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託,艾札克先生!師父!請受我一拜。”
奏的表哥宏武久久沒回緒方家,沒想到纔剛到家就突然跪在艾札克的面前。那時,全家人才剛吃過晚餐一起坐在客廳裡,一面吃着餐後的點心布丁,一面舒舒服服地享受着悠閒的時光。
原本在看電視的艾札克反射性地退後一大步。
“怎、怎麼了?宏武先生,這到底是……?”
“是這樣的,請傳授我轉技(似乎是指轉彎技巧)!上次親身體驗你的甩尾之後,讓我佩服不已!拜託,請受我一拜!”
接着見他雙手合十開始膜拜。宏武在奧多摩遊湖大道上看到艾札克開車和亞藍追逐時的精湛技巧而深受衝擊,在那之後,態度上似乎有了非常大的轉變;艾札克突然被對方擅自尊稱爲“師父”,看起來一臉困擾。
“不、不好吧!當時是沒般法,在公路那樣子開車,一定會被警察抓起來的。”
“只教我甩尾的訣竅也好!我是這麼地真誠!拜託你啦~~”
“傷腦筋……奏,快幫幫偶。”
被囉嗦的宏武死纏爛打的艾札克雖然發出SOS求救,但是奏的反應卻十分冷淡,甚至默默地站起來走回房裡,緒方家的人看到奏的反應後都嚇了一大跳,平常一定會率先開口大叫:“別太過分了!”來阻止宏武的奏今天是怎麼了……?
“哎呀呀,奏正值青春期嘛,個性越來越古怪了。”
仁美阿姨果然少跟筋。“不對不對。”阿努叔叔的食指像雨刷似地搖了搖。
“是在吃醋啦!對某個人。”
“哦,是誰?”
阿努叔叔指向二樓,緊跟在奏背後上樓的是隔了好久纔回家的表姊涼音,她才大奏三歲,卻已經學會化妝,打扮得越來越時髦,涼音目前就讀於市中心的專科學校,現在正在放春假,她走到一直躲在房間裡的奏身旁。
“喂~~你怎麼了?悶悶不樂的,難道是進入叛逆期了嗎?”
“不是,纔不是那樣。”
奏自顧自地坐在書桌前翻開參考書,涼音站在背後探頭探腦地觀察他的反應。
“這算什麼嘛!人家好意跑來當你的家教,你這是什麼態度呀!”
“涼音姊,反正你眼中也只有艾札克。”
“當然囉!繼承日耳曼血統的側臉實在太迷人了,像他這麼帥的人在外國人中實在不多見,只是一起吃個飯,我的心就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鏡片後那雙帶着孤寂憂鬱神色的眼睛更是讓人受不了呀~~”
“果然露出真面目了,擦擦你的口水啦!”
“我纔沒有流口水呢。喂,偷偷去幫我問問看他在德國有沒有女朋友。”
“纔不要,你不會自己去問哦。”
“哎唷~~喂,你到底是怎麼了嘛?和艾札克先生吵架了嗎?”
奏沒有答腔,涼音發揮了女性特有的觀察力,發現奏和艾札克在吃晚餐時眼神完全沒有交集。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朝着房間走來。
“奏,我要進去囉。”
敲門之後,艾札克從門後採出頭來,看起來一臉擔憂,奏嚇了一跳,爲了將臉藏起來而埋頭看着參考書。
“怎麼啦?奏,我是不是說了什麼話惹你生氣呢?”
“沒有啦!別打擾我念書,回你的房間去吧!涼音姊,教我這裡。”
看到奏對自己不理不睬,艾札克顯得垂頭喪氣,然後無精打采地消失在房門的另一頭,涼音用同情的目光目送他離去。
“唉~~艾札克先生好可憐喔。”
奏在刻意迴避艾札克,當然不是因爲吃醋,也不是在無故亂髮脾氣,而是出於更加嚴肅的理由。
‘歐洲器官移植網並沒有叫做艾札克.法恩.瓦爾德米拉的職員。’
(是那封郵件……)
房門外,艾札克用冰冷的表情注視着房間。
夜半的病房早已恢復寧靜。
還在工作的只有值大夜班的醫生和護士,位於樓層正中央的護理站也因爲今夜沒有響起呼叫鈴而顯得格外安靜。
明明早就過了探病時間,但是單人病房內卻還有人來訪,他是凱文,而躺在病牀上的則是同志亞藍,亞藍身負重傷,全身被繃帶層層包裹,幾乎有半張臉被埋藏在紗布下,凱文沉痛地低頭看着他。
“阿斯的傢伙下手竟然這麼狠……”
亞藍和敵方的超騎士作戰,結果吃了敗仗,聽說他當時身負重傷倒臥在地,被路過的行人發現後,才被緊急送進醫院,凱文從同爲凡城派的超騎士前輩赫爾穆特口中得知消息後急忙趕到醫院,又過了一天的時間亞藍才恢復意識。
“還好你沒事,凱文……”
全身燒傷,這是一般人根本無法保住性命的重大傷害。
“我真沒用……真不想讓你看到這副模樣……”
“是誰下的手?朱德嗎?”
