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如李青所料,一行人拖拖拉拉,走了一天才到離毫京五十里遠的大運城。由於這座城市仍在帝都的管轄範圍之內,吃飯住宿暫時不是問題。
當天傍晚,衆人吃完飯後,彷彿有一種天然的默契,各自散去,孫雲跟他的幾個婢女在房內雲雨了一夜,李青和太卜兩人倒是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喝酒到天亮纔回房昏昏睡去,而姬正則在房內讀書,讀到很深夜才寬衣就寢。
如此幾天,白天行走,夜晚遊樂,一行人覺得快樂不過如此,直到離開京畿的第十二天,有一羣披堅執銳的士兵攔在官道上,說要通關令才放行,衆人這才知道已經出了軒轅國,現在正站立在奉國的土地上。
進入奉國後,衆人收斂了一些,不敢像在京畿那樣瘋狂,如此走了兩天,纔到奉國的京都三陽。三陽城的規模比毫京小很多,但是建築風格差不多,白色城牆,黑色屋瓴,陰天下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沉重。
“來者可是太子?”奉國趙曦卿大夫奉命迎出城外。他臉容寬大,身高七尺,着一襲青色官服,戴七旒之冕。
奉穆公姬庚進毫京商議朝政或是參與祭祀祖廟時,經常帶不同的官員隨行,但每次都有趙曦,故姬正和他見過幾次面。
“趙卿,您好。”在侍女的扶持下,姬正從馬車上走下來。
“公上等你很久了,請。”趙曦向姬正做了個請的動作。
商助、孫雲、李牧等人想要隨後跟來,卻被奉國的司馬蘇殷墟攔住了:“公上有命,除太子外一律不準進城。”
“什麼?”李青聽了,當場急了,“太子可是奉了王上的旨意到各諸侯間巡視,你們就是如此對待太子的嗎?”
“沒錯啊,太子是奉了當今聖上之命造訪我奉國,可這聖旨當中,除了太子,不包括在場諸位,委屈幾位大人在城外等待。”
“你們這是公然抗旨。”李青性格暴躁,一聽這話立即衝着蘇殷墟大吼。蘇殷墟的幾名副將不甘示弱,將李青推了回去。
“退下。”姬正小聲呵斥李青。
商助讓孫雲拉住李青,笑嘻嘻對趙曦說:“太子初次離開國境,水土不服,上吐下瀉,需要人服侍,老夫就厚着臉皮跟去照顧太子。”
趙曦和蘇殷墟互相看了眼,俱不言語,商助笑眯眯地說:“太子帶了個寶貝獻給公爵,商助怕丟了,就讓老臣藏得深了點。”
“好吧,商助太卜也請進宮。”趙曦聽聞後,對商助說。
“那我們呢?公爵也太摳了吧,請客只請太子,老商要不是因爲要照顧太子,也肯定不能跟着去。”李青憤憤然。
“公上已另行安排你們的宴會,莫要嚷嚷。”蘇殷墟同樣是個暴脾氣,對孫雲不耐煩地說。
“哈哈哈,你們倆都別吵了,一起吃吃喝喝摸摸女人不爽麼,非得要湊個不相干的熱鬧。”商助給孫雲使了個眼色,後者哈哈一笑,拉住了李青,“等會兒我陪你好好喝,不醉不歸。”
“敞開吃,不用給奉公省。”商助在後面加了一句。
姬庚比姬正大上三十歲,身材矮小,但自有一股威嚴,身邊的侍衛和婢女對他唯唯諾諾,不敢擡頭看他。
每隔三年一次的始祖廟祭祖活動,所有的姬姓諸侯國王都要到始祖廟,拜祭開國大帝軒轅天帝,因此姬正和奉穆公見過幾次面,當時他還小,沒有什麼機會與奉穆公多說話,但看他眉宇之間有一股狠勁,不自覺會心生敬畏。
“小王參見奉公。”姬正恭恭敬敬向姬庚行禮。
“呵呵,坐吧。”姬庚卻只是坐在主位上稍微欠身。
姬正不敢多言,坐上左邊首位,商助則坐在右邊末位。
宴會的規格非常高,幾乎奉國的大臣都在現場,奉穆公一一爲姬正介紹,姬正逐一記住了。
剛介紹完畢,商助便笑嘻嘻從懷裡拿出一個盒子,恭敬遞交給奉穆公:“此乃太子孝敬公上之物。”
“是何物?”奉穆公看着侍衛手上託舉着這個包裝十分漂亮的黑色木盒過來,便覺這份禮物非同一般。
“公上打開便知。”
奉穆公打開錦盒,一層淡淡光芒自盒中散發出來,讓旁人不能直視,好一會兒,奉穆公才適應過來,拿起盒內鴿蛋般大小的珍珠,入手便感覺到溫潤如玉,此珠晶瑩剔透,而光芒外放,絕對是一枚上好的珍珠。
“這個,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鮫淚珠?”奉穆公撫摸着下巴,問。
“公上真是見多識廣。”商助收回雙手,對姬庚說:“是,也不是。”
“何出此言?”
