚輩當然有向師之心。”
老人不置可否,道:“未必,二來呢?”
公孫擎道:“不瞞師尊,晚輩這雙翼雖然自名飛天鳶,卻並非完全自研之物,晚輩少時家中小有餘財,又因身高於飛天一道極度嚮往,因此除自身觀察鳥禽飛翔外,還不惜重金四處購置各種機巧之物,同時試着製作一對雙翼,某此於街市淘到半部書,內中即是講這御空之術以及飛器製作之法,因內中數次提到雷門,晚輩奉爲至寶,自名雷門殘篇,多年後終於依次製出了飛天鳶!”
公孫擎緬懷完過去的歲月,道:“因此晚輩曾發誓,若有人能於這飛天一道對晚輩有所幫助,不管是否雷門後人,晚輩都可以拋卻族姓家業以徒子徒孫身份侍奉,終身無改!”
這體容瘦小的人說起誓言來卻字字鏗鏘堅定。
老人莫名嘆息,側過身揮手道:“老夫已不再收弟子,你去吧。”
公孫擎忽跪下道:“弟子意志已定,若師尊不允,誓死不起!”
就在谷中僵持的時候,谷外宏鵠六人緩落在了天心等人面前,宏鵠急躁地一把抓住天心一臂,又慌又憂地道:“道長,快…快兵發谷裡救我師傅!”他於空中的體耗還未補充,氣息未免接不上來,而聚到一處的八名師弟也一同求道:“是啊,道長,快就我們師傅吧!”九人現在的求助真摯無做作,有些人雖對他們常日的傲慢不滿,這刻也對其師徒之情感懷。
天心忙安慰道:“貴兄弟先莫憂,公孫樓主是我等特意請來助陣的,豈會讓他久陷月魔之手?若信得過貧道,營救之法可以慢慢探討——”一弟子忽打斷道:“還探討什麼!誰知道那些人會不會對我師傅的飛天之術有所覬覦,進而刑逼,反正你們也是要攻打月魔教的,此刻對方大本營在望,晚是攻,早也是攻,何不一鼓作氣——”風華居首發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