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破臉皮

呂虎隔日便收到了呂良承諾的百萬補助金,他冷漠地如冬日的暮晨,絲毫無半點喜悅:他媽的耍猴呢,幹了大半輩子,把心都貼上了,眼看着雪球越滾越大,你卻趁同伴兒不注意,一個冷腳將他踹出了局!轉過身,又是笑臉又是不捨,臨走時再扔幾個幹饃饃,撒一把狗糧,你這是打發要飯的呢!還是怕你人前道義的皮失了色彩?他越想越覺得憋屈,越憋屈復仇之心越切,思來想去,在地上打轉,欲求一法,捲土重塑昨日榮光,不知是時機未到,還是心太焦躁,一時間,眉心凝了,散了,聚了,豎成了刀鋒狀,竟也一法未得,愁地是滿地菸頭,空酒瓶歪歪扭扭橫七豎八。

風還在吹,雨卻已住了。同一片天下,喜怒哀樂各有各的造化。你愁緒萬千,他卻可能蕩在浪尖。呂良家的專屬司機小赫,此時正和他新結識的小女友,在一家夜店裡嗨地不亦樂乎。你見這女娃俊俊的面龐讓人不得不讚嘆造化的精緻,你瞅那腰肢纖細地讓多少玉人妒火中燒。好一個顛媚衆生,勾心攝魄的好顏色!只看得小赫魂斷離,意難聚,情不禁,心浮游。二人在酒精的作用下,一會兒扭作一團,一會兒對笑呆呆,只把個青春歲月捻在片刻的歡愉中,遊遊移移,一腳實一步虛地放心任性。

酒不盡,曲冉在,二人折騰了半宿,終於將內心的騷動耗地十之八九。女友喘着氣,樂蜀在醉陶的波浪翻卷,小赫半昏半沉,臉上浮着夢魘,晃晃地去吧檯買單。他率性地從包裡抽出那張幾乎無限消費的鑽卡,將它舉在半空中,照對着五彩閃爍的燈光,似笑非笑地有些迷醉:老子用了多少個日日夜夜和青春的華彩,才換來你這一個小小的東西,你可知道,爲了你,我得忍受多少虛僞的矯情和作嘔的交易。爲什麼不管窮人貴胄大人小孩兒,都喜歡聽那些假大空的美言。又爲什麼一個人有了錢尚不滿足,還要尋找佔有別人世界的刺激,是爲了一種征服的快感嗎?

