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紅光滿面、酒氣熏天的傢伙竟然會是這兒的老闆,他放着酒館的生意不做,倒像個吊兒郎當的酒徒。銀色的高腳杯應該是專門爲自己訂做的,當撞到刀疤臉時,杯中的酒便灑了大半,他覺得可惜,於是蹲了下去,不顧衆人的目光,去舔舐地上的酒精。
其實除了酒館老闆,來這喝酒的客人都不會顧及自己的尊嚴,有的脫掉上衣,在桌子上跳着肚皮舞;有的伸出舌頭,然後把酒杯放在舌頭上,像個表演雜耍的小丑那樣,圍着壁爐旋轉;有的喝累了,索性躺倒就睡,不怕被人踩在腳下。
大話王環顧四周,發現在場的酒徒裡頭,沒幾個是清醒的,而且在他們身上都可以找到一個相同且明顯的特徵,那就是缺少部分肢體。
這是一個重大發現,同時也是可怕的事實,這些看似瘋狂的酒徒,全是殘缺不全的怪人,缺胳膊少腿不說,光是獨眼就有好幾個,就算找到幾個完整的,他們的臉上也都和刀疤臉一樣,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痕,甚至可以看清裡邊的白骨。
多麼可怕的酒館,一時間就聚集了鎮上所有的怪人,這些人到底經歷過什麼?以至於會在身體上留下如此之大的創傷?難道真如刀疤臉說的,出海捕魚就等同於戰鬥,在汪洋大海上,巨大的怪獸隨處可見。
這當然是假的,只是大話王尚未發現,講大話的可怕之處,就是犧牲掉身體的一部分,好讓對方相信自己是經歷過激烈的搏鬥,傷痕越深的人,表示他的資歷越豐富,遇上的災難越多,編的故事也就越有說服力。
刀疤臉就是個典型的例子,他臉上的傷疤全是自己留下的,爲的就是嚇唬人,以及能夠贏取一部分聽衆的信任。
只見一名失去右眼的中年男子衝摟着他的舞女說到:“我的這隻右眼,就是在和鑽石海龜搏鬥後留下的證據,它用強有力的前爪戳向我的眼球時,我根本來不及躲閃,要不是礦洞救了我,現在怕是早已成爲對方的食物。”
獨眼男的話應剛落,另一位截去左手臂的老年人狠狠地插上一句:“這算什麼?我遇見過比鑽石龜強悍上一百倍的深淵大蛇,它纏住我的左手不放,爲了保命,我只好將它的身體連同左臂一同斬斷!”說着,老人將杯裡的酒灑向斷臂,證實自己曾經的勇敢。
那些聽完故事的舞女拍手叫好,獨眼男的經歷稍遜一籌,於是只有忍氣吞聲,找個角落喝悶酒。
就在這時,酒館老闆忽然從大話王的眼皮底下鑽了上來,他的臉上,紅暈正在漸漸消退,一張開嘴,便把酒味全都呼到對方臉上。
酒館老闆仍然站不穩腳,於是就把一隻手搭在大話王的肩膀上,他將聲音壓得很低,低到只有讓大話王一個人聽見:“千萬別相信這些酒鬼的話,他們的經歷全都是假的,有的故事簡直就是前人的翻版,我在這兒開了二十年的酒館,聽過的大話比你見過的女人還多。”
在這之前,大話王確實是相信了那老頭的瘋言瘋語,可這恰恰也是令他最吃驚的,爲什麼酒館老闆一眼就認出他是個外來人?而不去和站在身邊的刀疤臉說這些話?
酒館老闆到底是個**湖,他循着剛纔的意思,繼續往下說:“不要剛到驚訝,你的表情全都寫在臉上了,外來人。”
大話王:“你爲什麼可以如此肯定我就是個外來人?”
酒館老闆:“你難道就沒發現嗎?喜愛說大話的傢伙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在身體的某個部分留下痕跡,這種傷痕其實是爲了博得信任而刻意留下的,可是你沒有,你是個完整無缺的人,就像降臨到彼處的天使,天真、無邪、又富有正義感。”
大話王:“你的意思是,那些傢伙的眼球全是被自己挖掉的?就連手臂也是自己剁下的?”