“我碰巧發現他們想設置迷宮,正打算通知你時,卻被卡珊朵菈那傢伙逮到……可惡!朱德那傢伙竟然變身爲狗安安穩穩地住在學校裡,這段期間我被牛頭人……唔,好痛!”
凱文輕輕地把手搭在痛到表情扭曲的亞藍肩膀上。
“好了,別說了,免得動到傷口。”
“……可惡,雖然不甘心但也沒辦法,阿斯的傢伙們統統去死吧!”
亞藍像要隱藏懊惱的眼淚似地,用被紗布裹得像連指手套的手捂住眼睛。
(一定是〈朱彼德之翼〉害的!)
凱文如此猜測,那是可以讓“〈卡都凱烏斯之戒〉的蛇發狂”的魔器,雖然〈卡都凱烏斯之戒〉是古希臘時代打造出來的終極遺物,但是〈朱彼德之翼〉也是同樣來自於希臘神話中的魔器,具備可讓戒指陷入失控狀態的力量,過去,凱文也曾經因爲對方使用這股力量干擾而無法變身,這次亞藍或許也是受到〈朱彼德之翼〉的妨礙,而無法運用戒指的肉體再生能力吧,再加上太慢急救,導致傷勢遲遲無法復原。
“我絕對不會原諒你,朱德!”
凱文緊握的拳頭變得越來越蒼白,並且傳來些微顫抖。
“竟然把你害得這麼慘……”
“別替我擔心……凱文,不過等我離開戰線後,前來接替的一定是‘那傢伙’吧。”
即使沒有說出名字,凱文也心裡有數,亞藍對擡起頭的凱文繼續說道:
“‘那傢伙’和我們不一樣,他是真正的刺客、是真正的暗殺者,不但做事不拖泥帶水,而且下手毫不留情,一旦決定要下手絕不會手軟……你覺得這樣好嗎?凱文。”
“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那傢伙和你不同,他絕對不會有任何一絲迷惘或猶豫。”
“我既沒有迷惘,也沒有猶豫。”
“是嗎?”亞藍看起來有些擔憂,爲了避免越說越氣,所以他也懶得多言。事實上,亞藍比起凱文自身更清楚地瞭解他的內心世界。
“喂,凱文,你是不是後悔了……?”
凱文立刻睜大眼睛,再狠狠地瞪回去。
“你在說什麼蠢話!我怎麼可能會後……”
“我就不後悔,我對暗殺亞道夫這件事一點也不後悔!我最厭惡那個人了,他曾經把你當作玩物啊!”
凱文突然睜圓雙眼,馬上又痛苦地移開視線。
“……錯了,不是你說的那樣。”
“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那天晚上衝入我房裡的你實在太反常了,不但翅膀被扯斷,臉色還那麼蒼白……是那個人乾的吧!?……是那個金髮惡魔他……嗚!”
看到亞藍極力忍着劇痛,凱文慌忙安撫他,希望他能先冷靜下來。
“都怪你太激動了,好了,快休息吧!現在必須專心養傷,讓身體快點復原,所以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我吧。”
“我……我之所以想成爲一個超騎士,是因爲……”
亞藍呼吸急促,語帶哽咽地喃喃自語:
“……是因爲外面……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自從……我知道了我們原以爲是整個世界的世界並不是全部……而只是被世界封鎖的‘一小部分’之後……我就一直很想到外面看看,夢想着能到外界去……”
“亞藍。”
“我們又不是自願生在牆裡的……可是,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呢?我們不能繼續活下去嗎?該向誰求救纔好?我好不甘心!凱文,難道我們連活下去的權力都被剝奪了嗎?連全能的奧丁都放棄了凡城的子民!”
