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動上半身向四周看，一望無際，在視野的盡頭，機場地面與天花板融爲一體。
擡頭上望，挑高不知多少米的天花板上，是一排排大燈。
在南邊是一堵落地玻璃牆，牆外是停機場，數百架飛機巨獸般匍匐在跑道上。
整個機場空曠得嚇人，讓人懷疑只要輕輕咳嗽一聲，便會激起巨大的迴音，從而引起落地窗外“巨獸飛機”的注意。
那些如巨獸的飛機，就會擡起身，觀看玻璃缸裡的微景一般，從落地窗外看他們。
“走吧。”嫦娥開口，“說是人多，要更換什麼登機牌。”
他們在一個池子似的服務檯前，用嫦娥手裡的飛機票，更換了六張登機牌。
服務檯內的官方玩家將登機牌遞給他們之後，以絕對完美的笑容對李長晝說：
“您好，歡迎乘坐本次航班，您的‘百無禁忌’已經消失，請不要亂跑亂動，不然會收取相應的費用，採取對應的處罰。”
“百無禁忌還能坐其他航班？”
有六雙眼睛的官方女玩家燦爛一笑，就像二次元動漫女角色準備說‘我啊，最喜歡長晝君了’一樣。
“對不起哦，這是禁止事項~”
她還把手指點在臉頰上。
“老哥？”李淺夏的臉擋在李長晝與六眼官方女玩家之間。
“這人有點欠揍。”李長晝說。
“你搞什麼？”李淺夏奇怪道，“盯着人家一直看，別人還給你賣萌了，你還說人家欠揍，很沒禮貌。”
“嗯？”李長晝看了一圈，楊清嵐等人都不解地看着他。
他一邊將剛纔的對話傳送給她們，一邊推測：“每一名官方玩家都有一種遊戲管理員級別的本能，或許這就是她的權限。”
衆人有些驚訝。
發生在她們眼前的事，她們竟然沒察覺，價值遊戲偶然展現的一幕，足以讓玩家們變得乖巧。
六人離開服務檯，在落地窗前一排排的凳子上面對面就坐——小蘿蔔坐上去，椅子自動調整成適配的大小。
四周寂靜無人，只有他們，像是圍坐在海底一羣烤火的人。
楊清嵐向嫦娥密語，傳授身爲玩家的一些經驗。
李淺夏半跪在座椅上，四處張望遠處，她忽然拉了拉李長晝的袖子。
李長晝順着她的視線看去，其餘人也都看過來，是另一組玩家，像是一羣外星動物，不是來自地球。
對方也看向他們。
空曠候機大廳內，兩夥人靜靜對視兩秒。
“好像全是天仙級！”李淺夏坐正身體，小聲道。
有些意外，但沒什麼稀奇，飛機票本就是給這些人準備的。
楊清嵐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繼續對嫦娥密語。
“請乘坐蠻荒A-01班機的玩家準備登機。”
瑤池看了一眼手裡的登機牌，站起身：“到我們了。”
“可是在哪兒登機？”李淺夏跟着起身，眼神四處張望——她剛纔就是在找。
就在六人乘坐的長椅前方，玻璃牆忽然向外延伸，像是一隻無形的手指，在牆面上戳出一個洞。
玻璃牆被拉伸成玻璃棧道。
雷鳴般的轟鳴聲中，一架飛機駛離停機位，緩緩將艙門與玻璃棧道對接。
另一名官方玩家給六人檢票，檢完票，通過玻璃棧道走進去，像是進入一隻怪獸的身體。
艙內很簡單，分成兩個檔次。
一是普通艙，玩家只有半封閉的格子間；二是花錢住包間，裡面什麼都有，此外就是絕對隱秘。
“老哥，開房！”李淺夏一揮手，讓李長晝花錢。
