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仗劍靈山

銅椰老人和樓一怪同時一怔,自己兩人分明功力相等,誰也沒有贏誰,遲老殘怎會說已經不用再比?

兩人同時同聲問道:“老殘廢,你說是誰贏了?”

遲老殘呵呵笑道:“你們兩個都輸。”

樓一怪道:“那麼誰贏了?”

遲老殘道:“也是你們兩個。”

銅椰老人冷嘿道:“你真是胡說!”

遲老殘哈哈笑道:“司馬老兒,你總該承認你走火入魔,九轉玄功,尚未修復,和老樓這場比拼,不過仗着百年修爲強提真氣而已,時間一長,難保不輸!”

樓一怪聽得連連點頭。銅椰老人怒氣叱道:“但老夫並未落輸!”

遲老殘嘻的笑道:“但這也是你嬴的地方啊!”

樓一怪圓眼一瞪,大聲道:“難道老樓輸了?”

遲老殘點頭道:“正是!”

樓一怪道:“何以見得!”

遲老殘笑道:“試問你和我比鬥了幾十年,有沒有輸贏?”

樓一怪道:“老樓就是這點不舒服,咱們幾十年來,一直半斤八兩,誰也贏不了誰。”

遲老殘道:“這就是了,咱們比鬥了幾十年,沒分得出高底,但咱們可沒人走火入魔呀!

司馬老兒真氣不能流注下盤,你還不能贏他,只比個平手,難道不是你輸?”

樓一怪想了一想,忽然點頭道:“老殘廢,你說得有點道理,司馬老兒雙腿不廢,老樓也不見得會輸給他,不過今天他確實吃了點虧!”

遲老殘孩兒臉上露出得意之色,笑道:“如何?我這證人還說得公道罷?”

銅椰老人哩了幾聲,但面色顯然稍霽。江青嵐連忙上前拜見救助之德,一面替黑衣崑崙摩勒、崔文蔚夫婦、蘭兒、白玫、聶小紅諸人引見。

樓一怪卻指着蘭兒,向遲老殘道:“老殘廢,你知道這女娃兒是誰?”

遲老殘瞪目問道:“這娃兒是誰?你說!”

樓一怪敞聲笑道:“她?哈哈,她就是你的外孫女,也該叫老樓一聲公公。哈哈!

公公,咱們也沾光做了公公!哈哈哈哈!”

遲老殘一雙細小眼睛,驟然精光暴射,盯在蘭兒身上,詫異的道:“她是一雙孽畜的女兒?”

江青嵐被他一語提醒,連忙接口道:“老前輩,她就是符前輩和遲前輩的女兒。”

一面忙道:“蘭兒,你還不快叩見外公?”

蘭兒瞧着遲老殘,果然走前一步,跪下去磕頭道:“外公,蘭兒給你磕頭!”

遲老殘一張嬰兒臉上,忽然露出慈藹之色,一把摟着蘭兒,笑道:“乖兒,你爸媽不孝,和你無關,唔!好乖兒,資質倒真不錯!”

黑衣崑崙道:“遲老前輩,蘭兒妹子,還是師傅的記名弟子呢!”

遲老殘搖頭道:“你師傅真也神通廣大,幾個資質較佳的娃兒,都被你們崑崙收羅了去,哼!記名弟子,你師傅給了點什麼好處給她?”

蘭兒擡頭笑道:“師傅他老人家要大師兄傳了蘭兒一招劍法!”

遲老殘呵呵笑道:“傳了一招劍法,就算記名弟子,那麼你外公不知要收多少個記名弟子哩!唔!你有時間,可以跟那女娃兒……”

說着用手指了指紅絹,又指着江青嵐道:“和小兄弟練練,外公的看家本領,都傳了他們!”

蘭兒聽得心中高興,眨着眼珠道:“外公,你說嵐哥哥、紅綃姐姐?”

樓一怪敞開大嘴,哈哈大笑道:“妙極!妙極!外公的小兄弟,外孫女的哥哥,這筆賬如何算法?

唔!還有,崑崙老人的記名弟子,是老殘廢的外孫女,那麼崑崙老兒,不是也比我老樓矮了一輩,哈哈哈哈!”

樓一怪說得高興,笑得更響,不但震耳欲聾,彷佛連山石都要被他震裂。

“咕咚!”一條人影,就在他笑聲中栽倒地上!

