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英雄那個救美?

翌日,慧安想着不用出門,便讓冬兒給她穿了一件菊花吐芳的銀紅家常小襖,套了條半舊的月白裙子。頭上只鬆鬆的挽了個雙燕髻,用了膳便一頭扎進了書房,將丫頭們盡數趕出了書房,窩在裡面研墨作畫,竟是日上中天都沒出來。

冬兒和夏兒在跟前伺候,兩人偷偷進屋瞅了幾回,竟見慧安神情頗爲認真,弄的兩人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愣是到了飯點也不敢打攪慧安。

她們只道姑娘真是中了邪,竟破天荒的沉住氣開始修習書畫了,不過兩人畢竟對慧安了解頗深,也猜想到慧安這般定和幾日後國子監的年終考評有關,許是臨時抱佛腳呢,萬不會真轉了性子喜好上琴棋書畫了。只她們想不明白,以前每年慧安都不將這事放在心上,怎生今年看的竟如此之重,難道是不想到時候輸給二姑娘?

她們自然不會知道,慧安經歷了前世的失敗,如今幸得重來,自是不能如前世一般任性,何況她這世還有許多事未完成,如果不精心塑造形象,不強迫自己變待圓滑去迎合京城的上流圈子,只怕她依舊會如同前世寸步難行,還談何報仇雪恨?

其實慧安這臨時抱佛腳也是事出無奈,經過前世她是真感受到了流言的威力。一個女子只要名聲壞了,便是你有千般萬般的好,也會被流言蜚語給層層掩埋,再別想有出頭的機會。這個世道對女子就是這般的不公,故而作爲女子真的行將踏錯一步,便有可能毀了一生。

前世她也曾聽方嬤嬤如此教誨過,但慧安卻並不以爲然,只覺得她是危言聳聽,如今才知此言一點都不差。故而今生她想盡力讓自己迎合上流社會,起碼不能和京城的貴夫人小姐們形成摩擦,只有這樣今生她才能走的平順一些。而做到這些首先便得提高自己的形象,不能說一下子變成什麼才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起碼不能再落個粗野的名聲,附庸風雅的事怎麼也得學上一些,起碼別再處處丟人。

其實雖說大輝世風開化,女子尚能當街縱馬,但一個閨閣小姐能表觀自己,讓人熟識自己的機會卻也不多。而國子監的年終考評便是表現自己,爲自己爭取美名的絕佳機會。很多京城出名的才女都是在學堂年終考評中取得了衆人讚譽,故而美名遠揚的。

這也使得每年的國子監和太學年終考評時,公子們倒還算罷,姑娘們可真是費盡心思裝扮自己,擠破腦袋想着出頭。而這些年國子監和太學的年終考評,又常常會請些社會上頗有名氣和地位的人士來做評判,這也使得每年學堂的年終考評成爲京城的一場盛會。

如這樣的盛會,對於京城之中的貴女們來說,可謂至關重要,若是能在年終考評中出彩,贏得了貴人和終學子的贊謄,那不消數日,恐怕說親的媒婆都要把府裡的門檻給踏平,結上一門好親,卻也是機會很大的。尤其對高門大戶的庶女來說,她們本來得到認可的機會就少,寺城貴婦貴女聚會很少邀請庶女,而國子監的年終考評對她們來說更是難得的出頭機會。

慧安如今臨時抱佛腳,到不是想着要攀什麼好親,也沒想着能在人才濟濟的考評中出什麼風頭,她自己有幾斤幾兩自己還是知曉的,便是重生了也不可能一躍變成什麼才女,她只是不想如前世一般被人譏笑。想憑着知曉考題的這點優勢,盡力爲自己營造一個相對好點的名聲。

不過話說回來,到現在慧安也沒弄明白她是爲什麼會得以重生的,更是沒搞清楚這世發生的事情爲何有許多都與前世不同。所以便是她遁着記憶想起來了前世考評博士出的考題,如今也無法確定今世這考題會不會不一樣。故而爲了保險起見,慧安將前世在國子監修學時每年博士出的考題皆列了出來,打算多手準備,祈禱幸運能再次降臨到身上,讓她平平安安過了今年的考評。

