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祉延當朝主動求婚之事,皇上並沒有立刻表態,早朝最終在一片有些尷尬有些詭異的氣氛中結束。
衶炔宮,姬傲看着窗側的景蒼,他在那裡已足足站了半個時辰了,仍是一副出神的樣子。
早朝上的事他已聽說了,雖然也頗感驚詫,但此事於景蒼而言卻是天大的幸事,因爲若是祉延能嫁給景澹,那皇上沒有理由再把別的公主指給景蒼。適才他已派心腹去母后宮中,請母后務必極力促成此事。
“景蒼。”他喚一聲。
景蒼回過神來,姬傲道:“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多慮了。祉延此舉雖是任性,但我相信她絕無害你之意。”
景蒼低眸,沉沉嘆一口氣,道:“我知道,我只擔心,她爲了報復我而委屈了自己。”
“無論從身世品貌才學德行,你兄景澹都不至委屈了她。”姬傲道。
景蒼眸間抑鬱,道:“只是,他怕是不會愛她。”
姬傲一時分不清他說的到底是景澹不會愛祉延還是祉延不會愛景澹,他只道:“自古以來,有幾個皇子公主能真正因爲感情而婚嫁?景蒼,你將婚姻想的太純潔了。”
殷羅,臨牧宮,追月進來時,一羣太醫正唯唯諾諾地退出去。殷羅的國君,在宴澤牧回朝的第八個月,病來如山倒。
殿內,微風正在案前低眉作畫,殿外的風拂進來,但見白衣翩飛,青絲飛揚,頗有一股仙人之姿。
彷彿感覺到了驀然多出的這絲呼吸,伸筆蘸墨的時候,他微微擡頭,看見追月,雙眸明亮地淺淺一笑。
接觸到他柔似多情的目光,追月雙頰一紅,慌忙轉眸去找宴澤牧,卻見宴澤牧正倚在窗邊,一臉玩味地看着她。
“參見殿下。”她慌忙行禮。
宴澤牧今天似乎心情不錯,淡淡笑着,道:“起來吧。”
追月站起身,卻猶是不敢擡頭,拱手稟道:“啓稟殿下,百州傳來消息,百州國君將祉延公主指給了洲南王景澹。”
宴澤牧笑容微微一僵,隨即更燦爛地笑了起來,擊掌道:“好,這樣更有趣。”又問:“定於什麼時候迎親?”
“九月初三。”追月道。
宴澤牧徘徊兩步,回身道:“微風,這次,你親自跑一趟吧。”
微風慢條斯理放下手中筆桿,放下稍稍捲起的寬大衣袖,俯首道:“是。”
宴澤牧眼角眉梢又染上笑意,問:“需要什麼條件儘管提。”
微風擡起頭來,微微笑着道:“殿下,屬下久居殷羅,對於百州許多人事都陌生的很,請殿下准許讓屬下帶追月同行。”
宴澤牧大笑起來,道:“也就你敢這樣正大光明地挖我的人,你這傢伙,將來必也是死於女人之手。”
言訖轉身,表情邪魅地斜睨着追月,道:“追月,你也不小了,就陪他走一趟吧。”
追月一愣,反應過來後,燥得耳朵根都紅了,應承後便急急退離。
追月出去之後,宴澤牧收斂了笑容,淡漠道:“別用兵器對付她,我不喜歡女人身上太多傷疤。”
微風俯首道:“據屬下所知,她雖武功不濟,卻並非柔順之類,若是她拼死反抗,屬下只怕難以做到完好無損地將她帶回來。”
宴澤牧沉默一陣,道:“那就相機行事吧,尤其要提防玉霄寒,我寧願得不到李滎,也不願失去你,你知道嗎?”