“這是鮫淚珠,但不是普通的鮫淚珠,而是進化之後的鮫人產下的鮫淚珠,名鮫王淚珠,全天下不過五顆,植入瀕死之人的心臟處可令死人復活九年。奉君,起死回生並不是傳說。”商助微笑看着奉穆公,果然如他所料,一向嚴肅的穆公聽到這話後也會忍不住狂喜。
任何站在權勢最高點的人都不可免俗地擁有這麼個通病,對權勢的貪戀,以及永遠掌握着這種權勢的強烈渴望。
“甚好甚好。”奉穆公愛不釋手撫了撫這顆鮫淚珠,最後戀戀不捨放回木盒。
“敢問太卜從何得來此寶物,據我所知,王宮內可無您所說的鮫王淚珠?”趙曦見商助一來便獻上寶珠,奪得奉穆公歡心,頗有喧賓奪主之勢,當即心裡覺得不痛快。
“軒轅國貴爲天下共主,四方諸侯朝貢,擁有些神奇珍寶最正常不過了。”商助不想和趙曦發生衝突,說話時語氣盡量平和些。
“王宮內藏有什麼寶物,趙卿若是知道,日後去了毫京,恐怕王上都得提防着你了啊。”奉穆公的這個小玩笑,引得滿堂鬨笑。
和趙曦相處多年,豈會不瞭解他的心思,奉穆公此言,一來解了當時的窘迫之境,二來有敲打他的意思,不準其胡言亂語。
趙曦同樣明白奉穆公的話中之意,雖不痛快,亦只能藏在心裡,舉起了青銅酒杯,向商助道:“那到時要請太卜佔簿擇吉日啦。”
堂上又是一陣鬨笑聲。
“哈哈,可不敢可不敢,擇吉日喝酒倒是可以的。”商助亦向趙曦舉起手中之杯。
“喝酒何須擇日,現在盡情暢飲便是。”趙曦說完,一飲而盡。
如此一來,剛纔的尷尬情景便被化解了,堂上的氣氛比剛剛融洽了許多,奉穆公對待太子和商助的臉色好了許多。
宴會上,奉穆公顯得很高興,說話比平日多了許多,也不像以往那般咄咄逼人,不停勸人喝酒賦詩,又請歌姬在宴會上好好表演一輪精彩的舞曲,博得衆人陣陣喝彩。
一曲完畢後,奉穆公留下了主舞,這是一名身材曼妙,正當美好年華的女子,臉如鵝蛋,嫵媚而不失莊重,紅紗裙內,肌膚如雪,白乳若隱若現,跳了一舞后,她臉不紅氣不喘,依然神定氣閒,微笑看着奉穆公。
“太子殿下,覺得汀煙的表演如何?”奉穆公笑看姬正。
“回奉君,實在十分出色,驚爲天人也。”姬正連忙道。
“不僅如此,汀煙的琴技也相當了得。”
“真的嗎?”
“哈哈,汀煙,便奏一曲給太子聽。”
“汀煙獻醜了。”待奉穆公點頭後,汀煙向他跪下行禮,又向四周鞠躬一圈,這纔來到瑤琴前坐下來。
姬正平時亦愛好撫琴,只是平日就他自己一人在宮內彈奏,總覺得少了一名知己,現在聽到奉穆公這麼說,心下一熱,便問:“不知汀煙姑娘要彈奏何曲?”