且說慧安這邊搗鼓了一早上的文墨書畫,那邊卻樂壞了方嬤嬤。

比起沈清對慧安的一味寵溺,方嬤嬤卻更加通透,知道琴棋書畫從一方面標榜着一名女子的才德,忽視不得。先前沈清在世時她便隱晦地向沈清進言,不能放任慧安玩樂,但是沈清總也不願強迫女兒做不喜歡的事,更覺着她的女兒在她的庇護下便是不學琴棋書畫也定能找到好人家,沈清的這想法倒是和她那父親沈強如出一轍,對女兒都疼到了骨子裡,要說這放眼京中比起女兒寶貝來鳳陽侯府若認了第二,還真無人敢認那第一。

而方嬤嬤一來是個奴婢,再來也實在不願慧安不快樂,故而沈清既表示慧安不用學習琴棋書畫去迎合誰,那方嬤嬤便也沒有堅持的道理。

可如今見慧安突然開了竅,竟努力練習丹青,方嬤嬤到底還是高興的,忙前忙後的跑了幾次大廚房,只想着好好整飭點補品,給慧安補補腦子。所以慧安終於伸着懶腰從書房出來時面對的就是一桌子的大魚大肉,皆是她平日裡愛吃的。望着一臉慈愛的方嬤嬤,慧安嘴角抽了抽,抓了箸掄起膀子開始狂吃。

待慧安放了箸,滾着鼓鼓的肚子,扶着冬兒的手起來時,方嬤嬤一臉滿足地點頭: “姑娘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樣就對了,明兒嬤嬤再給姑娘錐準備蜂蜜熊掌,燕窩肥雞絲,黃燜魚骨……”

慧安聞言很沒形象地扶着腰打了個飽嗝,很是豪邁地將小手一揮,拍案道:“行,嬤嬤只管準備,安娘定放開了吃,爭取早日養成待宰的大肥豬。”

誰知方嬤嬤聞言竟一本正經地點頭,道: “正是,真不知現在的世道怎麼就變了,愣是喜歡細胳膊細腿的病美人,要嬤嬤說這女子還是胖點好看,富態,瞧着也喜慶。”慧安聞言徹底無語了,她發觀關於吃多吃少這個問題壓根就不能和方麼麼深談。

因着吃多了油膩,方嬤嬤另給慧安捧了一杯消食茶,慧安用了便懶洋洋地躺在美人榻上閉着眼揉肚子。

秋兒從外面打簾而入,笑着道:“昨兒解了封城令,今兒一早奴婢便去了劉家村,尋找了沙雲娘,她那日在山道上被我們所救,後來因怕馬公子再去尋事,就連夜收拾了包袱去了臨近村中躲避,後來聽說京城出了端門的事情,封了城,這纔回了劉家村,誰知那馬公子竟還惦記着她,今日一早便帶着好幾個小廝直奔了劉家村,虧的村裡的人機警,有人給雲娘報了信,被雲娘躲了過去。奴婢到劉家村時,馬公子正被材民們誆騙着住臨村趕呢。好在這雲娘因着會些醫術,村中的凡有些個頭疼腦熱都愛找她,她又從不肯收銀錢,故而在村中極有人緣,村民們都願意幫着她遮掩,不然可真的出事。奴婢見了沙雲娘把姑娘的意思都透給了她,她倒是爽性當即就簽下了賣身契,說是願意做我們府裡的丫鬟只要能進國子監修習醫術,定一輩子感激姑娘呢。如今那沙雲娘便在外頭,姑娘可要見見她?這是她簽下的賣身契。”

慧安聞言坐起身,夏兒接了秋兒手中的賣身契捧給慧安,春兒便在她腰後塞了個墨藍色搭玄色絲繡八團花的大引枕。

慧安看了賣身契,見上面的蠅頭小楷寫的異常秀氣,分明不是秋兒的筆跡,不由就挑了挑眉,道:“快讓她進來。”

秋兒答應了一聲,轉身而去,沒一會便領進來一個穿橘紅色棉布小襖,石青色繡白玉蘭花棕裙的窈窕女子來。

那女子通身打扮極爲素淨,衣服皆是棉布料子,已漿冼的發白,卻非常整潔。一頭烏壓壓的發只用一支桃木梅花頭的簪子彆着,削肩細腰,粉面桃腮,可不正是那日在小徑上被馬鳴遠調戲的小娘子沙雲娘嘛。

