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就同每次失蹤一樣,最先找到我的那個人依舊是安洛,只不過這次時間要比以往長一點。我曾經問過他,爲什麼他每次都能輕易猜出我去了哪裡,他只是但笑不語。

安洛站在逆光中,手叉在褲袋裡,依舊是有些單薄的身影,我睜着眼看他,他躲避着我的目光,眼神裡有着我看不懂的東西。

我知道,我現在的模樣一定狼狽極了。眼睛發黑,頭髮凌亂。

他走過來,溫柔的爲我整理了頭髮,眼神中滿是憐惜。他說:“淺夏,回家吧,我們都在等你。”

“等我?”我一開口才發現我的聲音有些沙啞,刺的耳膜格外的難受。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這已經是我的極限了。

他一愣,轉身走了出去,再回來時手中已多了一杯飲料。

我接過他的飲料,輕輕吸了一口,再次擡頭時眼中已是一片漠然。我說:“回去吧。”

對於我的配合,他似乎一點都不驚訝,彷彿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事。

回到家裡的時候每個人都很平靜,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對於我的出走,他們一定早就習以爲常了。

我回到房間悶頭睡了幾個小時,然後便起來洗涮換身衣服匆匆往學校趕了。

臨走前,父親叫住了我。他的神色溫和的像滿天的霞光,一雙眼睛裡流光溢彩。

他說:“淺夏,你從來都不是多餘的,我們都很在乎你。”

我說:“可是我不在乎了。”

是了,我不在乎了,糾葛了那麼多年的紮在心上的刺,蘇淺夏終於將它拔了出來,也許會有短暫的疼痛,只要忘記了,終有恢復的那麼一天。

也許,對於蘇淺夏來說,現在,她惟一所在乎的就只有那個跟江靖宇的約定了。

風很輕,空氣裡帶着季節裡特有的味道,我用力吸了幾下。

蘇淺夏,你要加油。我默唸着。

我相信,只要離開了這個城市,只要離開了那個家,一切纔會真正的好起來。

高考過後,我會帶着我的夢想飛往那個少年所在的方向。

許菱的數學筆記失而復得了。據說,在我出走後,有人偷偷將她的筆記塞了回去。

我走進教室的時候,全班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身上。我微擡下巴,神情高傲的走回到自己所在的位置。

對於他們的種種猜測,我從來都是不屑的。

班主任說:“好了,這件事到此告一段落,我希望以後不再有此類的事情發生。離高考只剩一個月了,同學們要抓緊了。”

“蘇淺夏,對不起,我誤會你了。”當許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正捧着一本書斜眼望着窗外。

我說:“不必了,既然不是真心道歉,那這句對不起就免了,我承受不起。”

“蘇淺夏……你,你到底要我怎麼樣?”許菱瞪着眼睛望着我,一張白皙的臉上氣的通紅的。

我冷笑:“我要學習了,請你不要再打擾我。”

她冷哼一聲,說:“要不是安洛,我纔不會跟你這種人道歉,你活該被誤會。”

安洛?眼前立刻浮起了那一襲瘦弱單薄的身影,彎了彎脣角,我笑了。

許菱愣了一下,然後回過神來轉身離開了。

傍晚的時候我把安洛叫到了一個被廢棄的籃球場上。

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我抱着籃球對着安洛招手:“你幫我撿球。”

他愣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沉重的點了點頭。

我勾了勾脣角,得意的笑了。他一定是沒想到我叫他出來只是讓他免費當勞動力,想發作又不好發作。

投了幾次球后,我指了指他說:“洛洛,放歌聽吧。”

他的臉黑了,但還是認命的掏出了自己的手機。

很傷感的情歌,沙啞的聲音,像一場盛大的回憶,將愛情的悲涼唱的淋漓盡致。

我卻不喜歡。

我抱着球瞪他:“換一首。”

不一樣的歌曲,一樣的悲涼。

我叉着腰說:“再換一首。”

“……”

“不行,還換一首。”

“……”

“哎呀,還是聽我的吧。”我扔掉了在手中的球,拿出了自己的手機。

一首輕緩的音樂立刻響在了風中。

是我最愛的《風居住的街道》。

哀傷的音樂在耳邊如水漫開。閉目凝思,彷彿一個白衣女子固執的彈奏着一段往事,她的手指如草原上飛奔的小鹿,時而靈動,時而凝滯,美麗的音符在最高處跌落,陷入夜般的沉靜。背景慢慢展開,一條古老而空曠的街道斜陳眼前,寂寞的風走過,飄落幾片殘葉……

我知道,這是一首名曲,卻從來沒有刻意的上網去查過它的背景,只是依着自己的感受把它嵌入了憑空想象的一個故事裡。

就這樣隨心便好。

安洛靜靜的望着我,我看了他一眼,徑自投了一個球。

一陣風吹過,我回頭望了望身後的少年,愣了。

荒草肆意的蔓延着,斜陽如一滴巨大的胭脂淚,霞光下,白衣少年長身而立,單薄的身影一抹淡在了風中,宛如一道隨時都會消失的夢影。

“怎麼了?”他笑問。

我知道我的表情太過專注了。

我笑了笑說:“許菱的事,謝謝你了。”

他似乎是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喃喃道:“淺夏第一次跟我說這樣的話呢。”

我說:“你怎麼知道不是我拿的?”

他不答反問:“淺夏不是都一直心若明鏡麼?爲什麼知道是誰拿的卻不屑給自己辯解?”

“我說了不是我,可是沒人信啊。你怎麼知道我知道是誰拿的?”

“因爲我瞭解淺夏,所以我知道她不會在背後幹這樣的事,所以我知道她明明知道真相卻不屑給自己辯解。”

安洛的聲音很好聽,彷彿這樣聽着聽着就醉了。

安洛說,他了解我。

許菱曾說,她沒我幸運。這一次,我終於明白了她的意思。

無論這個世上有多少人誤解我,總會有一個人相信我,因爲了解我,這個人便是我的弟弟。

我笑了,說:“謝謝你,弟弟。”這是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叫他弟弟。

他定定的站在風中,彷彿失了神,垂眸,掩去了自己眼底所有的情緒。

所以,我讀不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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