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璟站在竹林外。承雲出了竹林看見她,忙問道:“現在還有琴聲嗎?”
“沒有。”
承雲忽然有些失落,道:“有沒有其它異常?”
“沒有。”
“房間還封着嗎?”
“是。”
“去看看吧。”
於是二人穿過林蔭,從小道來到當時的閨房前。熟悉的開鎖聲,承雲站在階下,感到莫名的惆悵。房門開了,一樣樣事物都未變過。承雲道:“在房裡放盆花吧。以後,每天來澆澆水,這樣太清冷了。”
“是。”
“走吧。”承雲嘆道。謝璟先離了房子,承雲又留戀得看了幾眼,才走了出來。謝璟又掛上鎖,承雲道:“有什麼異象馬上來告訴我。”
“是。”
承雲快步向竹林而去。這在這時,謝璟看見房內閃過一抹幽深的暗影,輕叫了一聲。那暗影看向她,輕喚道:“錦憐。”
謝璟一驚。那暗影道:“你害了你自家的小姐,這帳怎麼算?”
“你是誰?你在說什麼?”
那暗影笑道:“我是誰?我是你苦苦愛着的周溟淵的妻子閻琴楨啊。你爲了嫁給周溟淵指認周碧妍是兇手,害得她無從辯解。而他卻爲了我家的產業,逼你自殺。”
“我不是錦憐。我不認識你。”
那暗影不顧她的辨否,輕笑道:“你,恨嗎?”
畫室的樓下沒有人。承雲猜想玉然在樓上,便順手也翻起畫來。他不是很懂畫,每一張只是略略一翻,若看到文士飲酒圖,間或仔細看看人物。一連看了許多,他不禁有些煩悶,隨手又翻開一幅,正要合上,忽然想起什麼,忙重新翻開。只見青色的勾勒,淡黃色的線條,隱隱地影印出一個女子的背影。裙衫的輪廊如若擺動,長髮及至腰間,體態輕盈,柔和而不顯病弱。一臂垂在身後,袖口處手指纖細,另一側卻只可見肩膊,盈盈間,如將遠去,又如佇立深思。正是承雲日思夜想的周碧妍!
畫室的閣樓上,玉然回過神來,竟覺四周幽深可怕,再不敢久待。下樓來時,看見承雲呆呆地立在畫架前。她看見了畫上的女子,凝視許久,繞過承雲到畫像的左邊,看見落款是溟淵,沒有寫姓。承雲依然凝視着畫中女子,玉然心中竟覺有些酸楚。問道:“她是誰?”
“碧妍。”
玉然只覺血脈停止了流動,屋子裡沒有任何聲音。忽而大叫起來:“承雲,我們走……”說罷便拉着他向屋外跑去,彷彿裡面有幽靈鬼怪。
“承雲,對不起。”車輦上,玉然低頭坐在座椅的一邊輕聲道,“剛纔我失態了。”
“沒關係。”承雲不知玉然心中所想,心內還想着那幅畫像。
“回府後,你能不能到我的房間來?”
“可以。”
二人各懷心事,直到車輦停下,才各回過神來。承雲想到自己把玉然一個人留在畫室,不禁心下歉然,遂不叫丫鬟,自攜了她的手扶她下來。玉然也一時忘記了心事,由他扶着,直到下了車輦也未放手。
一同跨進明正府的大門,穿過走廊。路過廂房邊的花架時恰看見依偎在一起的盈兒和蘇吟。玉然滿臉羞紅,又忍不住微笑起來,承雲撫着她的肩,輕身道:“我們繞過去吧。”
玉然低“嗯”一聲,只聽四周沉寂。風吹過樹葉只留下細細的沙沙聲,以免驚醒了沉醉中的鴛侶。月光溫柔而明媚,一切都是那麼美好。那握着玉然的手也似乎給她的夢添上了一層麗色。
池邊,水月朦朧。
玉然坐在水榭旁,從袖中拿出一個錦盒。道:“你曾說過,我送你的東西你都會好好收着。”
“這是什麼?”承雲打開錦盒,驚道,“佛珠。”
“答應我。把它帶在身邊,每時每刻。”
“爲什麼?”
玉然道:“不願意嗎?”
“好。”承雲收下錦盒,道,“這些天我總覺心中不太平靜,或許佛珠能佑護我吧。”
“來了洺城這麼久,都沒有好好和你說過話。告訴我,你離開京都後都發生了什麼事?”