沙雲娘察覺到慧安的目光,忙快步行至廳中給慧安跪下,端端正正的叩了個頭,脆聲道:“雲娘謝姑娘救命之恩,從今以後雲娘就是姑娘的奴婢,定忠心侍主,以報姑娘的大恩,還請姑娘給雲娘賜名。”

慧安見她神情恭敬,態度誠懇,不由有些納悶。一般人若非走投無路,是不會賣身爲奴的,何況沙雲娘還有些醫術,她既是靠着自己一雙手養活自己,又對馬鳴遠避如蛇蠍。想來是個心氣高,剛強之人。又知道避禍臨村,定也是個有主見的。

這樣的姑娘慧安原以爲她不會答應賣身侯府,到沒想到她竟是如此態度於是便笑着問道 :“你識得字?”

“回姑娘的話,雲孃的父親曾是村中私塾的先生,故而也教過雲娘一些粗淺的字,識得並不全。”

慧安聞言點了點頭,又問道:“我不過是替你擋了一回災,何故說我對你有救命之恩?”

雲娘聞言,擡頭看向慧安,正色道:“雲娘雖是鄉野村姑,但也懂得潔身自好,若那日被紈絝擄去,定是要以身相殉,以保清白的。姑娘雖只幫雲娘擋去了一災,卻等同救了雲娘一命,雲娘如今被紈絝所纏,雖是躲過一時,可若無姑娘相助卻終是要落到那馬公子之手的,雲娘雖是女子,也知點滴之恩當涌泉相報,更何況姑娘於雲娘有大恩。所以雲娘自願賣身侯府。但云娘也是有小心思的,一來雲娘是爲自保,再來雲娘也是知曉姑娘的爲人,又抱着大村底下好乘涼的小心思,但云娘既認姑娘爲主,便不會生出二心,還請姑娘明察。”

慧安聽沙雲娘說的坦白,面上神情更是坦然,倒是對她生出幾分喜愛之心,笑道:“聽說你家中只剩下你一人了?”

“是,雲娘父母早亡,本還有一個兄長。無奈兄長不願一輩子蹉跎在鄉下,便將雲娘託付給了叔叔,六年前離了家出門闖蕩、先開始還有書信傳回來,知道兄長在隨州從了軍,只是三年前突然失去了音信。今年春上我們村中有一老漢到隨州跑商,雲娘託了他尋找兄長,可老伯回來說是他到軍營中去打聽,都說 都說雲孃的兄長死在了戰場上。可雲娘聽說戰死沙場的士兵官府會負責給家屬送生死牌,還會發放撫卹銀,可雲娘至今也未曾接到官府的通告,更不知兄長現今是生是死,身在何方。”

那生死牌是掛在戰士手腕上的木牌子,上面會記下戰士的姓名籍貫,戰士戰見沙場,收屍兵收拾戰場時都會解下戰士腕上的生見牌,以便統計死傷,通告家屬。 只是這也是要看情況的,若是打了敗仗,那是無法收拾戰場的,即便是打了勝仗,清理戰場時也是有疏漏的,就算是生死牌被拾回,遇到管制鬆散的軍隊,不通知家屬也是常有的。

故而依沙雲娘這種情況,還真說不清她那兄長是否健在。慧安聞言,見沙雲娘眼眶微紅,又聽她說她那兄長是在隨州參的罕,不由挑眉,問道:“你那兄長可是參加的東征軍?”

“是的,雲娘這裡還放着兄長四年前寄回來的信。”沙雲娘說着,忙從懷中摸出一封信來,呈給慧安。

慧安見那信紙已經發黃,折的齊整隻折線處已經磨損的破掉,顯示常常翻看,不由嘆了口氣,讀了信見信上說參加的正是關元鶴豐領的東征軍主力兵營,於是便道: “你兄長叫什麼?”

