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南火後一個半月,鎮西王返回鳳凰城。對家國全不計較,對兒郎們的身家,卻敢擔當、能擔當,纔是元帥本色、纔是王侯本色。”
王妃點名的誇獎是宋陽,不點名的稱讚卻是自家的王爺,鎮西王當初也做過差不多的事情,雖然數目上遠遠不如宋陽,但本質上是沒區別的。
鎮西王哈哈一笑,又補充道:“也不光是宋陽欠的,我替他作保了,宋陽還不上就由紅波府來擔。”
話一出口,王妃娘娘立刻就笑不出來了。
這個時候忽然紅波衛傳報,有雀書傳到。能直接被送到鎮西王手上的情報,自然是大事情:來自大燕北方的消息,譚歸德病故。
中土漢家有句老話:運氣旺,鬼燒香。
單從字面便不難解釋其意,一個人若是運氣來了便什麼都擋不住了,就連惡鬼遇到旺運之人,也只有燒香祈福的份。這句話景泰深以爲然,又何止是鬼燒香,簡直是閻羅燒香,連閻王爺都來巴結他、幫他的忙,收走了譚歸德。
譚歸德死後叛軍羣龍無首就此散亂,接下來一個戰役裡就被燕軍掃滅。至此大燕的北方徹底安定下來,譚逆內憂、犬戎外患煙消雲散。
北方剿滅譚歸德叛軍的消息傳入宮中一個時辰後,景泰傳下聖旨,旋即燕南戰事再起,早就準備妥當的大軍即刻出徵,開始猛攻南理。
城牆染血、烽煙障目,折橋關前殺聲震天,十一天後雄關告破,但燕人的前進並不順利,折橋身後還有紅城,此間的抗爭,比着折橋還要更加兇猛……
差不多就是折橋陷落的時候,南火正在高原上圍攻一座喚作‘安嘉’的城池,而宋陽卻在安嘉城中心密宗大廟的禪房中席地而坐,手捧一隻黃金碗,小口地喝着酥油茶。
戰火之中故人相見,自有一份唏噓。而不久之後,南火在即將進入墨脫領地的時候,前鋒回報,說是有一位自稱‘仁勒’的活佛孤身前來求見元帥。
元帥不是相見就能見的,何況高原上大大小小的活佛多到數不清,這個頭銜也不見得有多麼了不起,不過仁喀提到他和妙香吉祥地的無魚師太是老朋友,和域宗的雲頂活佛更是相交莫逆,前鋒這才替他通報了一聲。
剛巧他提到的兩位高人都在軍中,宋陽一覈實,雖然仁勒的說法略有誇張,但也算是實情,早年無魚在高原上游歷時曾和此人有過不少接觸,而云頂這邊,的確和仁勒交誼不淺。
雲頂活佛在高原上的朋友一隻手都數的過來,仁勒便是其中之一,不用問的,能被雲頂看重的人,自然佛法精深見識不俗,實際上仁勒也不是那種‘虛名’活佛,他有實權也有地位,與藩主墨脫一起共同主掌這方圓數百里的領地。大活佛博結在時,對此人就很是器重。
當初雲頂進入燕子坪去抓公主那件事,就是仁勒幫大活佛和雲頂‘牽線搭橋’的,把雲頂帶入南理的那支商隊也是從墨脫領地來的。
仁勒活佛被帶到中軍,說明來意,原來他是做說客的。
算起來,仁勒和墨脫這一部,是前任大活佛博結的嫡系,博結死後烏達主持柴措答塔,對他們開始着力排擠和打壓。若不是吐蕃南侵兵敗、南境北關都被敵人侵入、外加小活佛升座慘死等一連串事情讓吐蕃亂成了一團、讓烏達無暇在對付他們,現在仁勒和墨脫的勢力怕是已經被烏達搶去了,兩個人是不是還活着都不好說。
可即便暫時保住了身家,仁勒和墨脫的形式也很不樂觀,大活佛以前的勢力要麼被摧毀了,要麼投靠了烏達或其他集團,現在柴措答塔中爭鬥的幾股力量,不管最終誰當了老大,仁勒和墨脫都沒有好日子過,是以保存實力對他倆也就越發的重要了。
算算時間,大燕對南理開戰的消息,應該就是這個時候傳到遠征在外的南火。
於情於理,南火都要立刻趕回去救裹,所以宋陽‘撤兵’了,看上去再順理成章不過。墨脫則依照事先約定,給柴措答塔傳書,說南火忽然撤兵匆匆回國。
