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南成借刀殺人,虞豐年還矇在鼓裡。
他跟張老五說好了匯合地點,張老五去拉菜準備,虞豐年向周牧請示以後,請周晨星幫自己化妝。
周晨星是個易容高手,當初女扮男裝虞豐年都沒認出來。
房間裡只剩下周、虞二人。周晨星將從從劉洪道夫人那裡借來了一應東西,擺了半桌子。
周晨星擺好銅鏡,讓虞豐年坐下來,她站在虞豐年的身後,透過銅鏡問虞豐年,要化成什麼樣子。
虞豐年正透過銅鏡直着眼睛望着她。四目相對,周晨星臉色一紅,迴避了。一瞬間,氣氛很是曖|昧。
那時候的銅鏡比起現在的鏡子,清晰度遠遠不及。不過,恰是這略略模糊的銅鏡,鈍去了周晨星往日的兇蠻,只如一支含苞待放的花蕾,透着朦朧的羞澀。
她身上如蘭似麝的少女香味兒,籠罩着虞豐年,讓他不禁有些恍惚,望着銅鏡,不覺呆了。
“你看我……做什麼?”周晨星輕輕問道,“我在問你,要裝扮成什麼模樣?”
虞豐年反問道:“周姑娘,我怎麼覺得你今天有些魂不守舍,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沒有……”周晨星嘴上這麼說,其實心裡真有心事,不爲別的,就是昨天晚上跟大師兄散步聊天,蔡南成對她不冷不熱,生疏了許多。她沒想到虞豐年這麼心細,竟然看了出來。
虞豐年一笑:“周姑娘不會騙人!所有的心事都寫在臉上,其實我都看出來了,不用說我也知道什麼原因。”
“什麼原因?”
“當然是因爲你大師兄蔡南成。我問你,是不是蔡南成因爲司空達的話誤會了你?”
“……”
“他不光誤會了你,也誤會了我。你看出來沒有,爲什麼今天蔡南成讓我去王剛的府中,還不是因爲他覺得你我有染?他巴不得我被王剛府裡的人抓了,痛打一頓。”
“你不要這麼說,我大師兄不是那樣的人,他想給你一個立功的機會,方便正式拜入師門。”
“希望如此吧。周姑娘,我有一種預感,怕今天一去凶多吉少,說不定,以後沒有喊你小師妹的機會了。”
“爲何這麼說?”
“不知道,我預感一向很準的,上次在揚子江邊,縱然司空達大兵壓境,我都沒有今天這種不好的預感,怕我這次真的會有去無回!”
“不要亂想,你機靈得很,不會有事的。”
“唉……”虞豐年嘆口氣,繼續瞪着眼睛瞅着鏡子中的周晨星。
“你怎麼還看我?”
虞豐年答非所問,似乎在訴說心事:“周姑娘,其實你挺好的。”
“你說什麼?”
“我說,自打我從臨安府衙將你救出來,又一路護送你來到鄂州,雖然一開始覺得你一點都不溫柔,特別兇蠻,可時間越長,越是熟悉,越覺得你是個好姑娘,不僅長得漂亮,還有正義感,真替你大師兄感到高興,他若娶了你,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分。我真妒忌他,我若像他一樣,哪怕得你一天的愛慕,死也值了……”
“……你別胡說了,再說,我就不幫你化妝了!”
“不說了不說了。你就照着張老五的樣子,把我打扮得像個農民便可。”
周晨星散開虞豐年的頭髮,重新盤扎。虞豐年則繼續盯着鏡子中的她,眼睛眨也不眨。
周晨星的相貌太精緻了,許是想着虞豐年剛纔說的那些話,她盤發的時候若有所思。
不經意間,她擡頭望見虞豐年熱切的眼神,更加侷促。“你怎麼又看我?”這句話說出來,二分責備,三分羞澀,還倒雜糅了五分難以言表的情愫。
虞豐年又嘆口氣:“晨星……”——以前從沒有這麼喊過,這是第一次曖|昧地喊她的名字——“晨星,如果……我是說如果啊,如果沒有你的大師兄,你覺得我怎麼樣?會不會喜歡我?”
這句話放在二十一世紀,每天不知道多少少男少女說出這樣的話來,跟喝水吃飯差不了多少,可在那個時代,這真是鑽地縫的問題。
周晨星幾乎像被電到了一般,梳理着虞豐年頭髮的一雙手都在顫抖。小臉在銅鏡中像深秋的蘋果,已經紅到了脖子裡。
這種深入到骨子裡的羞澀是任何男人也無法抗拒的,虞豐年情不自禁轉過頭來望着她:“會嗎?”