沙雲娘聽慧安問起兄長名姓,心裡一喜,忙應聲回道: “雲娘兄長喚二虎。”。

慧安聞言點了點頭,將那信摺好今冬兒遞給雲娘,道:“這事我知道了,以後你就喚青月,夏兒帶她下去安置,另找幾本醫書給她。這幾日你別的事不必做,只好好看些醫書,後日隨我去國子監。”雲娘聽聞馬上就能去國子監學醫,不免雙眸一亮,忙叩首道:“奴碑青月告退。”

三日後,慧安被方嬤嬤刨出被窩帶着新收的丫頭青日乘着馬車便到了國子監,因着今日要帶音月到醫學院入學,故而鳳陽侯府的馬車到時天色還早,國子監門前冷清的很。

慧安帶着沙雲娘進了聚賢門,穿過庭院便直往東面的醫學院走,繞過長長的迴廊,又穿過學子們日常話動的大花園,便見一條栽種了兩排紅豆杉的長甬道,冬季的紅豆杉葉子已變成了仁褐色,樹冠枝葉繁茂呈倒卵青形,連綿數十顆將甬道上方的天空都給遮擋了起來,顯得一場肅穆。長甬道盡頭是一座彩繪牌坊,上書“仁愛”二宇,喻示着醫學院對學子的醫德準則:濟世救人、普同一等、仁愛爲懷。

慧安帶着青月穿過甬道,又走過紅漆院牆,便入了醫學院的院門。但見院中多種觀賞性的藥草村木,便是冬季也泛綠色,因慧安早和醫學院的杜博士打過招呼,故而醫學院的門房小廝直接將二人引到了醫博士通常辦公的修正堂。

得了通報,慧安才領着神情微顯侷促的青月進了屋,但見屋子並不大,收拾的卻極爲整潔,書案後坐着一個鶴顏白髮的老者,頭髮鬍鬚皆已花白,面目慈善,眉眼間滿是爲醫者的嚴謹之色,正是醫學院的醫博士之一的杜晟。

見到慧安二人進來,杜博士目光先在青日身上掃過,這纔看向慧安,笑道:“沈小姐倒來的早。”

這位杜博士原是太醫院的院正,沈清尚在時每次慧安生病,都是請杜醫正前住侯府,故而慧安對杜博士倒也熟悉。

聞言她忙是一笑,道:“不敢勞杜博士久等。”

杜博士笑着點頭,看向青月,見她神情溫婉,舉止得體,不由點了點頭問道:“聽說你之前會些粗淺的醫術?”

青月見杜博士盯着自己瞧,又問了話,不由便有些緊張,不自覺地望了慧安一眼,見她安撫地衝自己笑,這才穩了穩心神,答道:“回先生的話,小女曾跟着村中走方郎中學過辨認藥草,談不上會醫術。”

杜博士見她應答得體,便又問道:“說說肺氣虛會有何症狀。”

“氣短自汗,時寒時熱,兼有咳嗽,面色蒼白,四肢無力,頭昏腰背痛……”醫學院一向生源稀少,故而杜博士見青月對答如流,便滿意地點了點頭道:“不錯。”

青月聞言一張小臉即刻便迸發出炫目的光彩來,慧安看她高興,心情便也歡快不少,又和杜博士寒喧幾句,留下束脩費便也不多打攪,帶着青月出了屋。青月自被醫學院的小廝領着去安置,慧安則獨自一人住畫藝院走。

誰知慧安剛出醫學院的彩繪牌坊,便見馬鳴遠帶着三四個小廝,並兩個身着錦鍛長袍的公子哥兒怒氣衝衝的奔了過來。見到她,那馬鳴遠登時就怒目圓瞪,擡手大喝:“沈慧安,你他孃的什麼意思!”

慧安蹙眉站定,馬鳴遠帶着衆人瞬間便到了近前,他一臉氣憤,張嘴便道:“沈慧安,我問你,你是不是將沙雲娘那小娘們弄到了你府上,今兒還將她帶到了國子監?”