“許多許多。”承雲道,“這些年我遇上了很多人,可我一直都只把你當作真正的朋友,與名利無關,與地位無關,可以毫無顧忌地談天說地。只是玉然,如果你發現我和小時候不一樣了,你會不會不理我?”
“人的改變有時候也是情不得已。在我心中,你從來沒有變過,也不會改變。”
“能聽到你這麼說我真的很高興。” 承雲道,“我們是朋友,永遠這樣,好嗎?”
玉然的身子顫了顫。
“好。”
“小姐。”盈兒笑盈盈地走過來,“多虧了那一場病,如今公子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丫鬟多嘴。”玉然別過臉去。
“對了。先生說要爲你提親了。”
“這麼快?”
“嗯。”
“你轉告先生,不要去了。”
“爲什麼?”
“我怕……他不同意。”
“小姐你真是太顧慮了。連先生都說他是動情了。白日看見他的眼神總是遊離,而且他凝視你的眼神……”
“或許他一直當我是朋友。”
“怎麼會?如今都大了,依着男女有別,他也不該和你這般親近。”
“但……”
“要不我讓先生幫你試探一下吧。”
“什麼時候?”
“明天孟公子休假。我們找個藉口出去,讓先生問問看?”
“好。”
“那我去和先生說。”
玉然笑道:“別老先生先生的了。等我回府就把你倆的事定了。”
“謝小姐。”盈兒捧着茶壺向外走去,不自意踩着門檻,幾要摔倒。這時一雙手扶住盈兒。玉然看去,只見蘇吟立在門口,問道:“先生什麼時候來的?”
“來了一會兒了。”蘇吟神色卻十分嚴肅,“小姐,我有事要和你說。”
玉然站起身道:“什麼事?”
“你知不知道孟大人房裡有一張畫像?”
“畫像?”玉然想了想,恍然道,“是不是上面畫着一位白衣女子?”
“是。”
玉然嘆道:“他終究是把那幅畫拿回來了。”
“她是誰?”
“你問這個幹什麼?”
蘇吟道:“剛纔我去他房間,他一直盯着這幅畫像出神,連我來了都沒有注意到。我怕她是……”
玉然打斷他的話道:“或許是這幅畫中有什麼秘密吧。這幅畫是孟溟淵老爺畫的,畫中的女子應該是他的長輩,離世也應該有一百多年了。”
“秦姑娘去哪兒了?”
“到南山賞花了。”盈兒也不在,回答的是一個陌生侍女。承雲本不在意,但見她衣着光鮮不似府中之人。遂停步問道:“你是誰?”
那侍女答道:“我是楓林稠莊賈公子的侍女。公子讓我來送些東西給秦小姐,才聽丫鬟說秦小姐出去了。”
承雲這纔看見侍女身後還有幾個小廝拿着箱子,不悅道:“你怎麼知道秦姑娘住在這兒?”
侍女笑道:“前些日秦小姐和我家公子去湖邊看荷花,是公子送小姐回來的。”
承雲道:“既然秦姑娘不在,這些東西還請你先拿回去吧。”
那侍女還有些遲疑,承雲卻已轉身離去。雖然他不知玉然怎麼結識的這些商賈,但總覺心中不大痛快。況且外人已知玉然住在明正府,雖然本無什麼,但傳出去總免不了閒言碎語。
“大人。蘇先生在西廳閣樓請您。”
“好。”
“孟大人如今還未娶親?”
“是啊。”
“我倒有一門好親事。”
“哦?”
“你覺得秦小姐如何?”
承雲不語。蘇吟道:“難道配不上你?”
承雲道:“她還太小了。”
蘇吟道:“她只比你小五歲。”
承雲道:“是她讓你來的?”
“是又如何?”
“秦姑娘很好,我也一直很敬重她。你且勸勸她,這件事就不要提了。”
“但是……”
承雲起身,道:“秦姑娘還是另尋好人家吧。”
蘇吟笑道:“我只是隨便說說,何必當真?何況秦小姐又豈會缺少……”他的笑容忽而凝住,只見盈兒從屏風後衝了出去。
“告辭。”蘇吟說罷匆匆離去。承雲看着茶杯,心中雜亂萬分。
不一會兒,一個侍女進來,試探道:“大人?”
茶杯碎在地上。承雲驚醒過來:“怎麼?”
“秦姑娘走了。”
“去哪裡了?”
“京都。”
“哦。”承雲自己彎下身,揀起一塊碎瓷片。
“大人,我來吧。”
那瓷片沐着陽光,在承雲手中熠熠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