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劍擋下身側月奇之槍, 五皇子方覷了一旁賈珠一眼,嘴角輕揚,笑着打趣道:“賈公子好模樣, 不知現下可有那一絲一毫的仁義斯文之念?”
賈珠聞言對曰:“如目下狀況, 殿下仍有心與在下說笑, 看來方纔賊逆並未重傷殿下。賈珠自謂並非是一喜好殺戮血光之人, 不欲目見任何死亡。然到底人活一世, 不過求一生存。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有人慾妨礙我之存活, 賈珠亦惟有拼殺到底,絕無姑息!”
一旁五皇子聞言笑曰:“是道你‘胸懷大志’還是‘意氣用事’?昨日本王將雌劍贈你使用, 如今看來只怕是註定之事。可知鴛鴦雙劍本爲一對, 用此劍者便應同生共死。今日, 本王與卿何妨攜手共進一回,亦不負當日於靜王府雙劍共舞之默契也。”
賈珠聽罷此言不禁熱血沸騰, 只道是有人可與己並肩作戰總亦好過孤軍奮戰勢單力薄,隨後大喝一聲道:“如此,先破月星雙奇!”
只見此番賈稌二人雙劍共舞,默契天成,與那月星雙奇纏鬥, 逐個擊破。加之日奇已死, 三才陣威力大減, 此番不過數個回合, 月奇不敵他二人, 被五皇子一劍刺中右側腰際,倒地不起。惟剩的星奇更難成氣候, 不過勉力抵擋一陣,便爲賈珠當胸橫掃一劍,血染衣襟。
中心三才陣破,十面埋伏陣外圍尚有六位屬性,只聽賈珠道句:“我二人所在正是甲位陽木,金克木,當先破庚位陽金!”
隨後他二人自是齊力與庚位賊兵纏鬥,然外圍賊兵較之三才陣三奇,自是不堪一擊,尚且鬥了幾個回合,庚位中幾賊便爲他二人斬於劍下。殺退庚位之後自是轉向己位陰金,但凡破除陰陽二金,剩下陰陽二土與二水,自是難成威脅。然便於此時,賈珠驀然發覺身側五皇子的身手略顯遲拙,不比尋常,最後甚至是賈珠助他殺退身側偷襲之賊。待他二人終於殺出十面埋伏陣之時,賈珠方將注意力轉向身側之人,只見五皇子身子猛地往一旁倒下。賈珠見狀忙不迭伸手扶住,彼時方纔發現五皇子甲冑之內,血流如汩,之前未曾發覺乃是因了內襯之衣乃是緋袍之故,如今細瞧,只見便連內襯之上所繡金龍亦已染紅。之前破除十面埋伏陣之時皆是咬牙苦撐,勉力廝殺。終至於此番傷勢加劇,再難支持。
賈珠見狀憂心如焚,只得架起五皇子一側手臂,扶起五皇子道:“殿下,可還能支持?”
五皇子聞言惟苦笑對曰:“行走尚可,只難以對敵。”
賈珠聽罷掃視周遭狀況,一面舉劍殺退偶爾衝上前來的賊兵,道句“如此,還請殿下再行支持片晌”,一面架着五皇子往了人煙罕至處逃去。
五皇子答道:“此番賴卿相攜一回。”
賈珠聽罷此言,心下不禁浮起一絲異樣之感,只道是素昔惟有煦玉間或稱自己爲卿,如今這一稱呼從五皇子嘴裡喚出卻是說不出的彆扭怪異。隨後念及此番情勢危急,尚不知他二人可否安全逃出此地,方纔勉力將這等異樣心思按捺下去。觀察一番周圍,竟不知自己此番身在何處,絕非王師中軍所在的谷口之處。方纔恍悟那十面埋伏陣乃是暗自移動的陣法,企圖將陷入陣中之人攜往深谷之中,加之谷中雲霧瀰漫,之前忙於對敵廝殺,便也未曾留心身陷何地。待此番終於從陣中脫身,谷中雲消霧散,便也不知身在何處。
賈珠正兀自專心尋思一回,竟未察覺身後有賊兵偷襲。情急之下,五皇子使力一掌推開賈珠,又伸出未傷一側之手舉劍向後洞穿了賊兵,自己則因用力過猛而牽動傷處,單膝跪地以劍支撐方纔並未倒下。賈珠見狀忙將五皇子扶起,道句“抱歉,在下走神了。”
五皇子藉助賈珠之力撐起身子,蹙眉問道:“尋思何事,竟如此入迷?”