慧安見他說話間唾沫星子直濺,不由厭惡地退了兩步,揚眉道:“你不是都知道了,還問我作何。”

“你什麼意思,爺看中那沙雲娘和你有何干系,你故意和小爺我作對是吧?你是不是覺着小爺那日隨了你的意就是怕了你啊!”馬鳴遠聞言大怒。

他那日在小徑上沒能得逞,但卻也抱着了沙雲娘,算是吃了些甜頭,回去後只要想到沙雲娘那張嬌俏俏的小臉,想着她那驚恐無助的小模樣,還有那不盈一握的小蠻腰,他就心裡發癢。本想着讓下人把人弄來恣意玩弄一回,誰知還沒等他行動就出了端門的事,這好不容易京城撤了封城令,他前兒一早便帶着人直撲了劉家村,誰知道竟被一羣賤民給糊弄了。這兩日他將劉家村翻了個遍也沒能找到沙雲娘,以至於這兩日吃喝都不香,整日干啥都有氣無力。誰知今兒一進國子監,便聽通政司經歷薛家的二公子薛顯說沈慧安帶着沙雲娘來了國子監,直接便領進了醫學院。

那薛顯亦是個不學無術的,父親只是個從八品的小京官,平日就愛跟在他後面討好賣乖,巴結逢迎。最早便是薛顯發現了沙雲娘並告知他的,故而馬鳴遠聞言就氣沖沖地直接向醫學院殺了過來。

“人家可是有太后撐腰呢,自然不怕你馬大公子。”和馬鳴遠一道過來的一個身着紫色織錦繡紋的白麪公子在一旁煽風點火道。他是宗人府丞吳大人家的公子吳石鵬,他和馬鳴遠乃是一丘之貉,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按理說他的父親乃是正三品的官,倒是不用巴結馬鳴遠,但是他平日卻極愛跟着馬鳴遠瞧熱鬧,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主。他這邊一點火,馬鳴遠的臉色果然又難看了幾分。

慧安見他們人多勢衆,不欲多費口舌,也不搭理眼見就要跳腳的馬鳴遠便欲繞道而去。誰知她剛行兩步,手臂便被馬鳴遠拽住,一拉一扯便將慧安往路邊的灌木叢中推。慧安完全沒料到在國子監馬鳴遠竟敢對她動手,不防之下還真被他推的一個踉蹌,後退了好幾步還是腳一崴跌倒在了路邊,手臂掛上矮樹茬,登時便劃了血淋淋的一道口子。

馬鳴遠推了慧安還不作罷,見慧安跌倒,擡腳就往她心口踹,慧安一驚,還沒往旁邊躲,但聽馬鳴遠哇的痛叫一聲,接着竟撲通一聲跪在了她的面前。

慧安頓時傻哏了,實在弄不清楚馬鳴遠這腦袋抽的什麼風。

她正納悶,馬鳴遠卻怒喝一聲抱着右腿跳了起來,圓目大睜,大喝一聲:“哪個孫子暗算老子,滾出來!”他話剛落,嘴還沒合上,便覺一物飛到了嘴裡,直打的他上牙生疼,口中微甜,一抹之下果然壓根出了血,兩顆門牙活絡得仿似一碰就會掉一般。

馬鳴遠疼的直咧嘴,吐出口中異物,慧安望去,竟是一顆紅豆杉樹結的紅果子。她詫異地扭頭住醫學院的方向瞧,果見甬道邊兒的假山旁不知何時立了一個挺拔的身影,赫然便是關元鶴。

他今目穿着一件雨過天青色的錦緞直襟長袍,領口袖口皆圍有白狐皮毛,腰間繫着一條松香色雲錦暗紋的寬腰帶,外頭披了件右色毛皮飛滾大氅,他本就身材高大魁梧,再穿着這件飛滾大氅,端的是一股子男人的剛硬威嚴氣勢,讓人望之生畏。他着的飛滾大氅和馬鳴遠身上那件熊皮的大氅倒是極爲相似,只這種毛皮厚重的大氅馬鳴遠穿在身上,本不覺怎樣,如今被他一比,慧安只覺這馬鳴遠可真不會穿衣,整個人都被那大氅給壓下去了。