大家回頭一瞧,那是聶小紅,她臉如金紙,雙目緊閉,人已昏了過去!

紅綃和她站得較近,趕忙把她抱住,一面急急的向遲老殘道:“老前輩,聶妹妹怎麼啦?”

遲老殘莫明其故,正待察看。趺坐中間的銅椰老人,長眉一縐,目光向江青嵐瞧來,徐徐問道:“小娃兒你方纔可依老夫所囑,把她在靈泉之中,浸上半個時辰?”

江青嵐惶恐的道:“晚輩因潭水甚是寒冽,她浸得全身冰冷,恐怕太涼,才……”

銅椰老人嘆息道:“功虧一簣,她內臟地火熱毒,未能盡祛,又過了這許多時間,致火毒慢慢集中,潛入心臟。”

江青嵐聽得大急,忙道:“晚輩一時不慎,致有此失,還望老前輩賜救!”

銅椰老人搖了搖頭,並未作答。

遲老殘道:“司馬老兒,難道這區區火毒,你也沒有辦法?”

銅椰老人搖頭道:“萬年地底陰火之毒,在尚未攻入心臟之前,本山珍珠靈泉,正是唯一解毒之物,再加服下老夫的‘銅椰露’自可無事,如今火毒業已攻心,縱有靈藥能解,但一時也無處可求。”

樓一怪嗔目道:“都是你這火窟害人!”

江青嵐聽得心如刀絞,俊目含淚,道:“那麼求老前輩可有另外辦法?救她一命。”

銅椰老人遲疑有頃,道:“除了天材地寶的曠世靈藥,要清除這女娃兒攻心火毒,那只有施用老夫空心銅椰針,洞穿她十二死穴,宣泄火毒,才能保得性命,只是一身武功,全付東流,而且從此以後,也不能再練武功了。”

大家聽銅椰老人說得如此嚴重,不由全都面面相覷!江青嵐更是悔恨交迸,憂心如焚!

驀地,銅椰老人一句“天材地寶”之言,觸動靈機,右手向懷中一陣亂掏,摸出一個小小包裹,急着問道:“老前輩,你說的天材地實,不知是什麼靈藥?晚輩身邊尚有一株千年參王,和大雪山的雪蓮子,不知是否有效?”

邊說邊解,把千年參王和冰魄夫人所贈三顆雪蓮子,一起放到白玉臺上。

銅椰老人陡的目射奇光,微微點頭道:“崑崙門下,當真人傑地靈,哈哈,老夫要早知少俠身懷大雪山上好雪蓮,根本就用不看把她浸入‘珍珠靈泉’了。”

江青嵐大喜過望,又道:“原來老前輩說的靈藥就是雪蓮子?”

銅椰老人拂髯笑道:“你要她們女娃兒用純陰真氣度入,收效更速。”

江青嵐毫不怠慢,把一粒雪蓮,遞給白玫,她就依着銅椰老人指點,度入聶小紅口中。

不多一會,聶小紅身上熱氣蒸蒸,汗如雨下,臉色也逐漸轉好過來,驀地大叫一聲:“熱死人了!”

人已霍然甦醒,她瞧到自己躺在紅綃懷中,大家都圍在她四周,不由心中大奇,眼波滑碌碌一轉,問道:“咦!嵐哥哥,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紅綃接口道:“聶家妹子,你醒過來了,快再歇一歇再說!”

江青嵐心中一喜,方想開口,忽聽遲老殘細如遊絲的聲音,在耳邊說道:“司馬老兒爲了收練‘靈磁真氣’走火入魔,雙腿僵化,二十年來,雖然利用本島地火靈泉,調燮坎離,總嫌爲時太久,你身邊的成形參王,正是修道人走火入魔,修復玄功的主要藥物。此時如能送他三片,不但屠龍島這場過節,可以從此化解,而且對你也大有好處之事。”

江青嵐知道這是遲老殘傳音入密,暗中囑咐,當下不好回答,只微微頷首。一面雙手拿起藏參錦盒,走列銅椰老人身邊,說道:“晚輩厚蒙老前輩指點,概賜‘龍角膠’,妹子聶小紅,又多承救助,晚輩衷心銘感,無以爲報,區區千年參王,伏望老前輩哂鈉。”