李長晝哪來的錢？全部拿去買「落地生根」了。
“整架飛機就我們，開什麼房？就坐大廳！”
爲了照顧嫦娥，他們選了一間古代風格的格子間，剛就坐，飛機立馬與玻璃棧道脫離。
這次航班只有他們。
飛機在跑道上奔跑，全神貫注，然後猛然拔地而起，將自己從磁鐵般大地上硬生生拉開，極具力量感。
半空中，飛機顫抖了一下。
衆人握緊扶手，如同普通飛機上普通的乘客。
“請各位乘客放心，飛機正在脫離時間的束縛，擊穿空間的壁壘，爲了節約成本，會不定期發生輕微的抖動，這一切都是正常現象。”
“如乘客感覺不適，可以向乘務員購買‘升級艙位’服務。”
衆人安靜地將這段話聽完，本以爲會有什麼重要信息，結果是廣告。
楊清嵐似乎已經說完了，最後開口道：“沒有比價值遊戲更惡劣的學習環境，經驗在這裡，可能只會反覆強化錯誤——
“經驗有時候不僅不會讓你更順利，有時甚至給你帶去盲目的自信，讓你自己走向死亡。
“所以，我說的你只當建議，不要完全當真。”
嫦娥點頭：“就算想當真也很難，我做事向來只求順心。”
“這樣最好。”楊清嵐微微笑起來，二十歲，已婚，有一種少婦的溫和嫵媚，以及少女的青春氣息。
飛機不停顫抖。
“怎麼價值遊戲也這麼摳門，好歹.”李淺夏話沒說完，飛機又是轟然一震，衆人眼前一黑。
◇
“晝兒，你看這子虛山上的風鳥。”
李長晝睜開眼。
他站在山間一處水潭邊，山外羣山海浪似的層層疊疊在大地之上，每一座都有千丈高，足足三千米。
在遠方望不見的盡頭，稀稀疏疏聳立着數十座通天貫地的巨大虛影，像是巨人，又像是什麼樹，又或是哪裡的山。
收回視線，他看向前方的女子。
她背對李長晝，纖細的身影依靠在一棵樹的一條枝丫上，那枝丫極其細軟，哪怕是麻雀落上去，恐怕會把它壓彎。
女子依在上面，枝丫只起了輕輕的弧度。
“子虛山的風一直大，從前山風一吹，便會颳起一羣鳥兒，時間久了，沒有山風的時候，這些鳥也不能再飛了。”
女子的聲音很淡，空靈得如同囈語。
“你是人皇燧人氏之後，在還沒有你的時候，天下已經爲你準備好帝位，你不該成爲這子虛上的風鳥。”
“去好好看看蠻荒吧，鍛鍊自己的羽翼，不要做一隻身不由己的風鳥。”
有着非塵世氣質的女子，身影徐徐變淡，像是一副神明壁畫經過數十萬年的歲月開始褪色。
“去哪？”沒看見任務提示的李長晝急忙問，“你要我去哪兒？要我做什麼？”
悠悠的嘆息聲中，女子道：“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陣風。”
呼！
山風呼嘯，風之大、之急，連李長晝都下意識擡手遮住眼簾。
山風颳起一羣風鳥，風鳥轟然涌入他的大袖。
李長晝放下袖子，他站在百萬千丈高的大山中，女子不見了，潭水不見了，那棵想不起模樣的樹也不見了。
“幻覺？”
“啾~”一隻雞蛋大小的鳥兒，從袖子中探出小腦袋。
風鳥。
風鳥瞅了李長晝一眼，躍到他肩上。
李長晝看着它，它自顧自用鳥嘴梳理白色鬆軟的羽毛。
李長晝檢查了一下，法力在，神體在，黑霧在，「專注」在，「智珠」在，翠蜂劍在（但失去了變化能力），其餘都沒了。
不對。
還有一樣在。
「劣·神話色彩」：面對地球廣爲人知的神話生命時，可消耗1000點能力觸發神話色彩，下一次攻擊傷害提升1000%。