賈珠答曰:“殿下,方纔被捲入陣中,恐怕我二人現下已與中軍脫離了,亦不知此番身在何處……”
正說着,只聽不遠處傳來人聲,賈珠忙不迭架起五皇子往了一旁的巨石後躲去,藉着等身長的草木的遮掩,方纔未爲賊兵發覺,只聽賊兵說道:“……此番我軍損失慘重,此地本適宜伏擊戰,奈何那朱先生偏生命我等從埋伏之處衝殺下去,逞這無謂之勇,致使我軍幾近全軍覆沒,幸而方纔官兵撤出山谷,我等方纔留了命在……不料如今又令我在這谷中搜索尋人,尋找可有殘餘官兵,可如今谷中哪還有官兵留下……”一面說着一面去了。
這邊他二人待賊兵走遠,五皇子低聲說道:“如此看來,我二人一時半刻是逃不出去了!可恨,若非現下有傷在身,這等雜碎兵卒如何是本王對手。真可謂是虎落平陽遭犬欺。”
賈珠對曰:“目下先行尋覓一地暫且躲藏,殿下傷勢不輕,若不即時處理,恐會就此惡化。現下谷口有賊兵把守,即便要逃,亦需待入夜之後,藉着夜色掩映,方可避免打草驚蛇。”
二人議定,正待悄聲潛出尋覓一藏身之所,賈珠在起身之時不慎踢落了一塊碎石,碎石就勢向近旁的低窪地裡滾去,滾入一片深草叢中消失了蹤影,然仍可聞見那碎石滾動之時所發出的空洞的迴響。一旁五皇子正密切探查外間動向,正待起身離開此處,不想賈珠從旁伸出一手攔下五皇子悄聲道句“此處有蹊蹺,殿下稍待片刻”。言畢便伸手撥開附近的雜草,只見雜草後露出一個勉強能供一人爬行通過的洞穴。
五皇子見狀笑道:“真可謂是天無絕人之路,此乃天助我也。”隨即拾起一塊石子擲入那洞中,那石子在洞裡彈跳發出迴響,可知是個有些空間的洞穴。
賈珠對曰:“此番殿下可與在下所想一致?既不知此谷地形,又不知賊兵分佈若何,既撞見此洞,不若權且就此藏匿,待入夜之後再作打算。”
五皇子頷首道曰:“正是。”
隨後二人一前一後匍匐進入洞中,賈珠先入,只見洞口雜草叢生,然洞裡空空如也,有野獸爬行暫居的痕跡,暫且棲身藏匿卻是無有不可的。隨後賈珠方纔示意五皇子進入。待五皇子進入後,賈珠又將半截身子探出洞外,將洞口處的一塊大石挪到洞門口虛掩住洞口,又伸手將些碎石隨意堆放在搬運的痕跡之上權作掩蓋。不料待他二人剛剛安置完畢,便聞見洞外傳來一陣密集的腳步聲,正往了這處行來。洞裡賈珠五皇子二人聞罷皆將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只道是聽這腳步聲數量,似是人數不少。可知這洞口惟有一個出口,此處若爲賊兵發現,糾集衆賊將此處包圍,五皇子又有傷在身,只怕此番他二人便是插翅難飛。
賈珠一面提心吊膽地聞聽洞外聲響動靜,心如鼓譟,一面下意識地伸手拽住身側五皇子的胳膊,心下暗道自己亦算是一活過兩世之人,然縱觀之前的人生,從未有哪個時刻如現下這般驚心動魄,生死懸於一瞬之間。
一旁五皇子覺察賈珠動作,轉頭瞰了賈珠一眼,只道是賈珠到底乃一介書生,未曾如此這般身臨戰場,親歷生死存亡,心中懼駭定是有的。遂伸手拉下賈珠拽住自己胳膊之手握於自己掌中,權作慰藉:“尚有本王。”
賈珠聽罷此言方回過神來,驀然垂首,目見自己之手被握於五皇子掌中,不自覺地輕掙一番,五皇子見狀,方鬆開賈珠之手。一時間氣氛有些微妙,賈珠尚欲開口說上幾句以緩解此間尷尬,尋思片晌方悄聲問道:“殿下,此番你我周遭皆是賊兵,一有甚風吹草動我二人的藏身之處便會爲賊兵發覺,屆時我二人只怕雙拳難敵四手,少不得就此命喪於賊兵亂刃之下。若是如此,如殿下這般堂上風雲人物,本朝第一高手,與在下這等無名小卒一道葬身於此,只怕難以甘心瞑目吧?”
五皇子聞言笑雲:“若得如此,當是抱恨終天。何況此番本王若是爲外間逆賊覺察,他們斷不肯就此輕易斬殺本王,聰明之人定會想法活捉我二人,將我二人作爲人質與上方做那交易。”
賈珠:“……”
五皇子接着道:“然本王叱吒一生,領兵殺敵何止千萬,便是命數該盡,亦需戰死沙場,馬革裹屍,怎會屈死於此?不啻於毀去本王一生英名。此番本王定能全身而退,日後親手擒獲那馬賊,以雪今日之恥!”