銅椰老人望了他手中綿盒一眼,而露微笑,忽然搖手道:“千年參王,百世難得,修道人練丹合藥,尤視同珍品,老人雖有所需,但那能要你娃兒的東西,還不快快收起。”

江青嵐還想再說,遲老殘已接口道:“哈哈!司馬老兒,你別再客氣,小娃兒是奉他記名師傅指點前來,如果說明了要以千年參王,換你‘龍角膠’,你這牛脾氣,寧可再在地底火窟熬上二十年,也不肯破壞屠龍島陋規,所以纔要小娃兒身入火窟,取到‘龍角膠’,再奉上千年參王,作爲投桃報李之贈,既符合你‘入陣自取’的規定,又可使你減少活烤二十年,早日修復玄功,豈不一舉兩得,依老殘看來,你還是收下的好。”

遲老殘這一番話,果然說得極爲動聽。銅椰老人悠然長嘆了聲,笑道:“崑崙老人算無遺策,咱們真是望塵莫及!老夫修復玄功,所需千年參王,三片已足,那麼老夫就收下三片,其餘的仍由江少俠收起,留備後用罷!”

遲老殘點頭道:“小娃兒,司馬老兒既然如此說了,你就這麼辦罷!”

江青嵐應了聲是,就打開錦盒,取出千年參王,切了三片。食菰仙面露喜色,接過之後,便仔細的收入玉盒之中!千年參王果然不是凡品,小亭之中,滿室清香,沁人心脾,大家只覺精神爲之一清。銅椰老人微微點頭,一面擡手道:“震九,你去取一樽‘銅椰露’來,江少俠行走江湖,或許有用。”

食菰仙領命退下。這一陣工夫,天色已是大亮。白玫心中惦念着那柄短劍,此時秀眉微挑,輕輕蹩近江青嵐身邊,低聲說道:“嵐哥哥,咱們的寶劍,還吸在磁石峰上呢,你還不求求銅椰老神仙,他一定有辦法的!”

她聲音雖細,如何瞞得遇銅椰老人,只見他頷首道:“乘風,你到峰下把他們兵器取來。”

赤腳仙躬身領命,就往峰下走去。白玫瞧得暗暗奇怪,這赤腳道人,武功比自己並不高明到那裡,自己連搖撼都搖撼不動,他那能取得下來,也許他們另有辦法?

她心中想着,食菰仙已取了一樽“銅椰露”回來,含笑遞到江青嵐手上。江青嵐也不再客氣,向銅椰老人道謝之後,就自收下。接着赤腳仙李乘風也捧了幾人的兵器上來,大家紛紛接過,佩到身邊。銅椰老人呵呵笑道:“你們這些兵器上,經靈磁峰吸了一日一晚之久,全已沾染有靈磁之氣,今後對敵,還能吸取對方偷襲來的細小暗器!”

樓一怪道:“你要是小氣的話,誰還稀罕這點磁氣?”

銅椰老人修眉微皺,道:“你這老怪物,五十年不見,脾氣真是一點也沒改。”

樓一怪嗔目道:“你的小氣樣子,幾時又改了?”

遲老殘呵呵大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咱們彼此彼此!”

口口口口口口

山嶺上一輪火紅的太陽,已射盡了它最後的光芒,帶着疲乏,落向天邊,滿天雲霞也逐漸失去色彩!

齊魯古道上,正有一人一騎,向北疾馳,敢情急於攢程!夕陽雖然褪去了光輝,但斜照着馬上騎士,卻依然紅霞如火,豔麗照人。原來騎在馬上的,可並不是燕趙豪俠,那是一位身穿紅色勁裝,頭包紅絹,足登小蠻靴的紅衣女郎!

只要瞧她背插長劍,懷抱鐵阮咸(阮咸琵琶之屬),控繮縱馬的勁兒,就可知道這妞兒身手不凡,準是巾幗英雄!一陣急驟的馬蹄聲,漸漸緩慢下來,一人一騎,進入了鎮甸,停在一家招商客棧門口,飄然下馬。

不知是她豔麗照人呢,還是她下馬時的身手矯捷,把店夥瞧得直了眼,楞楞地,有點目瞪口呆!紅衣姑娘臉若青霜,鳳目之中,隱隱射出兩道冷電,店夥不由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寒噤,慌忙迎着上去,接過繮繩,一面領着她進入上房!

