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洛馨滿臉笑意地將手中的鳳印遞到了自己的面前,秦藝皺了皺眉,沒說什麼,只是伸出手將鳳印又推到了洛馨的面前。
“怎麼了?”清澈透亮的眼眸之中滿是不解,洛馨瞧着秦藝,見她抿着脣卻又不開口的樣子,不禁眯着眼睛,咧着嘴笑了起來,“你這是怎麼了?這猶猶豫豫的性格可不像你,你有什麼話要說便說吧,我聽着呢。”
“皇上從未想過要另立皇后。”秦藝勾着脣,可是淺笑之下卻是透着些許苦澀,“你永遠是北秦的皇后。”
洛馨歪着頭,有些不解地看着秦藝。
“本宮來這,便是想告訴你,明日皇上便會下旨,讓你搬回鳳朝殿。”
“回去?”洛馨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能夠回去,而且當日他……
一想起當日的情形,洛馨柳眉一擰,有些悲切地扭過頭看向了一旁。
洛家滿門被斬,她就站在城牆之上看着遠方,以爲能夠看到些許影子,可是讓她失落的是,除卻一排排的房子,她什麼也瞧不見。
秦天放來的時候,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安靜地陪她站着,看着遠方。
然後天黑了,整個皇城陷入夜色之中,燈火閃耀,星星點點卻是依舊驅散不了夜的凝重。
風,呼呼而過。
“皇后在看什麼?”衣袍被吹得獵獵作響,秦天放低沉的聲音就好像夜色下的鐘鼓聲一般,低沉而又神秘。
“看心,人心。”張開口,洛馨覺得自己的喉嚨跟乾裂了一般有着一股撕扯的疼痛傳來,隨後便是淡淡的血腥味。
“人心?朕也看不透這些,人世間最險惡的便是人心吧。”他扭過頭,看着身旁的人,“朕對宰相如此厚愛,卻不想他竟會私通帝國,意欲造反,此事着實讓朕心寒吶。”
看着茫茫夜色,洛馨只覺得自己好像墮進了萬丈深淵一般,全身都泛着冰涼,她笑,“皇上的心裡裝着天下,天下太大,只怕是已經佔滿了皇上的心了,既然如此,又怎麼會心寒呢?”
“皇后!”
“皇上既然下令將洛氏滿門斬首,那理應將臣妾也拖出去斬首示衆纔對。”洛馨苦笑着將滿嘴的血腥嚥下了肚,她扭過頭看向身邊的人,就着月光看着他,卻是突然覺得從來都沒有看清過這個人。
秦天放,我只是你的一枚棋子吧?
那如刀刻一般的側臉,沒有半分動容,他面無表情地站着,任由風吹過,過了良久後才豁然轉過身,負手而立,大喝道,“皇后無德,即日起搬入冷宮,宮中衆人不得探望亦不得談論此事!皇后所用所有物件皆給朕丟出宮外,朕一樣都不想看見!”說罷,袖子一甩,轉身沒入了夜色。
洛馨以爲自己已經忘了當時的感覺了,可是隻在一瞬間,她就好像又經歷了一次一般。那個被她放在心上時常掛念的那個人,用那樣絕情的方式毀了她的全部,然後將她推進了冰冷的寒窯。
剛來靜思宮的時候,九婆婆曾經問過她,“丫頭,你恨麼?”
她說她不恨,只是覺得心寒。
可是如今,洛馨卻是不知道這樣的答案到底是不是真心話了。
“你在想什麼?”
秦藝的聲音遠遠傳來,一下子打亂了洛馨的思緒,她眨了眨眼,咧着嘴笑道,“在想爲什麼大姐要特意提前來和我說這事?”
“呵,說到這,本宮倒是想起來了,本宮來這還爲了其他事。”秦藝低頭看向桌上的瓶瓶罐罐,“前些日子宮裡的韓昭儀得了一瓶香粉,本宮好奇便打聽了來歷,她說是從徐嬤嬤手裡買的。”說罷,她擡起頭看向了洛馨,“這事,你可知道?”
“徐嬤嬤麼?她有時的確是讓我配些香粉給她,說是她家裡的姑娘要用。”洛馨歪着頭想了想,“前幾日還讓我刻意挑了一種秘製的香,說是她家姑娘和姑爺用的,我當時還多問了兩句,可是你也知道徐嬤嬤這人,平日裡性子不太好,不願說的話我也就沒有多問。”
“呵,你的手藝倒是的確比外頭的制香師要好的多。”摩挲過手旁的瓶子,秦藝的目光突然落到了一個青色陶品上,不禁莞爾一笑,“這瓶子你倒還留着。”
“那是大姐送我的,我當然要留着了。”
聽得這話,秦藝臉上笑意更深,但下一刻便擡眸看向對面的人,認真道,“明日搬回鳳朝殿後,本宮讓孫曲給你分兩個新嬤嬤,這會徐嬤嬤本宮便先帶走,可好?”
“當然好。”眯着雙眸,洛馨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大姐說什麼便是什麼。”
秦藝瞧着眼前的洛馨,相比七個月前的她,此時已然消瘦了許多,不過她倒是還和當初一樣愛笑,笑得沒心沒肺的,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可是,真的能和沒有發生過一樣麼?
