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長輩,顧敬羲與謝氏帶着顧硯齡去二房的綏榮院瞧了受傷的顧硯錦,因着那簪子極利,婆子丫頭進進出出換了兩盆水,上了上好的藥,那傷口才不至於血珠直冒,但卻還是能從緊繃的紗布中看見滲出的血絲。
屋內氣氛壓抑陰沉,顧硯錦小臉蒼白如紙,饒是昏迷中,仍是緊緊抿着脣,看的俞氏心如刀割,一旁站立的顧敬昭因大房在場,只能壓抑住體內的憤怒,將攥的發抖的手用力展開,終究落在俞氏瘦弱的肩上,輕輕一撫,似是安慰。這不動便好,一動反而讓俞氏心中一軟,不由輕泣出聲來。
到底俞氏和二房的妾室在場,顧敬羲也不好多呆,而謝氏向來性子淡泊,並不願牽扯二房與三房的事,因而勸慰了俞氏幾句,便帶着顧硯齡,與顧敬昭出了綏榮院。
走至不遠的遊廊轉角處,壓抑的氣氛才稍稍緩和些,顧敬羲轉頭看到謝氏柔弱的身子裹在火狐皮披風中顯得更爲消瘦,臉色也有些微病態的蒼白,不由眸中一軟,嘆口氣道:“如今開春了,你還這般畏冷,可見身子還未養好,早知我昨日便該給老太太說,讓你好生養着,今日不用來的。”
謝氏脣邊牽起淺淺的笑意,語中一如既往的柔和:“二弟在任多年,好不容易回京,我作爲長嫂,若是不出席,讓不知就裡的外人聽了只怕要多想,再者安姨娘,元姨娘如今在身邊侍奉的越發體貼,連跟了我多年的白蘭她們都自嘆比不得,我這身子被她們這般照顧着,已經比從前好了許多了。”
顧敬羲聽了,脣邊揚起溫和的笑意:“那便好,她們也是難得的有心。”
說着話,顧敬羲已是上前拿手探了探謝氏抱在手中的炭爐,一邊給謝氏攏了攏披風,一邊吩咐着白蘭幾個侍奉的大丫鬟日後要多往手爐添些熱炭,在飲食上多讓廚房花些功夫,做出些好的藥膳來。
這般親暱如新婚夫婦的舉動讓一旁侍奉謝氏的丫頭婆子們眉眼間已是掩不住的笑意,而向來端莊淡然的謝氏此刻在顧硯齡這個長女面前,也添了些不好意思,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紅雲,讓顧敬羲心中一暖。
在一衆婆子丫頭們面前,謝氏再也端不住,嗔怒的看了顧敬羲一眼,落在顧敬羲眼裡反而多了一絲嬌矜之意,因而哈哈大笑,不顧一旁多餘的人,只轉身摸了摸長女的頭溫和道:“今日這緞子……”
說到一半,顧敬羲若有所思了片刻,這才道:“我記得前幾日有人送來了兩匹成色極好的三色金,原也是給你們姑娘家的,我也用不得,一會子我便讓徐成給你送到琉璃院裁衣服去。”
顧硯齡一聽,心底浮起了絲絲暖意,方纔那一鬧,自然各房不好再分錦緞,父親,這是在補償她。
那“三色金”是金陵雲錦中最爲難得的一種,只有御貢織造才能做的出來,需織造裡最爲巧手的藝人拿赤金,青金,純銀的線一點一點勾出紋樣,再經過層層繁瑣的工序,使得雲錦金翠交輝,在光線下映出層層的奇澤。
而因着“三色金”是御貢之物,因此獻在御前與等閒王侯所用自然成色不同,方纔顧敬羲既說這“三色金”成色極好,可見是難得能與御貢相比的,如此一匹已是極爲珍貴,更何況是兩匹?
“小娘子家的,如何壓得住這般難得的東西。”
謝氏見慣了世面,如何不知這兩匹緞子爲珍品,心中雖是一驚,卻很快平靜下來,溫聲勸慰道:“還是送去寧德院吧。”
顧敬羲笑着道:“送來時我留了一匹去寧德院,老太太說顏色太過鮮亮,便又送回來了。”
說着顧敬羲笑着看向顧硯齡寵溺道:“再說了,有你親自教導,憑什麼好東西,是咱們齡姐兒壓不住的,前日裡首輔張閣老還與我說,閣老夫人總誇咱們齡姐兒的好,說咱們齡姐兒日後及了笄,只怕咱們門檻兒都要被踏破了。”
謝氏一聽,含笑不語,顧硯齡微微一低頭,瞧着似是小姑娘害羞了,然而顧硯齡眸中此刻卻是掩不住的淚意,自前世聞得父親驟逝的噩耗,她已是許久未曾感受到這般切身的溫暖與寵溺,像是裹着糖粉的薑片,既甜又暖,一路暖至六腑,甜至心底。
雖是謝氏十月懷胎辛苦將她帶到這世上,可因着謝氏前世去的早,即便在世時,更多的關愛也是放在了鈺哥兒身上,如同老太太之於顧敬昭,因而顧硯齡與謝氏雖未有嫌隙,卻也比平常母女多了幾分禮矩,少了幾分親切。
反倒是顧敬羲,自打顧硯齡出生,便恨不得將世間一切的好東西都給了這長女,即便是鈺哥兒出生,也未能分去顧敬之寵愛長女的心思。
如此,前世里人前端莊有禮,溫穩持重的安國府大姑娘,在顧敬羲面前卻能卸下一切,真正的做一個也會撒嬌嗔癡,嬌寵慣養的小女兒。
“吏部還有些事,我先去衙裡,待晚上我再回來瞧你。”
顧敬羲扶了扶謝氏肩膀,謝氏微微低頜,顧敬羲笑着又摸了摸顧硯齡的頭,這才轉身撩袍而去。
顧硯齡微微鬆了口氣,若顧敬羲再說兩句,她的眼淚卻是再止不住的,到時候不說顧敬羲,光是謝氏那精明的眼眸,她都掩不過去,謝氏雖看着端莊溫婉,卻也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單純貴婦,光是在陳郡謝府,謝氏以幼女的排輩,在出嫁前卻能輔助長嫂管家,就斷斷不是旁人能比的。
要知道,王謝府裡的姑娘,代代都是以宮廷禮儀去教導,謝氏能從中脫穎而出,入得謝老祖宗的眼,還未出閣,就能先行管家之事,就可見謝氏骨子裡流着謝老祖宗精明而沉穩的血液。
“走吧。”
顧硯齡的思緒被謝氏淡然的話語拉了回來,擡頭間,卻只能看到謝氏走在迴廊下端莊的背影,絲毫沒有等她的意思,顧硯齡卻是更平靜了幾分,整理了思緒,將眼中的淚意抑制回去,這纔不緊不慢地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