他知道這種單身行走江湖的女郎,可待慢不得,惹得姑娘家性起,吃不完,就會叫你兜着走。

何況她兩道眼神,賽過活閃,一時顛着屁股,送茶送水,十分巴結。紅衣姑娘盥洗之後,就砰的關上房門,她把長劍掛到牀頭,吁了口氣,獨個兒懶洋洋的倚在窗口,敢情長途跋涉,免不了睏乏!

突然房門輕啓,閃進一條黑影,而且還隨手掩上房門。紅衣姑娘陡的柳眉一豎,心中暗暗哼了聲:“想是找死!”她身形如電,右手一探,往來人肩頭扣去!

那人似乎被嚇了一跳,滑步丟肩,居然一下閃出身去!紅衣姑娘微一怔神,冷哼了聲,玉腕疾翻,青蔥般纖指,散若蘭花,正待拂出。

忽聽那人輕聲叫道:“姐姐,快請住手……”

那是一個嬌嫩的聲音!紅衣姑娘又是一怔,猝然停手,縱目瞧去,只見自己身前俏生生站着一個十七八歲的玄衣少女。她那嬌若春花的臉上,還帶着慌張之色。不由心中奇怪地脫口問道:“你……是誰?”

玄衣少女掠了掠鬢髮,輕聲說道:“我叫柳琪,啊!姐姐,因爲有人在追着我,你就讓我躲一躲罷!”

紅衣姑娘瞧她那份嬌憨模樣,稚氣未脫,心中不期大有好感。還沒開口,只聽門外走廊上,響起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柳琪輕聲叫道:“來啦,來啦!”

一個身子,翩然往牀後躲去!

“蘭姑娘,蘭姑娘,你又躲到那兒去了,真把老婆子找苦啦!”

一個老嫗的聲音,在門外傳來,接着房門上起了剝落之聲。房門呀的推開,探進頭來的是一個六十來歲,滿頭白髮的老婆婆!紅衣姑娘先前還當追着柳琪的是什麼江湖敗類,那麼自己正好出手懲戒。如今瞧到原來是個白髮婆婆,心中不由感到納罕!白髮婆婆瞧到房內是紅衣姑娘,臉上也不禁一怔,連忙陪笑道:“啊!姑娘,真對不起,老身找錯了房間啦!”

說到這裡,忽然又輕嘆了聲,自言自語道:“咳!人老了,可真沒用了!老身明明看她躲入這間房來的,怎會弄錯?”

她一雙精光熠熠的眼睛,邊說邊向紅衣姑娘一陣打量,忽然她目露驚奇,笑着問道:

“啊!這位姑娘,老身好生眼熟,不知貴姓?”

紅衣姑娘淡淡一笑,輕啓檀口的道:“我……我叫周綠雲。”

“你……你……叫周……綠雲?”

白髮婆婆突然走近幾步,顫聲說道:“綠雲……你是絲雲?唉……孩子,你是江南大俠周天驥的女兒?你媽媽還健在?”

她一張老臉,突現悽楚,眼角上隱包淚水!

“孩子,你長得這麼大了!難怪老身覺得十分面熟!你……你真像你媽年青的時候!”

周綠雲聽得渾身一震,急急問道:“老婆婆,你……你老人家?”

白髮婆婆稀噓的道:“孩子,你總記得你媽還有一個苦命的同胞姐姐,老身就是石門洪氏。咳!老身問你,還有你姐姐輕雲,現在那裡?”

周綠雲突然撲入老婆婆懷中!

“姨媽,原來是你老人家,娘……娘……”她哭出聲來!

洪氏抱着侄女兒,老淚縱橫的道:“乖孩子,別哭!你媽怎麼了,快說!”

周綠雲嗚咽的道:“她老人家死了!”

洪氏渾身一震,老淚順腮而下,一面問道:“那麼你姐姐呢?”

周綠雲道:“姐姐和姐夫還在江南。”

洪氏詫異的道:“那麼孩子你又到哪裡去?”

周綠雲切齒的道:“侄女去找姓祝的老賊報仇!”

洪氏驚道:“報仇!你已經知道殘害你父親的仇人?好!老身拼着這條老命,也要和你同去!”