御書房之中,青煙嫋嫋,焚香的味道沖淡了本來的花香。
秦天放斜靠在臥榻之上,修長的手指微微展開,掌心之上擺着一顆圓潤的夜光珠,在燭火之下閃動着異樣的光芒。
“聽說皇姐今日去見過她了。”雙目盯着那顆珠子,秦天放不溫不火地說道。
“皇上倒是消息靈通。”秦藝不過是才推開御書房的門罷了,就聽見秦天放如此說,不禁輕笑了起來,“這纔剛從那回來,你這便已經知曉了。”
“皇姐的行蹤,朕當然是要格外注意的。”說着,秦天放手一握,將那夜光珠握在了掌心,然後放回了錦盒之中,“南苗進貢了三顆上好的夜光珠,皇姐要拿一顆回去麼?”
“呵,本宮要拿的話,當然是三顆都拿走了。”掃了一眼桌上的東西,秦藝似笑非笑地在一旁坐了下來,“就是不知道皇上願不願意割愛?”
“皇姐喜歡的拿走便是了。”懶懶地從臥榻上坐了起來,秦天放猶如鷹隼一般的眼眸之中劃過一絲笑意,“皇姐倒是說說,她聽到後是何反應?”
“何反應?”品着茶的秦藝不禁挑了挑眉,嗤笑了一聲,“皇上是想知道她過的好不好,還是想知道……她到底恨不恨?”
本是一臉傲氣的人突然愣了愣,但隨即便笑了起來,“皇姐隨意說說吧。”
“那皇上可聽清楚了,她從前是你手中的棋子,如今她也依舊只是一枚棋子。”擱下了手中的茶杯,秦藝一臉的肅然,“當年皇上娶她是爲了安撫洛畢之,那今日讓她回鳳朝殿,則是爲了杜旭。”冷笑劃過嘴角,秦藝搖了搖頭,“皇上,應該明白的。”
“這話從皇姐嘴裡說出來倒還真是稀奇。”斂去了臉上的無奈,秦天放笑着站了起來,緩步到了她的身旁,“當初可以爲了救她,皇姐不惜與朕翻臉,如今又是這般絕情,朕當真是不懂了。”
“呵,皇上當日若賜了她毒酒,那今日皇上利用誰去將杜旭召回皇城?”狹長的鳳眼之中透着狠絕,秦藝冷笑一聲,絲毫不將秦天放的表情放在心上,只是兀自飲了一口茶。
秦天放看着她,驀地大笑了起來,“皇姐當真料事如神!朕自感不如。”
秦藝看着手中的茶杯,被泡開的茶葉在杯中起起伏伏,最終沉入杯底。身後的笑聲在她聽來着實有些可笑,她抿着脣笑了起來,然後看着茶水面上倒映出的自己的模樣,突然又笑不出了。
看着自己的樣子,有時候連自她己都會覺得自己可怕。
身在帝王家,是不是都會這樣?
這樣無情,這樣殘忍?
可以把那些即使是在乎的人,也可以面不改色地依舊推向深淵?
“皇上,北秦有多少年沒有下過雪了?”不知怎麼了,秦藝看着窗外的春色,不知不覺地開口問道。
“雪?雪這東西好像只有在南苗纔有吧。”秦天放一愣,也沒想到秦藝會問這個問題。不過順着她的目光看向外頭,秦天放突然想起來,洛馨似乎說過,說她最大的願望便是希望能夠看一場大雪。
呵。
秦天放突然無聲地笑了起來,沒想到,他竟然還能清楚地記得她說過的話。
只是一句話罷了,卻是能夠牽動所有的記憶,讓往事一下子回到了眼前。
那一年夏天,他登基爲皇,本以爲可以大展宏圖卻不料遇上了百年難遇的大旱,西北各地糧食不足,餓殍遍地,人心惶惶。
那一日他灰心喪志地出宮,想要聽聽民間對此事的看法,卻不料聽到的皆是辱罵皇上無能的言語,一時之間更是如同跌落谷底一般。偏偏就是在那個時候看見的她,扎着兩條辮子,一臉的稚氣地站在一羣比她高出半個頭的人中間,叉着腰跟他們爭辯,面紅耳赤一番後,又突然把大家都說樂了,她說,“皇上心裡裝着天下百姓吶,若不是及時賑災配糧,只怕西南那的災民都能排到北疆那咯,然後把北疆的糧食都搶了,北疆的人就囂張不了咯!”
那樣的笑,天真爛漫得讓人心暖,可一旦成爲回憶,卻是讓人默默地心疼。
靜思宮裡,一身素白短袍的人安靜地坐在桌前擺弄着手中的瓶子。
退去了笑意的臉龐之上,剩下的只是漠然的表情。
丫頭,你恨麼?
明眸之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亮。
九婆婆,我怎能不恨呢?
那些被刻意掩埋在黑暗深處的恨意,在遇見那一絲遙遠的微光之後,便瘋狂地滋長蔓延開來,直到充斥滿整個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