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經過了一次刺殺,冥王府裡的戒備也變得格外森嚴。不僅圍牆上設立了重重結界,侍衛的巡邏也一刻不歇。
“王上。”王府管事看着閉目養神的冥王輕聲試探着。
冥王依舊躺着,懶懶道:“什麼事?”
“昨日西疆侯送來的三十個舞伎怎麼處置?”
“送給各位將軍吧。”
管事勸道:“這畢竟是西疆侯的一片心意,如此不妥吧。”
冥王不耐煩地揮揮手道:“在府中隨便安排個住處也罷。”
“是。”
“等等。”
冥王想了想,道:“你派人把憶妍軒裡的畫像撤去吧,匾也換掉,名字你讓人重擬一個。”
人間,寒夜。
月又東昇了,天空中氳起一片浮華,環在月邊。皎潔的月光清清冷冷地照下,映水如玉,光潤無瑕。爲什麼天地星辰來回往復永無疲憊?爲什麼世事塵埃人間無奈也染不得它們一絲倦色?
仙樂飄飄,月宮裡的諸神舞着翩翩衣袖。滄海居於腳下,銀河系在腰間,漢白玉的玉階上悄然開出朵朵雪蓮。步步行雲,指尖幻化出種種神蹟。每一個瞬間,都是一幅精美絕倫的畫卷。
“涓兒。”
其中一個女子聽聞叫喚,施施然順着浮雲飛上大殿。
“涓兒,向下看。”
女子向下看去,只見得衆姐妹正在跳舞。“再往下是什麼?”
女子略一猶豫,回答道:“是人間。”
“再往下?”
“冥府。”
“涓兒。你身在高處,切記要形神專一,不然墜下去,便是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女子擡起頭,“陸水涓謹遵清舞仙子教誨。”
清舞仙子點了點頭,嘆道:“孟敬仁灰飛煙滅的事你知道了?”
“是。”
“你的兒女各有劫數,你幫不了他們。是生是死還是聽天由命吧。”
“是。”
“你去罷。”
女子再次施禮,隨即飄下大殿,重新融入那一片清歌曼舞中。
香臺雖已撤去,但煙燼的意味還是久久不散。屋脊邊,雕樑上,沁入心骨的蕭颯之意又嫋嫋漫出,如同一場久遠的回憶,香氣倒流、傾滿屋閣。
當時掛在香臺前的畫卷不知被藏到了何處,除了那一塊牆格外白淨,再無什麼分別。因久無人問津,屋子裡累了層灰濛濛的塵埃,座椅愈顯陳舊,乍看上去,便如是香灰倒在了屋子裡,火滅後,剩下一片岑寂。
屋前的匾額是早摘去了的,但思量着冥王從前對這間屋子的看重,誰也不敢妄擬匾書。這間屋子由此失去了名字,像一件已不稱手卻無法丟棄的舊事物,真真實實地被閒置起來。
就在這間屋子前,順着夜半風聲,琴聲悠然奏響。冥王從寢殿步出,循聲而來。
“妍,果然是你。”
琴聲停了。女子行禮,“王上。”
“你是爲還願坊來的吧。”
“是。”
冥王長嘆一聲,道:“我猜到你會來,卻沒想到你會混進舞技中。”
碧妍斂下眼睫,“任你怎麼處置我,只求你放過還願坊。”
“她們個個都要殺我。”
“閻琴楨灰飛煙滅,還願坊元氣大傷,傷害不了你分毫。”
“好,我聽你的,我不追究此事了。可你怎麼辦?”
“全憑王上定奪。”
“我真不懂。”冥王面色複雜,看着她的神色冥王一陣悵然。“你現在有玄音時時刻刻護着你伴着你,怎麼還這麼一意孤行?”
“我和玄音已經錯過了一次,現在即使在一起,也不過如此。”
冥王呆了半晌,“你是在怪我?”
“不敢。”
“你爲什麼要和琴楨一起來殺我?”
“這是你欠她的,我只想幫她要回。”
“如果當時她真的殺了我。”
“這是你欠她的。”碧妍低聲重複道。
“妍兒。”
“王上。”
冥王苦笑一聲道:“我們之間隔着太多的溝壑、血緣的禁忌。我永遠都無法打破,我也不敢再妄想擁有你。”
碧妍擡起眼眸。
“我只希望你不恨我。妍兒”
“王上。”
“你明知我不會傷害你。”
“你怎麼可以放過我……”
“妍。”冥王望着她,緩緩道,“你還是不懂得珍惜。”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緣分,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幸福的。”
冥王一怔,道:“你不愛玄音了?”