關元鶴右手拇指中指間還把玩着一枚紅紅的果子,慧安真不知是該感嘆今兒運氣不錯竟讓她碰到了英雄救美的事兒,還是該感嘆她和關元鶴八字不合,每次見他必定有倒黴事纏着她。

馬鳴遠靠着宮裡的婕妤姐姐得寵,又是家中獨苗,上有祖母護着,下有母親疼着,這些年他可謂啥混帳事都敢做,在京面上那是首屈一指橫着走的知名紈絝,除了皇子並得勢的幾個望門大族、勳貴世家他不敢得罪,其它官宦之家的公子小姐他壓根不放在眼中,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京城中的貴介們,或是不屑與這般紈絝計較,或是避馬婕妤的鋒芒,多繞着他走,一般也不去招惹這種人。這使得馬鳴遠越發飛揚跋扈,膽大妄爲起來。

故而慧安這屢屢與他作對,才使得馬鳴遠一下子炸了毛。如今他又被人打的牙關不穩,自是怒到了極點,恨不能將那暗處下手的人撕碎,可當他看見關元鶴把玩着紅豆果走過來時,竟瑟縮了一下,只覺來人通身的氣勢讓人望而生畏,不敢冒犯。他雖是沒見過關元鶴,但也不是瞎子,關元鶴那通身的凜冽和上位者才具備的威嚴,還是讓他心有猜忌,猶豫不定了起來。

慧安好不容易碰到一次英雄救美的事,何況她雖不怕馬鳴遠,但因沙雲孃的事老被馬鳴遠這隻瘋狗咬着不放也着實讓人鬱結。何況她也不是個任人欺負的主,現在她的手背還絲絲的疼呢,自沒有不報仇的道理。故而慧安一見馬鳴遠瑟縮不前,便悠哉地從地上爬了起來,緩緩拂去裙上的塵土,輕聲笑道:“嘖嘖,原想着馬大公子是紈絝中的頭號英雄,沒承想竟是個欺軟怕硬只會對女子動手,見了厲害的就成膿包的主。看來我還真是高看了你呢。

俗話說行行出狀元,誰不想爭當行業中的頭一人,人家馬鳴遠雖是紈絝子,但那也是要在紈絝中爭個有名有姓,最好令衆紈絝望而敬服的頭一份的。今兒要是真因懼怕了關元鶴忍下這口氣,這事傳揚出去,再得了個欺軟怕硬,只敢欺負女子的名聲,那他馬鳴遠還要不要在京面上混啊。何況京城中數得上的人物哪個是他馬鳴遠不認識的?眼前這人醬興也就是看着嚇人,實際上根本就沒什麼背景來頭。

馬鳴遠想着,登時腰桿又挺了起來,對着關元鶴便是一聲罵:“媽的,竟敢在你爺爺頭上動土!沒眼色的奴才,還不給找上!”馬鳴遠一聲大喝,身後幾個五大三粗的下人這才連喊帶罵一窩蜂般向關元鶴衝去。

接着縱使慧安瞪大了眼,也沒能看清關元鶴是怎麼動的手,只覺關元鶴的衣襬擡了擡,一陣花眼,接着那幾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就如風吹破布一般飛向道邊的灌木叢,登時哀嚎聲四起。那最後一個小廝還沒衝到關元鶴身前便被他擊的一個轉向,一掌劈在後腰飛向叫囂的馬鳴遠,直將馬鳴遠撞的連退數步,跌坐在地,被那小廝一屁股壓在臉上。馬鳴遠只覺後腦勺磕在地上生疼,接着眼前便是一黑,待緩過勁才罵罵咧咧地將壓在身上的小廝推開。等他坐起身時,那發冠也歪了,衣衫也亂了,灰頭土臉好一個狼狽樣子。

慧安瞧着樂,捂着嘴咯咯直笑,而關元鶴已行至跟前,瞥了慧安一眼,便居高臨下地盯着馬鳴遠,看着正面色發黑摸着後腦呻吟的他,冷聲道 “馬公子,你要是還算聰明,就該懂得收斂,要是再犯蠢,我想有些事若是傳到令尊耳中,只怕會令馬大人怒火中燒,連令母怕也不願護着你,生出怨懟之心。”

馬鳴遠聞言,青黑的臉上閃過不安和驚異,有些僵硬地回道:“你,你什麼意思?”

“青棉巷口門前種着兩顆大槐樹的那座三進小院,想來馬公子應當極爲熟悉吧?”關元鶴輕飄飄一句話,登時令馬鳴遠臉色慘白,猶如鋸了嘴的葫蘆再不敢吐一句話。

“滾!”