酒館老闆:“我不敢說百分百,但有百分之九十九都是這類人,生活在維爾特的人們習慣用大話進行交流,體現自己身份,久而久之,他們不滿足用語言進行對話,而選擇利用殘缺不全的四肢證明自己的勇敢經歷。”
大話王:“可是,你的身上也看不到任何傷痕,難道你也不是維爾特人?”
酒館老闆:“維爾特人分爲兩種,一種是相應王國的號召,將大話視爲傳統美德;另一種默默無聞,永遠都沒有出人頭地的那一天。”
大話王:“你是屬於後者?”
酒館老闆:“當然!”
大話王:“謝謝你的提醒,其實我們來這只是爲了找份工作。”
酒館老闆:“算你找對人了,有什麼樣的要求?”
大話王:“無所謂,只要能夠混口飯吃。”
酒館老闆:“那好辦,離着不遠的碼頭區急需搬運工,如果你有能力扛起兩百公斤的重物,不妨可以試試。”
大話王:“兩百……兩百公斤?”
酒館老闆:“要是覺得困難,我這還有另一份工作,是關於騎士團的招募。”
大話王:“騎士團?我要的就是這份工作!”
酒館老闆:“別激動,我也是從別人那打聽來的消息,有一名帝國人正在四處召集騎士,你可以想象一下在海島招募會有多困難,雖然不知道她爲什麼要來這,不過既然是發出了公告,就會有很多冒充騎士的傢伙慕名而來,而你的工作,就是爲她找到合適的人選。”
大話王:“聽上去不錯,我得去找誰商量?”
酒館老闆:“她的名字就叫做格……”
酒館老闆還未把話說完,四周忽然安靜下來,酒徒們踮起腳尖,像是被施了定身法術那樣,一致朝着門口方向望去。
一個身材中規中矩,但穿着卻引人注目的少年站在暗光下,他的身上,竟涌現出逼人的氣魄。
隨着燭火的搖晃,燈光全向那身銀褐色甲冑聚集而去,他每走一步,酒館裡便響起鏗鏘有力的踢踏聲,即使木門關上,少年的身後依然留下高大的背影。
他就是大話王在集市遇到的甲冑少年,更是一位真正的騎士,而除了大話王,在場的其他人也都認同了這一點,因爲在那身銀褐色的甲冑外頭,一枚絢麗的金幣正在湮沒燭火的光芒。
原本喧譁的酒館,頓時聽不到誇耀的聲音,這位年輕貴客的來訪改變了熱鬧的氛圍,就像是隱世的英雄,突然的出現總能給平民帶來不一樣的詫異。
在甲冑少年面前,這裡的大話專家全都成了土包子,什麼深海巨龍,鑽石海龜,深淵巨蛇,都一股腦兒消失在讓人窒息的空氣中。這些笑話與面前的騎士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只見甲冑少年靜靜地坐在吧檯前,扣了扣鑲嵌在臺上的響鈴,酒館老闆在聽到急促的鈴聲後,慌忙將剩下大半酒水的高腳杯塞到大話王手中,而自己卻飛似的跑到那少年面前,又是點頭又是哈腰,最後,他爲甲冑少年端上一杯熱氣騰騰的海洋茶。
這位年輕騎士居然不喝酒,只要了一杯茶?如果換做是普通人來酒館喝茶,鐵定會成爲羣衆眼裡的笑柄,可他是一名騎士,騎士要什麼都是應該給的,這就是規矩。
甲冑少年只是想用昂貴的海洋茶潤潤嗓子,他在喝完後,忽然站了起來。正對他的酒館老闆嚇得面如土色,以爲是哪裡招待不週,沒料到少年卻發出一聲爽朗的笑聲:“哈!果然是維爾特的土特產,這海洋茶雖然腥味十足,但卻帶勁!就像是遨遊在淺海中,淋雨在陽光下!”
酒館老闆聽到了騎士對他的讚許,臉上立刻笑開了花,恭敬地說:“大人,你還要來點什麼嗎?”
甲冑少年頭腦一歪,似乎是忘了要說些什麼,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對酒館老闆說:“事實上,我是來找另一位騎士的,他的身高和年齡都和我相仿,要是你們看到了,請務必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