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幾日, 林海不過時昏時醒。待到九月初三那日,日出之時林海睜眼醒來,只道是不欲用那早膳, 尚且精神抖擻。不料待到巳時剛到, 便忽地無法開口談講, 不多時便閉眼去了。此番便是應麟多番以金針刺穴, 亦不見醒轉。終於, 應麟惟轉過身來對榻邊圍着的衆人神情沉痛地搖了搖首。彼時周遭衆人見狀,俱是扶榻痛哭,以淚洗面。煦玉更是當即便稽顙泣血, 賈珠見狀亦是心下沉痛戚哀,知曉林家衆姊妹之中, 惟他這一長子與了其父林海最爲暗合相契, 感情深篤。如今林海撒手人寰, 打擊最大之人自是煦玉。
而一旁賈珠見狀,忙不迭地下地扶起煦玉, 只聽煦玉說道:“身爲長子,素昔未嘗得以在高堂膝下盡孝,多年離側,難盼得一夕團聚。如今縱然是跋山涉水地趕來,遭逢的卻全是噩耗, 難換高堂一夕漸安, 直至今日徒留其沉入黃泉而束手無策……”
衆人見狀, 皆圍着相勸, 賈珠聞言亦是哀惻沉痛, 伸臂將煦玉攬住勸道:“玉哥,我知曉你心中難受, 無異於肝腸寸斷,然此番你亦需保重,這府並了幼弟幼妹尚還指望着你這長兄……”
煦玉聞罷雖知曉此理,奈何情難自已,雖欲振作,然萬分悲痛之下嘔血數次,終至於再犯舊疾,累及自身難以支持。賈珠應麟見狀,只得令其先行臥牀將養。
至於府中林海停靈設祭等諸事,只得代煦玉一併攬下。外佈道場,內設靈堂,迎送賓客等等不一而足。然到底礙於身爲外男,雖爲親戚,內宅之事亦不好插手,內宅之事仍需家中女人經手。由此萬般無奈之下,賈珠只得前往與煦玉商議總理內宅的人選。
步回了煦玉房中,正值巧蘭初蘭二人伺候煦玉喝藥。賈珠見狀便揮退了伺候的二人,親手端過藥碗喂榻上煦玉飲了。又趁着此番屋內無人,賈珠便也將心中之事開口道出。
此番先行勸慰煦玉尚且寬心,節哀順變:“此番首要之事便是好生將身子將養好了,方可外出主持府中諸事。若是放任這般病着,屆時扶靈回鄉尚需你這長兄領着弟妹前往,怕也是無力支持……”隨後又打趣道,“此番還要弟妹來憂心你,這兄長亦是當得失敗~”
煦玉不接這話故意曲解道:“難道珠兒不該憂心我這兄長~”
賈珠笑曰:“是,我憂心你。我憂心你還憂心得少嗎?若你只是我兄長,我大抵亦不會這般憂心你了……”
煦玉問道:“此言何意?”
賈珠對曰:“我是說你本是我兄長,我便愛你五分,此外更兼了你是我心上人,我便又多愛你八分,如此一來通共都有十三分了,早大大超過我愛其他了。這愛得多了,難免患得患失的,我這心可不都憂心了你去?”
煦玉聽這話說得無不是情真意切,便也莫不動容,遂道句:“共命不分,同心不舛,將恩情永眷!此番遭逢此劫,高堂俱離,幸而尚有珠兒伴於身側,終好過獨立支持……”
賈珠聞言正中下懷,遂忙說道:“此番便是爲商議此事,玉哥好歹且聽我一言。目下你身子染恙,這內宅之事便也承望不上你。既如此我只道是不若令黛丫頭暫理那內宅之事,黛丫頭素來聰穎,亦並非不曉人情世故,此番倒也正可鍛鍊一番……”
煦玉聽罷這話卻是徑直蹙眉對曰:“那內宅之中不正有那夏姨娘代爲料理,又何需黛丫頭插手?何況黛丫頭尚且年幼,並未料理過宅中諸事,此番貿然上手,卻是太過倉促。”
賈珠則道:“我若是這府裡的少奶奶,我也無需勞駕她了,大可親自上陣,包管將諸事都料理妥當了。奈何我到底是外男,管不了那內宅。而你這兄長又因心下過於哀惻戚傷而病倒躺下了,如此又如何是好?反倒是黛丫頭雖亦是心下哀傷,尚且還能支持,不若就此代勞一番。至於那夏姨娘,老爺之前雖亦曾令其代理,然到底你兄妹三人方纔是這府裡的正主,又如何是她能夠代理的?便是料理完揚州之事領着弟妹回了京城,那城裡偌大個林府,玉哥素昔不理內務,外事之類我尚且可以助你幾分,然那內宅諸事除卻黛丫頭,你嫡親妹妹,誰又能幫你料理?”