看着馬鳴遠爬起來,如同見了鬼魅般再也不顧什麼形象場子的,帶着薛顯和他那羣作威作福的下人們一溜煙地跑了個沒影。而那吳石鵬卻是見過關元鶴的,故而方纔他一看到對馬鳴遠動手的人竟是關元鶴,登時也不敢湊什麼熱鬧了,貓着腰早就腳底抹油地跑了。

醫學院這邊本就清淨,如今又時辰尚早,這邊鬧了一出竟半晌連個經過的人都沒有,如今馬鳴遠一行走了個乾淨,便只剩下望着馬鳴遠背影笑得開懷的慧安,以及冰着臉盯着她的關元鶴。

慧安見馬鳴遠猶如老鼠見了貓,一聽那什麼小院什麼都不顧了,趕緊溜了個乾淨,不由好奇關元鶴說的那小院到底藏着什麼秘密。不過依着馬鳴遠慣常乾的事,只怕和女色上脫示不幹系,若真是如此她也不好問,即便問了關元鶴也不會答她。

故而慧安笑着擡頭,道:“你怎麼在這裡?”可當她對上關元鶴那雙清冷的眼畔時,笑容卻漸漸有些掛不住,因爲她分明感覺到關元鶴的情緒不太好。

想着方纔她攛掇馬鳴遠的那幾句話,關元鶴定是也聽到了,不由就有些心裡發虛,忙是一笑,嘻嘻地道:“那個,關將軍果然是我大輝響噹噹的英雄,不僅英武不凡,雄韜武略令地東姜人聞風喪膽,亦頗具俠義之風,氣概沖天,令那等欺負弱小的宵小之輩望風而逃,真是令女士敬佩不已……”

關元鶴今日乃是送叔父家的四妹妹關禮珍就學,沒承想居然會碰到這事。

東征軍中有一名小將名喚沙二虎的,曾在戰場上替關元鶴擋過一刀,關元鶴依稀聽沙二虎提起家中小妹,似是正喚雲娘,而那沙二虎確是京中人士。馬鳴遠口中的沙雲娘,關元鶴雖不能確定是不二是沙二虎的妹子,但這事既然被他撞上,便也沒有置之不理的道理。故此關元鶴聽到馬鳴遠大喊沙雲娘,便留了意走了過來。沒想着剛過來便見慧安被推倒,接着馬鳴遠擡腳就住她心口踹,他便恰時出手教訓了那馬鳴遠。

只是沒想到慧安倒是精覺,當着他的面就敢明日張膽地利用他,攛掇馬鳴遠,拿他當擋箭牌爲自己擋災。他雖還是出言解了她的圍,但任誰被如此利用心裡都不會舒服,更何況慧安如此利用他已不是第一回,這簡直都讓關元鶴懷疑自己是不是長了一張好脾氣的臉,還是眼前這小丫頭就認準他不會將她怎樣?

其實關元鶴想的一點都沒錯,慧安敢這麼幹,還真是欺負關元鶴是個行事磊落,不會和女子計較做大事的人物。

如今關元鶴見慧安笑得諂媚,白玉般的小臉討好賣乖地仰着,眨巴着眼睛盯着自己,不知爲何心中憋着的一口氣倒是散了不少。

他想到慧安的處境,再想着她方纔被馬鳴遠欺負的模樣,又瞟了眼她白嫩手臂上那條刺眼的血痕,不由心生一絲憐惜,什麼惱恨的話也說不出口了,只笑自己和一個小女子計較什麼,反正她這些小聰明,小利用也沒礙着他什麼事。

只這般輕輕巧巧地容忍了她的利用,關元鶴不由又有些氣不平,故而他幽黑的眼睛沉了沉,狹長的眼線微微挑起,似帶着幾分嗔怒地想要瞪慧安一眼,只目光影影綽綽地晃動了下偏又恢復了沉靜,片刻才哼了一聲,罵道:“蠢!”

他那語氣倒不似欺負人,起碼不會讓人生厭,着實讓人拿不住是何意。慧安聞言不由噎了—口氣,犯了傻,只道這事和蠢不蠢有何干系,她怎麼就蠢了?