“當時我只爲逃避你,到底是我害了他——”
“這帳誰也算不清。看來他也是願意等你的。”
“或許是吧。”
冥王看見碧妍指尖的那把琴,道:“這琴,不好。”
“這把是向別人借的,我的那把還在人間。”
“要我幫你拿來嗎?”
“不用。我已經託付了人幫我火化。”
“我只是想彌補你。”
“難道你不該彌補閻小姐?不該彌補錦憐?”
“錦憐?她?”
“對待你不愛的人,就可以這麼殘忍嗎?”
“妍,你走吧。”
“哥。你也是不懂得珍惜啊。”
冥王轉過臉來,“還願坊的事我答應你。你和玄音還是快些轉世吧。這冥王府,以後也不要來了。”
碧妍見冥王不再看她,只覺得心中空落落的,茫然地向外走去。來時只願以自己性命換取還願坊平安,可到這時只覺周遭的一切都彷彿是諷刺,可笑至極。她只想快些離開了這裡,可沒等她走多遠,便聽到一陣凌厲的風聲從身後襲來!
他變卦了。碧妍只覺內心忽如針扎般一陣苦痛。心慢慢地定下來,碧研忽覺異常,轉身看去,只見一個身穿黑衣大氅的男子手持一把雪光彌璇劍定定地立在冥王身前,而冥王不知何時拔出了斬月刀死死相抗。
碧妍看到雪光彌璇劍時不由驚呆了。這把冥府歷代冥王的同璽之物在上代冥王猝死時便已失去蹤跡,今次忽又現世不得不讓人震懾。
雪光彌璇劍散發着刺人般冰冷的雪色,這不同於洺城細膩的小雪,卻如萬年雪山上的茫茫白幕,讓人深陷其中,找不到出路。冥王的手已在顫抖,斬月刀無力而堅定地擋住迎面的風暴。
這時碧妍看見了那人的臉,不由一聲驚呼,“非緣!”非緣淡淡一笑,手中劍已然突破冥王的阻礙當空划來。冥王也已牽動水陣,一道水光再次擋住非緣,自己踉蹌了幾下冷然站定。
“沒想到這些年你的功夫還沒落下。”非緣露出一絲輕蔑的笑意。
“原來你改名叫非緣了啊,這些年你原來做了和尚。”冥王冷笑道。
“我在佛堂可是超度了不少人,我不介意再爲你做一次法事。”
“納命來!”冥王大喝一聲,水聲撲面而來。一條條水龍在半空中齜牙咧嘴地俯視着非緣。非緣一聲大霄,足下生煙,飛天而起。從屋後又先後跳出了幾個黑衣人,依稀是當初佛寺裡的沙彌。
非緣居高臨下看着冥王,神情倨傲道:“託你的佛,這些年我在佛堂靜思,可有了不少收穫,少不了先敬獻給你試試囉。”說罷手指一彎,天空中的水龍奇蹟般的向非緣游去。
“攝魂!”饒是冥王冷靜,此時也不由心神慌亂。
非緣大笑道:“你再弄出幾條龍,我照單全收。”
“那還要看你能不能收。”
“那還要看你弄不弄得出來。”
冥王看見他得意地眼神,不由怒氣更盛,面天叱道:“袁飛,今日即使我不能勝你,也必定與你同歸於盡。”
非緣見他喊出昔日的名號,笑得更加響亮。“我把冥王之位讓你坐了一百年,今日該你還給我了。”說罷便從袖**中出幾塊飛煌石。飛煌石突破水陣直擊冥王心脈,冥王揮袖擋過,另以一把藍柄紫劍向非緣刺去。非緣並不接劍,卻擲出飛煌石向空中的一處毫無一物的地方打去。冥王面色突變,只見那把小劍突然從半空中墜下。
“藍心紫月。你好的很啦……”非緣朝着面色慘白的冥王看去,“當年你以此劍刺我重傷,居然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隻會這些,我現在纔來,真是太高估你了。”
雪光彌璇劍冷漠地刺透風霜,那逼耳的風聲如同催命的鬼符。冥王自知不敵,慘然而笑,死而再死,神魂湮滅,就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