周綠雲擡起頭來,緩緩叫了聲:“姨媽!”

接着又流淚道:“母親在世之日,始終不曾告訴過侄女,先父是遭惡賊殺害的,是以侄女認爲只要奉養母親,就盡了孝道。

那知母親去世之後,大師兄黑衣崑崙告訴侄女,說侄女還有個姐姐,叫做紅綃。最近大師兄又給侄女帶來兩封師父的手諭,一封是說出侄女身世,和先父遇害經過,另一封是要侄女親自送上北海,面呈玄靈叟,讓他主持公道,俾侄女得手刃親仇。”

洪氏驚的道:“殺害江南大俠的,原來是北海門下?”

周綠雲道:“這惡賊叫祝士愕,據說是烈火門逐徒,後來改投玄靈門的。”

洪氏點頭道:“你是說神行無影?唔!此人已有二十年不在江湖走動了!”

周綠雲停了一停,凝眸道:“姨媽?你老人家找的是誰?”

洪氏搖頭道:“咳!說來話長,當年你母親因你父遭人毒手,起因於‘闢雷鐲’,惟恐帶在身邊,再遭仇人覬覦,才託老身代管,此後就一直沒有音訊,你姨父是吃鏢行飯的,那一年因保了一筆紅貨,遭北方黑道圍攻,重傷致死,老身得訊趕去,雖然力劈當時主謀的河北五虎,和關東一梟。

但自己也身受重傷,差幸遇到天狐遲璓,救上析城,老身這就在析城山一住十八個年頭,這次爲了她女兒蘭兒,又逃下析城山來,這孩子嬌縱慣了,一點江湖經驗也沒有,恐她招惹是非,才由老身和符奇立夫婦分三路找尋,要不是爲了找蘭兒,咱們孃兒還碰不上面呢!”

“啊!老婆婆既然找的是蘭兒,那爲什麼不早說說清楚!”

躲在牀後的柳琪,突然跳出身來!洪氏楞了一楞,喜道:“蘭姑娘,你……”

柳琪退後一步道:“我叫柳琪,我不是蘭兒咯!老婆婆,你別弄錯!”

洪氏跟着跨近一步,嘻的笑道:“蘭姑娘,你是老身一手養大的,石嬤就是老眼昏花,也昏不到這程度呀!”

柳琪急道:“蘭兒確實和晚輩長得一模一樣,你碰到了蘭兒,就會知道,啊,周姐姐,你就是紅線女,小妹認識黑大俠黑衣崑崙,他可以替我證明咯!”

她早從周綠雲口中,聽出她是黑衣崑崙的師妹,那麼她就是名馳江湖的紅線女了。記得嵐哥哥也對自己坦誠說過,爲着她千里追蹤,一片癡情,自己這次原爲找嵐哥哥來的,只要他知道紅線去了北海,也一定會追來,那麼這機會自己怎能錯過?她話一出口,一雙杏眼,只是瞧着周綠雲!

洪氏(石嬤)還是將信將疑。周綠雲卻笑着道:“原來柳妹妹還和大師兄相識,思!我叫紅線,當日原是爲了怕仇人追蹤,先母把她老人家的姓氏,改作紅字罷了,我還是最近讀了恩師手諭,才改的名呢。”

柳琪心中一喜,忙道:“周姐姐,小妹也跟你到北海去好嗎?”

周綠雲還沒回答,洪氏接口道:“柳姑娘要去,咱們多個伴也好!”

她還是不信天下有這麼相像之人,連一顰一笑,都和蘭兒一模一樣,是以希望柳琪同行,一路上好從旁觀察。

柳琪笑了笑,就把當日自己被燕山雙傑偷放“絕情針”,自己師傅三眼比丘沈師太和天狐大打出手,後來多蒙黑衣崑崙相救,還教了自己“紫羅十二式”,擇要說了一遍。

當然這段故事,她不敢詳細的說,而且也沒提到嵐哥哥。她怕引起紅線誤會,會不理嵐哥哥,那麼嵐哥哥也會不再理睬自己。雖然她說的並不詳盡,但洪氏和周綠雲,還聽得不住點頭,這是因爲她說的有時間、有地點,還列舉了許多人名,自然不假。

於是洪氏決定暫時放棄找尋蘭兒,周綠雲也答應柳琪作同行,三人在客店住了一宵,第二天就向北攢程!