所有人都以爲這支軍隊走了,可實際上南火只是偃旗息鼓,繼續留在了墨脫的領地中,開始靜靜蟄伏……至此,南火變成了一支已經返回南理、不應存在於高原、不可能會再出現於吐蕃、更不可能從吐蕃殺入燕境的南理軍隊。
這比着宋陽事先預想的效果還要更好,因爲墨脫和仁勒的幫忙,南火成功的‘消失’了。
如果常廷衛還在,仍是大燕監國重器的話,宋陽這小小的障眼法是瞞不過去的。撤軍是什麼?是一支軍隊匆匆趕路,從墨脫領地一路狂奔、跑回到南理境內。謝胖子佈置在高原各處的暗樁會發現,本應出現在撤軍路途上的南火卻並未現身,由此便可斷定,這支隊伍沒走,仍藏在墨脫領地內。
可惜,現在的武夷衛比起當年的常廷衛差得遠了,諸葛小玉的鬚子連國內都沒完全覆蓋,更無力拓展到高原,吐蕃國內發生的事情諸葛小玉無力打探,更沒法子去調查。
一直以來,燕國在吐蕃的耳目都是烏達,可是現在烏達被內鬥搞得焦頭爛額自顧不暇,南火回去救國又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由此南火成功地‘消失’了。
分派給鎮西王一支人馬押運物資、加之後來戰事損失,現在南火的可戰之兵尚餘六萬五千,一路征戰辛苦,又逢嚴寒之際,大軍就此停歇好好修整。
不論後面還有什麼打算,就眼下而言、對不明真相的吐蕃人來說,南火總算是熄滅了,可來自北方的‘聖火’卻恰恰相反,呼號寒風遮不住回鶻勇士的鏘鏘號角,連綿暴雪擋不住大漠鐵蹄的前進步伐,回鶻大軍在一度減緩攻勢之後,忽然又變得激進起來,全不顧嚴寒阻擋,從北方高原一路高歌猛進,刀鋒直指吐蕃都城,仁喀樹川。這是一重好算計,拼天時,我們的確吃虧。沙漠那個地方我聽說過,冬天不下雪,但寒冷之處比起高原也毫不遜色。論抗寒,回鶻人比我們強。按照現在回鶻進兵的速度,短則一個月,長則五十天,他們就要打到仁喀城下了。”
說到這裡,景泰收聲了,剩下的事情不用再說了,國師完全能夠明瞭……接下來的事情,根本就是國師安排的:一在兵道、另在仁喀衛戍。
兵道是爲燕軍準備的。
按照常理,燕軍進入高原,最先和他們發生衝突的不會是回鶻人,而是大軍沿途的藩主武裝,在冬天裡燕軍一路打一路走,等他們趕到仁喀時怕是清明都過了。不過國師早有準備,在博結死前,爲了這條兵道他就研究了不知道多久。待博結死後,由烏達主持着,把高原東部的藩主領地範圍做了些修整,只是些小小的調整。這種事情很正常,老皇帝死了,新主人掌權,總會做一些新的利益分配,可在這些微不足道的調整過後,如今的吐蕃版圖上,悄悄嵌藏了一條彎彎曲曲的線路:沿着這條路,不會穿行任何大藩主的領地,全都是擦着他們的封邑邊緣而過。
在吐蕃西部,本來是有常駐重兵用來防備燕人的,當他們在時,這條兵道根本沒有用處,可是現在這些軍隊都被調往北方去抵擋回鶻,藩主又都存了保持實力的心思,沒有誰會在這個時候主動跳出來去打路過的燕國雄兵。
至於仁喀衛戍,就更簡單了,柴措答塔的確亂成了一團,但仁喀附近駐紮的番兵,在對付外來侵略者時,還是會聽奉烏達的命令,當回鶻大軍殺到,番兵會逐步收縮,退入城中固守。
仁喀的攻堅戰會比回鶻預想的困難許多;而燕軍不僅敢於在寒冬出兵、且抵達仁喀的時間又比預料中快了許多,由此景泰苦等的那個時機也就漸漸顯露了:
當大漠士兵殺到仁喀、猛攻聖城、兩下里都傷亡慘重時,燕國大軍殺到,與城內番子裡應外合,回鶻遠征軍必遭重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