“殿下聽了便知。”汀煙衝他微微一笑。
這微笑真是勾人,姬正只覺得對方美豔不可方物,低下頭來,竟然不敢去看她。
她雙手如行雲流水般在琴絃上撩撥,琴聲初聽之時低迴而綿密,有如一個妙齡女子向情郎呢喃細語,再之熱烈奔放,宛如一個身材曼妙的女子在迎風翩翩起舞,在向她的情郎在展示最美的舞姿,後來又變得旖旎溫柔,彷彿兩個人在纏綿繾綣,風光無限,最後在一聲清脆的叮咚聲中,汀煙在空中劃了個圈,曲終。
宴會上的君臣聽得如癡如醉,待汀煙起身向奉穆公行禮時,滿堂喝彩。
“殿下,如何?”奉穆公的眼裡滿是得意之色。
“繞樑三日,餘音嫋嫋,吾甚嚮往之。”姬正看了看奉穆公,又看向汀煙,見她似乎也在偷看自己,臉容微微一熱。
“如此甚好,那本公就將汀煙贈與太子。”
“奉公,萬萬不可。”
“爲何?汀煙可是絕色美人,三陽城裡多少公孫想求一睹芳容而未得,更別說迎娶回家。”
“不是此緣,汀煙姑娘千嬌百媚,小王很是喜歡,只是此番南下,小王不知何時而歸,恐怕要辜負奉公的一番美意了。”
“正好汀煙可以照顧殿下的起居生活。”
“路上顛沛流離,小王擔心汀煙姑娘會跟着我吃苦。”
“我還以爲是何事,汀煙出身貧苦人家,自小吃慣了苦。”
“多謝奉君厚愛,小王覺得此乃大事,須得回朝告知父王,下三媒六聘。”
“呵呵,又不是納妃,沒有必要搞得這麼複雜。”
姬正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拒絕,但他心裡是拒絕的,連說了好幾次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你是嫌汀煙出身低微,配不上你嗎?”
“但是......”
“太子還有何顧慮?”奉穆公的顏色漸漸變得冷霜。
商助這時站起來,先是勸奉穆公莫生氣:“姬正太子怎會拒絕奉公的一番美意呢?”又對姬正使了使眼色,姬正這才服軟,向奉穆公答謝。
宴會繼續,姬正的身旁多了個斟酒服侍的女子,而她又是那麼的漂亮動人,尤其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帶着一股媚惑之感,姬正總有些不慣,酒過三巡便有七分醉意,再喝多兩巡,便不省人事,但他始終恪守君子之禮,一直和汀煙保持距離,就是醉也只是醉倒在酒桌上。
商助伺機向奉穆公告退,奉穆公覺得再這樣下去也沒有多大意思,便散了宴會。
奉穆公留下了趙曦:“趙卿,你覺得建議太子離開毫京的幕後人會不會是商助?”
“就臣宴會上觀察看來,太子對商助言聽計從,應該是他。”趙曦道。
“你認爲他是如何說服太子離開毫京的。”
奉穆公接到靈王頒發太子代天子巡狩的詔書後,特意和一羣大臣討論過這件事。
此事絕不像表面那樣簡單,太子爲何答應南巡,當中充滿了疑問,這些疑問的背後,就是朝中各方勢力博弈的結果,而這些結果,很明顯會影響到各諸侯日後的發展,所以各諸侯個個密切關注着朝廷之變。
離開毫京,雖然並不就意味着離開了權力中心,然而現實是三王子逐漸控制了朝廷重臣,背後又有令國的支持,南、北方都有幾個小國支持他,而姬正太子除了太傅和幾個跟隨太傅的大臣外,幾乎沒有得到任何支持,唯一能夠讓天下信服的也就是嫡長子的身份了。
可這不一定管用,現任的靈王就不是嫡長子出身。
現在離開,不就是對外宣佈自己放棄了繼承王位的權利?
“公上,臣依然認爲必須要查出商助的來歷才能下結論。”趙曦曾經提過,尋找伏羲後人輔佐靈王,便是商助給出的建議,而商助分明說過他和伏羲後人的關係,趙曦覺得當中過於蹊蹺。
“那可有結果?”
“沒有,臣派人打探過南洲西大陸衆國,當中只有一個叫桐柏國的小國家,根本就不是所謂的伏羲後人。”
“商助說假話了?”
“欺君乃殺頭之罪,臣以爲商助不敢說謊。還是得多等幾天,等查探清楚方知曉。”說到這裡,趙曦突然停下來,對奉穆公說:“我們的人在南洲查探時,發現了另外一件事。”
“什麼事?”
“有蠻族在青江南岸活動。”
“只要他們遵守約定,不踏出南洲便沒事,其他的就由姜不器去頭疼吧。”
“是。”
“暫且不要管這些了,趙卿以爲我們現在要表態支持太子嗎?”
“公上,臣以爲時機未到。”
“爲何?”
“要錦上添花,更要雪中送炭。”
“嗯。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等他最落魄的時候。”
“會有這個時候嗎?”
“一定會有的。三王子可是希望太子一去不回,而太子這回南巡,我們奉國只是第一站。”
“既是如此,須要好好招呼太子了。”
“諾。”
“退下吧。”
“是。”趙曦且行禮且退,待到大殿門口轉過身欲要離開時,眼睛往主位瞥了一眼,果然奉穆公坐在椅子上,貪婪地撫摸着那個鮫王淚珠的木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