提升10倍的威力，以他接近第四次蛻變的【神體】，以及萬年法力，能接伏羲、女媧三招嗎？
難。
但至少讓他在天仙面前，也有背水一戰的底氣。
李長晝忽然擡頭，天空似乎比剛纔暗了一下，是要天黑了嗎？
“嗯？”
這時，他才發現，天空中沒有太陽。
沒有恆星，也沒有傳說中的金烏，那天空是怎麼亮的？光源在哪？
“啾~”
李長晝扭頭看向肩上的風鳥，風鳥望着遠處，他順着視線看去。
下一刻，他猛抽一口氣。
不知幾千萬裡之外，之前在子虛山上看見的一道與天地貫通的模糊身影，正緩緩閉上眼睛。
天地隨着它（祂？）的閉眼，逐漸變暗。
兩段文字從記憶中跳出來。
《山海經·海外北經》：“鐘山之神，名曰燭陰，視爲晝，瞑爲夜，吹爲冬，呼爲夏，不飲，不食，不息，息爲風。”
《山海經·大荒北經》：“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視乃明，不食不寢不息，風雨是謁。是燭九陰，是燭龍。”
有神，名曰燭陰，是燭九陰，是燭龍。
《山海經》觀想法中的燭九陰！
真的燭九陰！
燭九陰本體！
那身軀何止萬丈（三萬米）！
李長晝頭皮發麻，全身顫慄，這道身影是燭九陰，那那些與燭九陰等高，甚至更高的虛影又是什麼？
“好鳥兒，好鳥兒，我們是不是要去那個方向？”
“啾？”風鳥歪着指頭大小的小腦袋。
“好！我們就去那兒！”
轟！！
地面轟然撕裂，跺碎大地的李長晝已經將自己轟入雲霄，朝着燭九陰的方向狂飆。
這些蠻荒生物是怎麼補充精氣的？實力又如何？又如何錘鍊出如此龐大的身體？
“啾啾啾啾！”風鳥藉着狂風，始終盤旋在高速行進的李長晝周圍。
天空變暗的速度驟然加快。
一隻潑天大手從百萬大山中抓來，天一般覆蓋在李長晝頭頂。
嘭！
大手猛然握緊，空氣被捏爆，從指縫間逃出，被擠壓成刀子似的氣流，朝四面八方飆射。
“呼！呼！”
大地顫抖，天地齊鳴，一尊全身毛髮的猿類躺在羣山間呼呼大睡。
那潑天一掌，竟然是巨猿睡夢中驅趕蚊蟲的一擊。
轟！！
大手爆炸，一座高聳的山頭，瞬間被血水從山頂溼透到山腳。
“吼！”巨猿睜眼，發出痛苦的哀嚎，另一隻手下意識朝李長晝抓來。
一隻同樣巨大的手掌，抓住巨猿的手腕。
李長晝現出千丈【神體】。
“哈哈哈！”他大笑着，抓住巨猿的手臂，將它在羣山之間左右摔打。
轟！
轟！
轟！
附近一座座山頭，如同一顆顆栗子般在大地上跳動，鳥獸衝飛如海，將兩頭巨人淹沒得嚴嚴實實。
放在地球上足以天崩地裂的一幕，別說在蠻荒大地，就是在百萬大山中，也只是兩頭老虎的過家家。
“不好！玩過頭了！”
天快黑了，再不走，鬼知道閉着眼睛的燭九陰會去哪兒。
轟！
昏死的巨猿被丟在地上，大地如海面一樣衝涌起一陣可怕的土浪。
黑手探出，蛇一樣裹住巨猿，將它吞噬。
李長晝大步一邁。
咚！咚！咚咚咚咚！
神體踩着一個個山頭，像是踩着一個個浪尖，將千丈高的山頭踩扁。
跑出一段距離之後，積蓄的強大力量在身體來回衝擊，強橫的【神體】都有一種不泄不快的衝動。
“轟！”
驟然用力，神體衝上雲霄。
不知多高的雲層被撕裂，遠遠望去，一個小黑點在一片白雲上畫了一個弧線。