玄靈叟隱居北海老鐵山,(老鐵山在遼寧南端,渤海北濱),地當朝鮮半島,當時是高麗的範圍,往西就是契丹國界,(即今熱河遼北等地)周綠雲等三人,由河北蓬萊入海,(唐代劃山東之西爲河北,山東之東爲河南)橫渡渤海海峽,直達老鐵山,自然比繞道山海關要近得多。

她們一行三人,舍舟登陸,只見迎面羣峰矗立,不知老鐵山主峰,究在那裡,這就循着荒徑,向山中走去。中午時分,她們走列一個雙峰交錯的山口,洪氏手柱鐵柺,領先轉入一道雙峰挾持的山谷入口!只覺這條山谷,約有五十多丈遠近,似是經過人工開鑿,心中一動,回頭叫道:“綠雲,你們快隨我老身來……”

說着急急向前疾走,棋塔奔出谷口,遙聞一聲長嘯傳來,立有兩個黑袍道人,如飛而來,眨眼工夫,已到洪氏前面!

這兩人大約都在五旬以上,左面一個,面如重棗,肩頭露出一柄護手長鉤,右面一個,頷下留着一部蒼髯,背插五柄短叉。

他們斜掠了三人一眼,那棗紅臉的道人,已冷冷問道:“老婆子,你們難道沒聽說過天回嶺北海禁地,沒有玄癸宮信物,不得妄入嗎?”

洪氏細看這兩個道人,似乎在那裡見過,只是一時想不起來。聞言微微一怔,暗想敢情這山谷已是玄靈門入口,自己一行,既有崑崙老人親筆函扎,須以禮請謁爲宜。

心念轉動,立即回頭道:“綠雲,你向兩位道長,說明來意罷!”

周綠雲答應一聲,連忙趨前一步,檢衽道:“兩位道長,小女崑崙門下週綠雲,奉師尊崑崙老人之命,前來老鐵山面謁玄靈老前輩投書,還望兩位道長,代爲稟報。”

兩個道人一聽來人是崑崙門下,果然臉色稍霽,棗紅臉的右手一攤,開口道:“那麼姑娘請把崑崙老人書信拿來。”

周綠雲道:“小女子奉命而來,恩師書信,必須面呈。”

右面一個微微一哂,作色道:“天回嶺豈容外人擅入,姑娘取出尊師信件,還不知老神仙是否延見,貧道答應你代呈書信,還是瞧在崑崙老人面上,否則如無玄癸宮所頒入山信物,爾等進入此谷,已是犯了禁忌。”

洪氏聽這兩人一開口,猛然一個電光般念頭,在腦際閃過,一張滿布皺紋的臉上,現出激動之色,雙目精光閃動,盯在兩個道人臉上出神。

此時突然問道:“兩位道長,可是昔年人稱嶗山雙惡的赤面星君和青鳥道人?”

紅臉道人聽得臉色微變,獰笑道:“老婆子果然有些眼力,貧道兩人,二十年未履江湖,居然被你認了出來!”

右邊一個陰惻惻的說道:“你既然還能認出貧道兩人,想必也是中原道上朋友,何妨亮個萬兒?”

洪氏這一陣工夫,瞼上殺氣陡露,右手緊握鋼拐,顫聲笑道:“哈哈!如此說來,兩位真是故人,不知兩位可還記得十八年前那段公案,老婆子就是石……”

嶗山雙惡是何許人?洪氏這般神色,他們那會瞧不出來,兩人沒等對方說完,突然人影分開。左邊赤面星君倏地從肩頭掣出淬毒護手鉤,厲聲笑道:“原來你是飛龍拐石友三的妻子,嘿嘿!當年要是沒有天狐架樑,恐怕你連骨頭都找不到啦!”

洪氏怒喝道:“不錯!當日老婆子總算命長,沒死在毒鉤之下,今天不是送上門來了?”

她話聲未落,鐵柺驟卷,一招“橫斷巫山”,猛劈而出!赤面星君成名多年,一見拐勢凌厲,那裡還敢怠慢,身形斜退,一下轉到洪氏側面,淬毒吳鉤,“引弓射鵰”,向右出招!