見慧安仰着腦袋看着自己,一臉的不解,淡粉色的脣微微嘟起,連帶着還有些嬰兒肥的雪白兩腮氣鼓鼓的。近於半透明的額跡下,幾條孱弱的青色血管柔軟而稚嫩地滑過柳葉般細而長的眉梢。關元鶴心底最後的那份不舒服便也散了,傲微勾了下脣角,道:“管閒事可以,但因管閒事而惹禍上身,便是笨。若惹的這禍事,源於不自量力地拔刀相助,自個兒還沒那能耐擺平,徒然惹一身麻煩,那便是蠢不可及。你再這般行事莽撞,肆意而爲,四處立敵,這般的不知死活,早晚悔不當初。”

慧安聽他這般說倒是一愣,隨即又有些委屈,糯聲道:“那遇上了不平事總不能袖手不管吧?”

關元鶴聞言,譏誚地挑了挑脣,“有何不可?”

慧安見他一臉深以爲然的模樣,登時氣結,怒道:“人家嬌滴滴的姑娘荒山野嶺的遇着了歹人,若真是被毀了清白,哪裡還有活路?你們這些男人是不會知道女子在這世上處世該有多難的!如你這般冷漠寡性的,我是做不來。”

關元鶴方纔也是從馬鳴遠的話,和他慣好做的事中猜到了大概是慧安壞了人家的好事,這才惹得馬鳴遠尋她麻煩。如今聽慧安這般說,想到那日在小徑上撞到慧安拿鞭子甩馬鳴遠的事倒是什麼都清楚了。

關元鶴見慧安一臉的忿然,梗着一截小巧白暫的脖子衝自己怒爭,也不和她多作分辯,只認真地瞧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扔下一句 “你倒好心,只願你能一直這麼熱血正直,坦蕩無畏,別丟了小命纔好”,便大步流星,甩手而去。

慧安見他走遠,倒是是有些鬱郁的,想着那馬府如今風頭正威,那鳳陽侯府早已是落日餘暉,不由就有些心裡發酸。方纔她也是自知依着自己的能耐,想要擺平馬鳴遠,少不得還得費點心思,這纔出言激那馬鳴遠去和關元鶴作對,藉着他的勢清了自己的麻煩。要是母親還在,要是父親但凡能迴護着她一些,那她又何至於此?關元鶴說的對,依着現下她的處境,她是不該如此肆意行事。

是,她是應該夾着尾巴做人,但慧安只覺現下日子過的已經夠窩火了,要是遇事再畏畏縮縮,瞻前顧後,這也不敢那也不能的,倒還不如一頭撞死了去。

再者依着那日小徑上的情景,她若對沙雲娘不管不顧,只自己心裡就良心不安。秋兒將沙雲娘送回去,還留了銀子,這事她也算做的仁至義盡了,大可甩手不再管。但是那日聽秋兒說那沙雲娘亦是無依無靠的孤女,想着她自己的處境不由地她就動了惻隱之心。這纔想着將沙雲娘收到身邊,送到國子監來。

任是那馬鳴遠再是胡鬧,沙雲娘入了國子監,他便不敢再亂來。再來雲娘學了本事,又躲開這一劫,將來必對自己也有所助益,如此一舉兩得的事,便是做了,也是使得的,反正那日在小徑上,她已然將馬鳴遠給得罪了。這怎麼就蠢不可及了?怎麼就有一日連小命都保不住了?

“危言聳聽,嚇唬小孩呢?”

想着關元鶴方纔的那些話,慧安不由憤憤的哼了一聲,又嘟囔一聲,整了整微亂的衣衫,便將這事擱下了,腳步輕快地向畫藝院走去。

經過這一番折騰,時辰已是不早,慧安到畫藝院的教舍時,教舍中已坐滿了男女學子,正三五成堆的聚在一起說着話。

慧安進門就見教舍東邊聚集了一大堆的女學子,圍着也不知在聽什麼,個個面色認真,而被她們圍在中間的那女子,赫然竟是孫心慈。

她不知方纔正和大家說什麼,一見她進來,便馬上閉了嘴,眉眼一彎,笑容甜膩的站起身來,衝着她便是一聲甜甜的喚,“大姐姐,你可來了,我們正說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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