李長晝從一窩住在雲端上的雷鳥中央墜落，帶着一連串的電閃雷鳴，又跌回白雲之下。
嘭！
雙腳落地，羣山一層層崩塌，濺起的土浪衝起萬米！
咚！咚！咚！
天壁似的土浪中，神體再次轟然衝出。
李長晝在蠻荒大地上奔跑，就像從前在校園操場上一樣自由自在。
在視野中，與他等高的怪物時不時出沒，蠻荒蠻荒，果然夠野蠻！
他心底快意至極！
有一種終於從魚缸中出來，迴歸大海的暢快感。
不知怎的，在蠻荒中，【神體】越跑越有勁，絲毫沒有神力枯竭的感覺。
是其他能力消失的補償？
如同夸父追日，李長晝朝着燭九陰的方向，追逐最後一絲眸光，一直奔跑。
全身發熱，天地精氣席捲而來，白色霧氣一般籠罩着他，看上去像是過熱蒸發的氣流。
從遠處看去，一頭巨人裹挾白色霧氣，在大地上朝着通天貫地的燭九陰奔跑，完完全全是蠻荒一副石刻圖。
一種突破的氣機，如春苗發芽一樣在心底萌生。
第四次肉體強化！
李長晝心底狂喜，終於來了！
這時，一道剛猛的氣浪橫空劈來，李長晝下意識側步躲開，雙腿在大地上側着犁出兩條平行的巨大溝壑。
正要掙破黑暗與泥土的春苗，那突破的感覺，又陷入了沉睡。
數十頭異獸拉着戰車，從天空雲層奔出，白雲如絲如縷地纏繞在異獸身體周圍、戰車的車廂上。
“好大的野獸！捉了當禮物！”
戰車上，穿灰衣的老者帶着一羣少年少女，對着李長晝指指點點，個個臉上帶着狩獵的興奮。
這些人眉心長着第三隻眼，身後還有一對翅膀，像是遠古的某種神人。
嘶！
氣流如大風衝涌，李長晝呼出肺部的濁氣，怒火如水一般緩慢填滿身體每一處。
他略顯無奈地笑了一下。
然後，緩緩攥緊五指。
嗙！！
力量炸開，一拳打出去。
天空被轟出一條真空隧道，隧道周圍，真實可見的氣流如被擊穿的山體般聳立。
灰衣老者被狂風吹皺的面部，滿是驚駭和恐懼。
“住手！我們是女媧氏的下屬部落三眼族，正要去——”
【神體】拳頭沒落下，灰衣老者已經化爲飛灰。
拳面下的，少年少女驚嚇得近乎癱瘓。
李長晝收回拳頭。
少年少女看着眼前神人開始縮小，一道道依次變小的虛影最終匯聚成一道與他們等高的人影。
李長晝飛上戰車。
“你敢殺了族老？你死定了！”一名倔強的少年咬牙道，“三眼族不會放過你！”
李長晝擡腿就是一腳，將少年從戰車上踹下去。
他又扭頭看向其餘的少年少女。
“你、你、你想幹嘛？”一名少女結結巴巴道。
“給你們一個機會，”李長晝看了一眼戰車外，“自己跳下去。”
“.”
沒人動。
李長晝邁步。
“跳！我們跳！”
“快走！”
等最後一人也離開戰車，少年少女在下墜的高空中，朝李長晝大喊：“你死定了！”
“女媧氏和三眼族不會放過你！”
黑霧衝涌，化爲黑手，黑手拿起一座山，蓋章似的朝着少年少女壓下去。
陰影籠罩，山體還沒落下，碎石、泥土、數百米的大樹，便傾盆而下，少年少女慘叫連連。
“哈哈哈！”李長晝大笑。
黑手隨後將山體丟在一邊，一連砸倒兩座千丈高山。
“滾吧，我不殺娃娃！”
在少年少女或劫後餘生、或因爲‘娃娃’噴火的目光中，李長晝揚起黑鞭，對着拉車異獸就是一抽。
“駕！！”
異獸哀鳴嘶吼，擡起蹄子，奮力踏空，朝着遠方閉眼的燭九陰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