聽罷這話,煦玉不答,卻徑自尋思。
賈珠又道:“我知曉玉哥疼惜弟妹,一雙弟妹尚且年幼,便也萬般庇護着。熙哥兒倒也罷了,可知黛丫頭終有一日會離了這府嫁入別家。你這做哥哥的護得了她一時,卻也護不了她一世。今後到了婆家,這內宅諸事她多多少少還需懂得一些,經手些許,如此方不會受人擺佈、落人口實……”
“……”
“我亦知黛丫頭素昔性子便如玉哥一般清高絕俗,鮮少留心在那俗務之上。此番我亦並非是欲她從此改了性子,大抵生來不食人間煙火,便是落入了凡塵亦不會變成了那凡夫俗子。只不過欲她將那聰明才智借用幾許往了他處使使罷了……”
煦玉聞罷這一席話,尋思片晌亦承認此言在理。只道是黛丫頭到底是林府長女,今後嫁爲人婦,免不了涉足府中內務,早年之時便也能學一些算一些罷。如此念着煦玉倒也同意賈珠建議。待珠玉二人將此事議定,便已花去將近一個時辰。隨後便煦玉便命丫鬟將黛玉喚來吩咐此事,而一旁賈珠見狀正待起身迴避出去,卻爲煦玉止住,只得照舊坐下守在一旁。
另一邊,黛玉雖因嚴君仙去一事心下哀慼,終日亦是不知淌了多少眼淚。然較之於煦玉,到底尚能支持,未曾就此臥病在牀。此番聽聞煦玉召喚,忙地在紫鵑的攙扶下趕至煦玉房中。只剛步入房裡,未料賈珠亦在此處,只得先行向了玉珠二人行禮。禮畢起身,見罷半坐於榻上的長兄,免不了又念起嚴君仙逝一事,頓時悲從中來,隨即兄妹二人便於一旁不住地相對抹淚飲泣。
一旁賈珠見狀,只得開口勸道:“此番還請妹妹千萬節哀保重,府中遭逢大變,諸事尚需應對料理,不巧的你哥哥偏又病倒了。正愁諸事無人主首,若你姐弟二人再添事端,只怕諸事煩亂再也忙不過來……”一面說着一面從旁遞來絲帕與煦玉拭淚。
黛玉聞罷這話亦是明瞭,遂忙地勉力止住對曰:“珠大哥哥之言甚是,妹妹亦是明瞭……”
此番待平靜下來,煦玉方纔開口說道:“此番令你前來正是爲商議料理內宅之事,爲兄目下身子有恙,暫且無法親身料理諸事。然這內宅之中正缺掌家之人,卻尚需安置靈堂、招待內眷、安排人手之類,莫不是緊要之事,妹妹莫不如先行撂下己我悲慟,振作起來,前往協助料理一番這內宅諸事,亦可權作一番歷練……”
黛玉聽罷則絞緊了手中絲帕,遲疑着對曰:“可此番內宅之中尚有夏姨娘代理着內宅諸事,妹妹年紀尚小,更有大哥哥在上,萬事自有大哥哥定奪,又如何能夠越過了大哥哥行權?”
賈珠亦從旁說道:“話雖如此說,然妹妹亦知你哥哥現下是自顧不暇,有心無力,便是他安然無恙,便也未嘗能僅靠一人之力總理這府中上下諸事。何況素昔他又是那高曠自適、不理俗事之人,何嘗將心分去內宅之中?如此若無人相助,他便也舉步維艱。此外雖說老爺曾令了那夏姨娘代爲料理,然如今府中高堂俱離,到底你們兄妹方是這府裡的正主,正可哥哥主外,妹妹主內。由此妹妹對了這宅內之事自是責無旁貸,權當是助你哥哥一臂之力……”
黛玉聞言心下略有所動,然仍是說道:“珠大哥哥之言雖是在理,然妹妹年小,又從未有過理事經驗,若是有一二錯處,還不爲他人瞧了笑話……”
煦玉則道:“此事倒是大可不必憂懼,若有不甚明瞭之處,便也莫要自專,遣人前來詢問爲兄抑或是請教先生與你珠大哥哥便是。”
賈珠對曰:“若是妹妹顧忌此事,依了我看倒是大可不必。妹妹天生聰穎,素昔只未曾施展,斷非那等矇昧不了悟之人。但凡見別人做過幾次,便也學會了。”說着又轉向煦玉提議道,“不若這般,我將我身邊的冷荷並了林繼媳婦派與妹妹從旁協助,妹妹若有甚不解之處,對內可與夏姨娘商議,對外亦可遣了僕婦來問你抑或去先生處商議,如此便也不俱會有行差踏錯之處……”
煦玉聞言點頭首肯。
一旁黛玉聽話已如此說,只得點頭應承下來。隨後煦玉便將府中的對牌交與黛玉,令其代爲分派府中各處人手。賈珠又建議黛玉大可將衆人分爲幾班,固定專管一事,如此效率既高又便於管理,黛玉聞言亦是留心記下了。之後煦玉又吩咐了幾句,將此事議畢,黛玉便行禮退下了。
卻說黛玉得了對牌之後,遇事亦是不敢自專,大抵先與夏姨娘等周遭僕婦商議,又另遣了家人前往外間詢問煦玉賈珠應麟等。此番因了黛玉生性聰穎,又兼知書識字,沒學多久便也漸漸摸索出了門道,後來更將內宅諸事料理安排得井井有條。便是待煦玉好轉起身親自掌管府中諸事之後,內宅之中亦無需煦玉再行操心。此番則不消贅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