他像是問自己,又像是問吧檯上漂亮的小姐姐:“我帥吧?還很有錢,最重要的是對自己喜歡的女人花錢從不吝惜…”他嘴裡像是放了片糖,含混不清的嬉笑,嘟囔着遞過卡片,小姐姐衝這醉漢笑了笑,順手接過卡片,不一會兒沒了剛纔的謙恭:“先生,請您再換一張卡。”好半天,他才轉過頭,漫不經心道:“爲什麼要換,你可看好了,我這可是鑽卡,沒有限制的那種,沒見過吧?”他得意道。“先生,您的卡目前是停卡狀態,無法消費,請更換一張或者現金。”“你確定?”小赫腦袋被莫名的冷風吹了一下,帶去了幾分“有錢人”的驕傲,小姐姐未作答,一時場面有些尷尬。過了幾秒,小赫纔像剛從夢中醒來,慌忙從包裡前前後後,左左右右翻出些皺皺巴巴的紙幣,歉意似地推向吧檯。小姐姐不屑地看了眼這個油頭粉面的繡花枕頭,隨手將那張再也吐不出錢的“尊貴”,扔到了小赫面前。小赫抓了卡,似虎皮下的狐毛已露,頓失威嚴,頓覺自卑,怯懦,拉了還在“咿呀”搖頭樂笑的女友,逃也似的出了這迷幻的境地。“沒錢他媽裝什麼大尾巴狼,還調戲老孃,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熊樣,什麼玩意兒啊!”小赫背後突飛來這刺耳一句,他竟未理睬,但分明已氣得七竅冒煙。他一次次忍着竄到咽喉的火苗,將抖動的左手故藏背後,待送完女友,便再也不能“暖男”的慢條斯理,你見他滿臉橫豎,開火般打電話給妙婉:“你玩兒我呢!”妙婉見是心愛來電,心軟情悠:“親愛的,怎麼了嘛?”“怎麼啦!你道是好心情,不急不躁的,我這回人可丟大發了!都是拜你所賜!”“怎麼?別生氣嘛。”妙婉低語哄道。“你的那張鑽卡叫停了,爲什麼不告我一聲,故意讓我丟人現眼是吧?!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如何如何,我老實!聽你的,信你的,原來你一直在將我當猴耍!”“原來就爲這呀,”妙婉終於明白了所以然,賠笑繼續安慰道:“寶貝兒,別急,我問問,你那天不是看上寶馬7系的一輛車子了嗎,明天咱們就提了它。”小赫聽了此話,嗓子似被蜂蜜美美地潤了一回,身軟語柔:“對不起呀,我的心肝兒,我也是一時心急,你想啊,我已是你的人了,我丟不丟份兒無所謂,最重要是不能讓你臉上無光,那樣,我很難過的!知道嗎?我的摯愛,夜夜夢裡的月下,我都能見到你對我招手,向我笑,天明時卻只有孤獨寂寞相伴!我度日如年,思念你的好與溫柔,你卻遲遲不來,好叫我受盡相思百般折磨!”“你且好好的,我也想你甚切,你大概也知道了吧,那老傢伙竟未死去,重掌了大權,你我還得謹慎,不可過從甚密,否則被他抓了什麼,就可能收不了場。他可是很陰的人,螞蟻放個屁,他都能給你分析出幾點道道來。”“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我再也不想這樣憋屈地愛了,我要光明正大地娶了你作我的新娘,日日夜夜擁着你,不再提心吊膽,黎明時不必匆匆離去,夜半時不必孤枕難眠,整日做賊似的,顫顫丁丁,再也不要!”這通不滿和牢騷訴地是怨愛曲幽,聽的人也是感動地長嘆唉唉:“你是姐的畢生所愛,姐怎麼忍心讓你受半點委屈和苦楚,只是這花落有時,流水若是要尋個有情的,豈不需多費些時日和周折?吾心爾也定知,又何必急於一時呢?”二人不知又甜言蜜語,軟香柔情了多久,只把個勾月都招來了,才各自收了線,戀戀話別。

呂良辦公室裡,妙婉故作深情地看着對面這個已將溫情喪失殆盡的金疙瘩,雖然曾爲他育有一雙兒女,可那時只是糊塗地年輕矇昧,只知道順着前人的足跡往前趕,走啊走,不知道怎的就被歲風吹地有些清醒了,才知道世間有一種美好的東西,讓你無法拒絕和抵制。輾轉反側,內心掙扎了千萬次,終於被洪水猛獸般的存在帶入了一種既危險刺激又難以言狀的感覺中。反反覆覆找了多年清爽和熱烈,瘋狂地在原野上自由奔馳,卻終究只成了愛的試煉場。直到遇見小赫,內心的那團火,突然間就失控了,流溢到了每一寸肌膚。像一夜炸紅的果子,再也無法掩飾秋實的沉澱,立刻就要成就泥土和種子的不解情緣。