洪氏廿年宿願,仇人對面,一招纔出,眼看對方避重就輕,反向自己攻到,直氣得白髮飄動,腳下疾轉,鋼拐隨勢上挑,硬向護手鉤砸去!

那知赤面星君也並非易與,鉤發一半,倏化“神龍回柱”,藍光砸地,橫腰掃出!

“來得好!”洪氏厲喝聲中,拐勢驟變,不容對方換招,鋼拐連綿,風雷併發,直把赤面星君迫得接連後退!

青鳥道人一看情形不對,右臂一振,嗆啷啷鋼叉響處,人已跟着逼近!

“老虔婆,你原來假冒崑崙之名,到天回嶺尋釁來的,嘿嘿,這真是找死!”

紅線女周綠雲和柳琪兩人,因洪氏已和赤面星君動上了手,而且雙方一出手,就可看出洪氏要比赤面星君高出一籌,是以只靜靜的站在一旁觀戰。此時青鳥道人居然不顧江湖道義,仗叉而出,兩人同時嬌叱一聲,迎着上去。柳琪慌忙叫道:“周姐姐,這雜毛道士,讓小妹打發他咯!”

姑娘見獵心喜,早已有些手癢,她旁觀了一會,覺得洪氏對付赤面星君,甚爲輕鬆,還當這兩個道人,也不過如此!她可不知道天下之事,有很多瞧來容易,等輪到自己的時候,就並不容易,洪氏少說也有三四十年的苦練,武功不在三眼比丘沈師太之下,柳姑娘這點年齡,那能和她比擬。

何況嶗山雙惡,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她這一念輕敵,差點就吃了大虧!

話說柳姑娘纖腰一扭,急着搶出,一下就掠到青鳥道人面前,手中長劍一挺,嬌聲喝道:

“老雜毛,真不要臉,你想兩打一?來!接姑娘一劍!”

劍字出口,一點寒芒,已向青鳥道人心坎點去!

“哈哈!小丫頭,你遲早免不了死,道爺就成全你罷!”

青鳥道人右腕一抖,鋼叉發出啷啷之聲,對準刺來長劍託去!他出手如電,奇快無比,柳琪瞧見鋼叉鎖來,她不敢和人家硬砸,要想撒劍,已是不及,只聽噹的一聲,叉劍相接,自己右臂驟麻,長劍差點脫手,心頭大驚,急忙後退!

青鳥道人可也被她這一劍震得腳下浮動,大感震凜,不自主的後退了兩步!

他想不到眼前這十七八歲的黃毛丫頭,內力有恁地深厚,自己這一招,用了七成力道,就是江湖上成名高手,接得了自己鋼叉一震的,也爲數不多,她居然若無其事?

他可不知道柳姑娘前次身中燕山雙傑“絕情針”之後,因禍得福,服了一片千年參王,後來再經離火真人以純陽真氣,打通她全身經絡,又吃了一粒雪蓮子。

這該是武林中人,難得奇遇,光是打通全身經絡一樣,普通練武之人,就非一二十年苦功莫辦,何況又服了大補真元的兩種靈藥,功力自然倍增!

就在青鳥道人驚楞之際,柳姑娘出手受挫,粉臉脹得通紅。心中一氣,那管右腕還有點痠麻,小劍靴一跺,身如乳燕投林,劍尖顫動,帶着一聲清叱,一片青虹,向青鳥道人身前衝到!

不!她刷刷連聲,長劍像雨點般攻出!秦嶺系的“終南劍法”,素有辛辣奇詭之稱,此時在柳姑娘演來,更具有輕巧伶俐之感!

不!她同時還使出了“穿花身法”,人似花蝴蝶般翩翩飛舞,劍若銀虹亂閃,迴環劈刺!

青鳥道人枉是成名多年的人物,被柳姑娘這一輪快攻,當真打得手慌腳亂!

心中更是一陣猶豫,這丫頭身法奇突,使的是一手“終南劍法”,難不成是六絕之首秦嶺天癡上人門下?

天癡上人在武林中稱得上泰山北斗,就是玄靈叟也不敢輕易得罪,果真如此,自己倒傷她不得!青島道人鋼叉護身,小心翼翼的後退了幾步!

洪氏斷喝了聲:“撒手!”

“當”!

金鐵大震,餘音未絕,又是“噗”的一聲,好像擊中人身,夾雜着響起半聲慘嗥!