微風微微一笑,極爲明媚的,道:“屬下明白。”
景澹接到皇上賜婚的聖旨後,毫無異議地領命謝恩,並傳信景蒼,令其即刻返回洲南,幫他一起準備迎親事宜。
東海之上,有一座終年青翠的山島,沒有陽光的時候,它總是隱在薄薄的霧氣之中,令人難覓其蹤,這便是即墨晟爲小影所尋的避世之處——海上春山。
時值八月,這座海島卻絲毫感覺不到夏季的炎熱,獵獵的海風吹散了該有的暑氣,帶來絲絲清涼。
小島西面是座高逾百丈的斷崖,東面是片廣袤的沙灘,在陽光燦爛的日子,小影最喜歡帶着李滎來到西面那處斷崖上遙望大海的深邃和壯觀,看着洶涌的波浪在崖下的亂石上碎成一灘珠玉。
李滎在再生谷休養了兩個月,恢復得很好。七天前,他們剛剛在池蓮棹的護送下到達這裡。
今天,又是個晴空萬里的日子。
李滎坐在斷崖上唯一的一棵巨松下,膝上放着一把琴,他低着眉,瘦而修長的手指流水行雲般撥弄着琴絃。
他沒有武功,琴聲雖是悠揚美妙,卻經不起海風猛烈地撕扯,支離破碎,他只彈了一小會兒,便停手擡起頭。
小影坐在不遠處的一塊大石上,抱着膝蓋蜷着身子,腳下便是峭壁,海風將她的黑髮狂烈地揚起,遠遠看去,像是有誰不小心在碧藍的天際劃了一筆,細長飄逸。
李滎沉默片刻,將琴放在松下,搖着輪椅來到她身側,喚道:“小影姐。”
小影肩頭一顫,似被他驚到,回過頭來,見他在身側,揚眸看看不遠處的琴,微微一笑,問:“怎麼不彈了。”
李滎眸如點漆,帶着淡淡的憂鬱,道:“小影姐,你去吧,我能照顧我自己。”
小影愣了一愣,隨即搖頭。
李滎垂下眸,道:“景王爺已知你還活着,他大婚你不去,他心中豈不難受麼?”
小影回過頭,看着遠處起起伏伏的海面,低聲道:“我去了,他也未必會高興。”祉延明明喜歡的是景蒼,怎會嫁給了景澹,只這一點,已夠她聯想到很多很多。
宴澤牧不是常人,她在龍棲園時,不止一次看到姬申與他在一起,如今洲南倒向姬傲一方,此番景蒼和自己一起從宴澤牧手中帶走,姬申豈能不從中大做文章?
景澹迎娶祉延,如何想,都不會是件你情我願的事。
而這,是她所不願看到的。
景澹,總是對她百般呵護溫潤如玉的澹哥哥啊,她多希望他能過得幸福快樂。
可是,除了默默祝願和接受無情的事實之外,她什麼也不能爲他做。
再者,若是她此番去了,焉知宴澤牧就不會再盯上她呢?她受夠了他,如果可以的話,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與他有一絲一毫的交集了。
出了一回神,她轉過身,推着李滎的椅背,道:“這裡風太大,吹得人暈暈的,我們下去吧。”
八月中旬,平楚大軍攻陷成皋,百州軍隊丟下五萬多屍體後,狼狽退守赤嵌,半個月內,寇平一連上了七道軍報,請求國君派郡國軍相援。
八月末,國君召集四大藩王齊聚盛泱,商議增援邊境之事。
威嚴肅靜的議政大廳內,只坐了國君姬琨,東海王龍渟,西嶺王束延,洲南王景澹和京北王詹銳五人。
姬琨已言明,諸位藩王必須出兵參戰,爲國效力,只是出兵多少,由各位藩王根據自身情況不同而自定。
四位藩王不約而同地保持着緘默,國君有些不悅地掃視一圈後,將目光盯在詹銳的身上,開口道:“詹銳,你京北而今有兵馬多少?糧草多少?”
詹銳擡起頭來,卻先掃了眼龍渟,這才轉眸看向姬琨,拱手道:“啓稟皇上,京北如今有步兵二十萬,騎兵十萬,水兵十萬,共四十萬。糧草,大概三十萬石。”
姬琨點頭,道:“看來繼爾父之後,你將京北治理得不錯,此番,你打算出多少兵馬啊?”
詹銳低着頭,眼珠轉了幾轉之後,道:“回皇上,京北乃是百州抵禦平楚的第一道關卡,如今平楚來犯,我京北自當傾盡所有爲皇上守好這第一道關卡,勢必讓平楚賊人不得越境一步。”
姬琨大爲高興,擊掌道:“好,年少有志,精忠報國,待到戰事平息,朕要重重賞你。”
詹銳謝恩之後,姬琨又看向束延龍渟等人,兩人均表示願出兵二十萬,且糧草自供。
最後,只剩一個景澹尚未表態,他思慮了良久,然後在國君及三位藩王有些不滿有些探究的目光中靜靜擡頭,離座拱手道:“皇上,我洲南願出兵十萬,糧草自供。”
姬琨一愣,龍渟和束延一個冷笑一個疑惑,詹銳到底年輕氣盛,景澹話音方落,他便“嗤”的諷笑出聲。
姬琨微傾身子,道:“景澹,爾父在世之時,論實力,洲南號稱四藩之最,如今,國難當頭,卻只出區區十萬兵,爾居心何在?”