“親愛的,我的卡停了?”輕描淡寫地問,“是的。”呂良面無表情的答,接着,二人便不再言語,各有心事,似都在等待對方主動開口,但這二位的耐性似乎都不錯。鐘錶的指針不知無聊地又繞了多少圈,才磨去了妙婉的幾分耐性,她顯然不想再這樣繼續無聊地耗下去,怒怒道:“爲什麼?”呂良凝視着遠方,一動不動,“到底爲什麼?”妙婉火有點大,呂良仍舊不理不睬。妙婉見句句鏗鏘撞在了棉花上,又如在對一個木頭質問,心裡又急又瘋,怪怪地便打了無數個問號,一時亂亂的,不知眼前這位名義上的丈夫,知曉了自己哪一處花色,嗅到了什麼異樣的味道,剛纔還明目張膽和理直氣壯,瞬間便成了理屈的舌儒,半天功夫,就是蹦不出半個字兒來。見天暗臉陰,無禮有禮還是忐忑,便欲識趣地下個臺階,做個笑,退出這無果的尷尬,改日再圖。不想剛在臉上凝了個笑態,這不開口的主兒竟有了話:“爲什麼,這話我問你纔對。”呂良輕輕地說,似恐將面前的花草驚到:“自今日起,你所有的大額卡都將被叫停,不要問爲什麼,沒有爲什麼。你若要用錢,到財務那兒申請支取便是,不過得照章辦事,程序必須走全了。又或者你提出一些不合理的要求於他們,他們不給你辦,你不可爲難他們,是我指使他們那樣做的。你也不要來找我胡鬧,別連這名義上的夫妻都成了破紗漏網,讓人作了笑柄。”此席話語似並未說明什麼,卻什麼似乎都講清了。妙婉歪着頭:既然你心裡跟個明鏡似的,今天找茬上門來,這和稀泥的勾當,我也懶得繼續去矯情,索性清了嗓子,大不了再唱它一回“沙家浜”!你不惜眼前人,自有人視我爲寶,他想起了對自己癡情天涯的小赫,曾揚言可爲自己上九天,下五洋,底氣便蹭蹭地溢滿了心田。似回顧前程再無戀,一心率性慾成鴛。一時間,有些憤勇,去了柳葉彎彎情竇婉:“姓呂的,別欺人太甚,這輩子爲你生兒育女受過刀割痛!不算賢惠,也將青春付了東流水。爲你洗衣做飯曾有時。忘了誓言我不怨,只悔我當初黑灰迷了眼,看上你這無情不念好的冰冷!你不念舊情,也勿怪我鐵石!大不了離婚,一別兩寬,強過了這兩張皮的同牀異夢!”“你老實給我講,你在外面是不是有人了?!”妙婉綠着眼,在審問一個犯人。對面這個男人,仍舊像一尊雕塑,活在自己的世界裡,無論外界如何電閃雷鳴,似乎與他毫不相關。妙婉見好一陣筋疲力盡的狂轟濫炸,地皮竟然如三分生鐵,紋絲不動,不禁暴跳如雷,找不到一個發泄的對象,索性甩門而出。門扇重重地砸在了門框上,發出一陣沉悶的聲響,也砸在了這個滿臉冰霜的男人心上。他的淚腺再也無法控制,簌簌地,一會兒便打溼了衣衫。如秋雨的淒涼,似獨雁的哀鳴,讓人不忍再看。

一個男人,一個榮耀地位集於一身的王者,竟然能哭得這樣悽悽泠泠。是他壓抑了太久,找不到一個傾訴的對象嗎?或許他根本不需要別人知道自己的點點滴滴,又或許,每個人都是殘缺的,而並不必去羨慕別人的自己沒有。

人心,分明是有情之物,怎會不被世俗所纏繞:“爲什麼?爲什麼我得到了你的人,卻得不到你的心。我那麼疼你,憐你,放縱你,卻讓你更加驕縱,肆無忌憚,厭了本家戀他家,負了有情錯多情!我恨你揹着我紅杏出牆一輩子,我又怨自己狠不下心,離了你重尋愛戀,成就幸福生活。我恨你咬牙,愛你如命!只把自己快弄成了患得患失的神經兒。別人看我富可敵國,我卻窮的只剩鈔票!我一個人生活在孤島上自生自滅,卻又不想早早地死了,卻又生不如死!你見那蘇武牧羊雖苦,卻可盼吉星啓明迴歸故里。你見我日月如傍左右,卻心灰意暗,不知家在何方!妻入他人懷,兒似呆癡傻,唯我那龍女青兒纔可支我期盼,度過每日晨光。你還好嗎?孩子,爹想你了!”一注清淚無聲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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