青鳥道人,心絃猛震,回眼一瞧,赤面星君右肩被鐵柺掃中,肩骨盡碎撲地慘死。

這下,青鳥道人瞧得兩眼發直,陡地狂吼一聲,雙肩搖處,背上五枝短叉,發出一陣啷啷巨響,驟然飛出。

同時他右手連揮,手中那枝鋼叉,正好在每枝短叉柄上,擊了一下。五枝短叉,經這一點之力,急如閃電,耀目精光,夾着懾人心神的厲嘯,往柳琪上、下、左、右、中,五個方向,同時激射而來!

柳姑娘正在自以爲得手,那知轉眼之間,情勢大變,對方五叉同發,疾若迅雷,威力之強,實是駭人聽聞。這等陣仗,她幾曾見過,心頭一慌,急忙施展劍法,以快打快,劍尖顫動,往射來五枝短叉撥去。柳姑娘應變雖然神速,而且每枝短叉也確實被她劍尖撥上一撥。

但青鳥道人在情急拼命之下,發出來的獨門絕技五鬼叉,又豈是等閒,他在每枝叉柄上一擊,差不多已用上全力,柳琪使用普通撥暗器的手法去撥,那想撥得動它!

劍尖一碰,陡覺對方這五枝短叉竟然力逾千鈞。只聽叮叮輕響之中,柳琪一條右臂,立被震得發麻,五枝雪亮短叉,依然分毫不動,直射而來!

這真是電光石火,眼都沒眨一下,五枝鋒利叉尖,距離柳琪身前已不到三寸!洪氏拐劈赤面星君,連籲口氣的時間也沒有,眼看柳琪就得喪在五鬼叉下,要待縱身撲去搶救,都來不及。

她更知道青鳥道人的五鬼叉,貫注全力,就是劈空掌一類掌風,也休想震得開去,一時情急,只好橫身一掌,對準柳琪推出!這和青鳥道人的五鬼叉雖然遲發半步,但在五枝短叉正要釘上柳琪身前的一剎那,一股龐大掌風,也已推到柳琪身側。

柳琪一個嬌軀,立即呼的震飛出去一丈來遠!驀聽一聲嬌叱,一道長虹,寒芒驟發,銀星四射,也正好涌到!擋住五枝短叉,噹噹噹當,一陣巨響,把五鬼叉,悉數震落!

不!驚叫起處,青鳥道人一個身子,已被齊肩削斷,倒臥血泊之中!劍影倏斂,露出一個紅裳女子,她,正是崑崙嫡傳的紅線女周綠雲,方纔使了一招“坎離一劍”,磕飛五鬼叉,還誅了青鳥道人。洪氏瞧得十分驚訝,大喜過望的道:“綠雲,你這招劍法,老身還是生平僅見!”

周綠雲納劍入鞘,笑道:“姨媽,這是師傅從‘乾坤八劍’中精研而來的四劍之一,我們每人只傳了一招!”

話才說完,瞥見柳琪倒臥地上,一動不動,似乎傷勢不輕,不由秀眉深鎖,急道:

“侄女出手遲了一步,柳妹妹還是傷在五鬼叉下!”

洪氏搖頭道:“柳姑娘倒不是傷在五鬼叉下,方纔老身情急之下,推出一掌,她敢情閉過氣去。”

說着俯下身去,在柳琪身上拍了幾下!柳琪霍地睜開眼來,她嘴皮動了一動,方想說話,洪氏忙道:“柳姑娘不可開口,有話等一會再說罷!”

說話之際,一手已按上柳琪背後大穴。柳琪只覺一股熱流,源源度入體內,立時覺得胸口一暢,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精神頓感爽暢!

洪氏吁了口氣,笑道:“好啦!好啦!柳姑娘快坐起來運會氣罷!”

柳姑娘依言坐起,調了會息,才站起身來,立即向洪氏斂衽道:“晚輩多蒙老前輩相救,請受晚輩一拜。”

洪氏連忙一把拉住,笑道:“柳姑娘快別如此,說實在,柳姑娘是被老身掌風所傷。”

柳琪臉露不信,口中:“這……”話未出口,洪氏已把方纔經過情形細說了一遍。

柳琪回頭笑道:“這還是老前輩出手相救的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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