景澹再次拱手稟道:“啓稟皇上,洲南有糧草五十萬石,臣可再派五萬兵專門爲邊境運送糧草。”
姬琨哼一聲,怫然不悅。
詹銳見機道:“景澹,素聞你洲南有步兵十五萬,騎兵十五萬,水兵十五萬,你自己也說有糧草五十萬石,如此雄厚實力,卻只出區區十萬兵,也太說不過去了吧。聽說你半個月前就爲迎娶祉延公主而來了盛泱,都快做駙馬的人了,正是爲國效力的時候卻如此藏私,你對得起皇上對你的浩蕩恩寵麼?”
姬琨冷冷地睨過來,顯然極爲贊同詹銳的指責。
景澹不慌不忙地擡頭正面姬琨,道:“皇上,臣之所以只出十萬兵,並非爲了藏私,而是因爲,可做我百州之敵者,並非只有平楚。洲南位置特殊,臣不得不爲以防萬一而棋留一招。”
聽得此言,姬琨眉間微微一鎖,轉眸去看龍渟。
詹銳不屑笑道:“景王爺可真是才思敏捷,爲了替自己的私心開脫,這等藉口也編得出來。天下誰人不知,殷羅乃是我百州的友邦,五年前還曾與我百州一起出兵攻打平楚,難道今年就會幫着平楚攻打我百州麼?笑話!”
“誠如詹王爺所言,殷羅是我百州的友邦,那麼請問詹王爺,月前殷羅爲何拒絕出兵援助我朝?若是有難之時不能互助,友邦二字做何解?”景澹沉穩道。
詹銳被他問得一怔,隨即又道:“那許是因爲殷羅見我百州郡國軍還未出動,覺得我百州一旦出動郡國軍便沒有求援之必要,故而沒有妄自插足,我想,他們也是料想不到,國難之際,有些藩王也是會藏私的。”
景澹聞言,沉靜開口:“再問詹王爺,如果我洲南也傾巢而出支援北部戰爭,殷羅趁我百州南部空虛之時趁機來犯,又當如何?誰能抵擋他?還是,詹王爺能確保殷羅不會來犯?”
詹銳氣急,轉首向姬琨道:“皇上,這分明是他危言聳聽,禍亂軍心,如今殷羅國君正病入膏肓,殷羅太子傷痛父病無心戰事也是情理中事。況且,殷羅太子與我朝素有交情,爲人極和善,豈會做出這等趁人之危之事,臣願用項上人頭擔保,殷羅絕不會趁我國與平楚交戰之時攻打我國。”
景澹正色道:“詹王爺雖貴爲藩王,但我不得不說,比起國家安危來,你的人頭,不值一提。”在詹銳幾欲噴火的目光中,景澹向姬琨恭敬行禮道:“皇上,如今殷羅國君病重,掌權之太子乃是九皇子宴澤牧,他母氏一族七年前因被殷羅霖國公荀放陷害遭到滅族之禍,宴澤牧及其兄長宴澤臨受牽連而被流放蠻荒之地。
七年後,宴澤牧甫一回朝,荀氏一族便立遭滅門之禍,先太子宴逍死於非命,短短八個月,他就從一名流放歸來的微賤皇子一躍成爲權傾朝野的太子,可見此人的報復心及權術手段都非同一般,臣以爲,此人不得不防。”
姬琨聞言,凝眸沉思片刻,轉頭看向龍渟與束延,問:“二位以爲如何?”
束延微微頓了頓,離座站至景澹一側,道:“皇上,正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臣以爲,景王爺雖年輕,但對當前時局剖析精確,考慮周到,所言之事,句句在理。”
龍渟也起身道:“皇上,臣附議。”和姬傲爭寵是一回事,但抵禦外敵又是另一回事了,若百州都沒了,姬申即便做了太子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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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親們怎麼都沉默了?是樓月寫得太慢了麼?樓月也實在沒有辦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