賈珠聽罷正待稱讚一句,便又聞五皇子說道:“抑或是此番鴻儀並無那手刃衆賊,絕殺突圍之志?”
此番未及賈珠答話,便忽聞五皇子低聲說道:“噓,噤聲!”
隨後只聽洞外傳來一人的說話聲混合着衆人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直往了他二人藏身之處而來。他二人只覺該人似已行至洞外的巨石附近,正是衝他二人而來,賈珠不自覺地握緊手中劍柄,只道是若爲人發覺,他便立即飛身衝殺上去。隨後只聽那人止步,開口說道,語氣很是難以置信:“你道是在撤退的官兵之中,未嘗發現五王爺的身影?”
另一人隨之答道:“正是,屬下命哨馬跟隨在撤出谷口的官兵之後探查,此番官兵亦是因失了主帥蹤影而羣龍無首,雖退出谷口,然仍是據守於該處不肯擅離。”
那人隨即對曰:“如今我以數千將士性命並十面埋伏陣衆將士全體陣亡的代價亦未令五王爺命喪,且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此等耀眼之人竟憑空消失在山谷之中,當真可笑!如今我們未能尋得五王爺蹤跡,官兵卻據守谷口不肯撤退,令我們如何尋人?!你且命一隊人馬前往谷口埋伏,從兩側山壁之上以箭矢強弩襲擊谷口官兵,迫使谷口官兵撤退。隨後再領一隊人馬,把守山谷前後兩個谷口的出入之處,斷不能放任何人通過……”
只聽那人領命自去。
又一人說道:“啓稟朱先生,彼時屬下恰巧位於十面埋伏陣近旁,屬下親眼所見,五王爺稌麟確爲該陣所困。然果真如傳言中那般,不愧爲景昌帝稱爲本朝第一高手之人,我方三名勇士藉助三才陣法之力圍鬥他一人,仍只得暫且將他困於陣中,無法將之擒下,難不成這稌麟當真是武曲星下凡?……”
一人接着道,聲音微顫,說話極爲費力:“並非如此,彼時小人正在陣法外圍戊位。當時並非五王爺一人,官兵中有人出現從旁大喊,隨後那人從壬位攻入,與五王爺一道聯手,方纔破解我方的十面埋伏之陣……小人與人纏鬥之時被人刺傷,幸而未曾傷及要害,方纔只是昏迷,然憑藉小人昏迷之前的記憶,彼時五王爺已然受了傷,小人目見他內襯衣裾之上浸了血跡,便連衣上金龍亦染紅了……”
一旁衆人聞罷皆難以置信:“什麼,受了傷?!從旁觀他之身手,如何是一受傷之人?!可知此番十面埋伏陣共計我方四十五名兄弟,除卻三奇之位,外圍戊、己、庚、辛、壬、癸六位,每位皆是七名兄弟結陣,此番除卻老三你重傷昏迷,其餘盡皆命喪,這真是出自一受傷之人之手?!……”
“那另一名闖入陣中之人是何人?是五王爺帳下哪位大將?”
“這……小人便不清楚了,只依稀記得並非一將領的裝扮……”
此番那最初說話之人卻是過去許久方纔開口對曰:“一着不慎滿盤皆輸啊!終是令五王爺負傷脫逃……難道此皆乃天意?……”隨後頓了頓又道,“你道是此番有人從外部殺入陣中,方助五王爺破陣?想來世間既知如何破解十面埋伏陣且身手絕佳之人是少之又少,莫非此人乃是王師帳中通曉奇門遁甲而深藏不露之人?便如老夫當日夜觀天象所見,開陽星並非單一之星,其近旁有一輔星,名開陽增一……如今看來,果真此乃天意……”
“朱先生……”只聽周遭數人喚道,原來方纔說話之人正是朱學篤。
只聽朱學篤又道:“無論如何,繼續派人監視幕府山官兵大營,若是發現五王爺蹤跡,即刻來報。此外,無論五王爺並那神秘人如何脫陣而去,總歸逃不出這方山谷,命將士們把守各處關隘,再逐地搜尋,無論是人是屍,定要搜個明白!”
一旁衆人領命去了。
只聽不遠處的朱學篤嘆息一聲,洞內賈珠聞見,只覺心臟均要跳出嗓子眼兒,唯恐一個不慎,便爲正巧立於洞外、與他二人不過隔着一個石頭的朱學篤覺察出異狀而發現他二人的藏身之處。隨後半晌不聞甚動靜,似是朱學篤獨自呆立那處許久。只朱學篤離去之時尚且不經意地回首瞥了身後的巨石一眼,只見該處碎石遍佈、雜草叢生,未曾發覺有甚異樣,方自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