“……算了,你還是別回答了。我們家鄉有個哲學家說過,生活沒有假設,愛情沒有如果,這個問題確實難爲你。”
虞豐年說着,又轉回頭,面向着鏡子。鏡子中,周晨星欲言又止。
她的心裡複雜極了。虞豐年雖然有時候窩窩囊囊,甚至經常抱腿求饒,但他從來沒有這麼意志消沉過。即便多少次被司空達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他也始終自信滿滿,毫不在意,可今天卻像是要生離死別了一般。
周晨星也暗暗擔心起來——難道真的會出什麼事?他真能預感到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
虞豐年神色憂傷:“晨星,我有一件事要求你。”
“什麼事?”
“如果今天一去,我再也回不來,逢年過節記得替我燒張紙。好在我父母都不在了,就算我死了,這個世界上也沒有人牽掛我。對了對了,還有燕兒,如果你再去臨安的話,隨便告訴劉飛燕一聲,讓她找個好人家嫁了……”
“你不要再胡說了。”
“嗐!其實,我看得挺開的。我要是死了,對你和蔡南成都是有好處。你想,現在蔡南成對我們倆有誤會,而且這種誤會無法解釋清楚,這樣下去,就算你們結婚生子,他心中的嫌隙永遠不會清除。不過,如果我死了,一天雲彩滿散,他心中便再也不會有憤恨,以後便可以跟你好好過日子。如果這算一種微不足道的貢獻,我便盡我所能,幫助你消除這些誤會。晨星,我祝福你,祝福你和你的大師兄白頭偕老。”
虞豐年說着,可他的眼睛眨也不眨,非常誠懇地望着周晨星,留意她的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
周晨星心裡糾結得一塌糊塗,她看也不敢看虞豐年一眼,可心裡卻被他說的亂成了一團漿糊。
又生蔡南成的氣,心說大師兄,我是什麼人你還不清楚嗎?你瞧你昨天晚上那樣子,說什麼相信我,真相信我,會對我如此冷淡?‘年豐虞’說的不錯,司空達的話一定在你心裡做下了病根。
在鏡子裡瞄了一眼虞豐年,虞豐年神色哀傷,千般可憐。心中愈發不忍:“年豐虞,要不然……”
“要不然怎麼樣?”
“要不然,我替你去。就算有危險,我有兵刃,他們想要抓我也不那麼容易。你回你的臨安城,找你的劉飛燕,你若有個三長兩短,她怕是下半輩子也活不了。給她傳話的事我幹不了,倒不如,我替你去王剛的府中來得爽快……”
虞豐年連連擺手:“不行,不行,那可不行!我就是死,也不能讓你去冒險!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我活着還不如死了……你不要以爲我話輕佻,其實……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眼看着我就要去冒險救人了,我真怕有些話今天不說,以後就再沒有機會了……我要說……”
“嗯……什麼?”
“……晨星,我要說的是……你在我心中的分量極重,一定要好好保重!還有,能不能……”
“能不能怎麼樣?”
“能不能……唉……”虞豐年站起身來,憋了半天,似乎有話不能說出口。手搓了半天,終於鼓足了勇氣:“能不能讓我抱一抱你,就算死了,也算受過紅顏一抱,這輩子也值了……”
周晨星大囧,情不自禁後退幾步:“這個……”
“好吧?我知道這個要求實在過分,算了,就當我沒說吧,我衷心祝願你和蔡南成恩恩愛愛,白頭偕老……”
虞豐年起身,將實現準備好的一間農民的衣服穿在了身上,佯裝出門。他故意走得很慢,每一個動作,都伴隨着無盡的憂傷,似乎是這人世間最後一個動作。每一個動作,也都伴隨着周晨星內心無盡的自責。
“等等……”,周晨星喊了一聲,轉過身來,見周晨星臉紅得像布一樣,瞬間聲音變得極低,“其實,我說過,你人不錯的,如果沒有大師兄,我會……喜……歡你的……”
虞豐年心花怒放,猛地將她在懷中。
“啊……”周晨星像個受驚的羔羊,低低驚叫了一聲。
虞豐年裝了半天,“詭計”得逞:“晨星,你的意思是,你也是喜歡我的?”
“……”
“我若死了,你也是會爲我傷心流淚的?”
“……”周晨星緊張得似乎都要窒息了。
“我以前以爲,這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會關心我,牽掛我,縱然死了,也沒有一個人會爲我難過,今天看來,原來你也是喜歡我的,我死也值了,死也值了!你放心,我不會讓你難過的,我一定想辦法將人救出來,一定想辦法回來見你……”
虞豐年說着,狠狠地親了周晨星一口——親的是嘴!周晨星如木雕泥塑一般,渾身都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