亞藍再也按捺不住情緒而發出啜泣,凱文輕輕地握住他的手,他的表情很悲痛,爲了阻止亞藍繼續多想,趕緊開口安慰道:
“放心,總有辦法的,無論是你的家人或黑爾德,大家都會得救的,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他們。”
“凱文……”
“……才受點傷膽子就變小了啊!別再胡思亂想了,快躺下,直到你睡着爲止,我都會在這裡陪你。”
“對不起,凱文……”
亞藍被凱文輕撫頭髮、表情逐漸恢復平靜,他不再說話、闔上眼皮,直到傳來沉穩的呼吸聲爲止,凱文都一直站在那裡陪伴他。
(牆外的世界……)
凱文從病房大樓的夜間專用出入口離開,在停車場附近再次回頭望着亞藍住的病房,他傷得很重,大概還需要好幾天才能活動吧。
入夜後還是相當寒冷,凱文將外套領口的絨毛拉向臉頰。
——前來接替的一定是‘那傢伙’吧。
救護車將急救患者送進醫院後,亮着紅燈越過凱文的身旁,不再鳴笛卻仍在旋轉的紅燈瞬間照紅了他的側臉。
(亞藍說得沒錯,‘那傢伙’一定會徹底殺了他吧。)
一想起奏的事情,凱文的心情又跌落谷底。
嘉手納奏……雖然平常看起來弱不禁風,但是到了緊要關頭卻毫不退縮,更讓人畏懼的是那雙黑色眼眸,等到發覺時,他已經闖入他人的內心深處。
(竟然能將性命交給一個企圖殺掉自己的刺客……他爲什麼能說出那種話呢?)
既然自己如此猶豫不決,倒不如將任務交給一個完全沒有迷惘的人去辦,說不定還比較好,可是,儘管用強硬的方式也能將事情告終,但是凱文卻無法不去思考這件事。
專心阻止心臟跳動吧!
不必去想會因爲心臟停止而“死去”的人。
凱文一直這樣說服自己。
(……我纔沒有猶豫不……)
突然,凱文察覺前方有一股非常熟悉的氣息,於是擡起頭來,是空曠的停車場盡頭,在指引標示的旁邊站着一個非常眼熟的男人身影,他穿着獨特的戶外運動衣裝、長長的銀髮紮在腦後,還有魁梧的身材;凱文吃了一驚。
“導師朱德!”
“凱文,你果然在這裡。”
凱文立刻拔出“黑曜石刀”採取迎戰姿態。
“你來這裡做什麼!”
凱文的眼底燃起熊熊怒火。
“竟敢把亞藍害得那麼慘……是你命令卡珊朵菈——不,卡珊德洛斯下手的嗎?”
“沒辦法,迷宮即將完成時被亞藍察覺了,不能讓他防礙我們。”
“我絕對不會原諒你,就算你曾經是我的導師!”
朱德靜靜地俯視着像野獸般氣得呲牙裂嘴的凱文。
迷宮事件間接引發一場師徒對決,結果勝者是凱文,自認永遠無人能破解的〈達德洛斯迷宮〉竟然被自己一手栽培的徒弟破解了,朱德的心中真是五味雜陳。
“你沒道理恨我,凱文,爲自己的所作所爲懺悔吧!”
“懺悔?你說我嗎?”
“你對亞道夫射出的那一箭就是一切元兇,長年以來,一直以團結爲榮的超騎士竟然也會像我們一樣,演變成同伴相爭的派系鬥爭,祖國自亞道夫喪命的瞬間起,就再也無法逃脫步步逼近的毀滅之路,這都是你射出的那支箭害的!再這樣下去,祖國一定會像【И(Hagalaz)】盧恩符文一樣,被你破壞殆盡!”
“只有阿斯的人民殘存下來的話,結果也一樣,不管選擇哪一條路,我們凡城都已經被那個人毀滅了。”
“有異議的話我洗耳恭聽,我不想和過去一樣與你爭辯是非,我的本意不是引發戰爭,不過這些都必須等你回國後再談。凱文,再繼續執迷不悟下去,你只會變成一個微不足道的恐怖分子罷了。”
“如果我是恐怖分子的話,你又算什麼東西。朱德,你爲了達成目的完全不顧慮無端被捲入的民衆,你的作法和恐怖分子有什麼兩樣?”
凱文指的是奏的事情,朱德頓時啞口無言。
“……引發爭端的罪魁禍首竟敢大剌剌地跟我爭辯,你還是快投降吧!”
“我做不到!”
凱文斷然拒絕。
“只要那顆心臟還在跳動,就表示亞道夫還活着,只要那個人有任何甦醒的可能性,我就必須爲了保護凡城人民挺身而戰。”
“別再逞強了,回來吧!凱文。”
朱德語氣強硬地說着。
“是什麼事讓你變得如此頑強?別想自己扛下所有的重擔,這麼做無法解決問題的根本,和我回去吧,凱文!”
“恕難從命!”
“那麼,我只好擊敗你了。”
朱德在面前雙手交叉,套在兩隻手上的金屬手甲紛紛彈出銳利的刀刃,刀刃部位重迭成鱗片狀,可以前後伸縮,是擁有〈高加索之劍〉之稱的古希臘兵器,它可以透過鐵絲牽動指關節動作,自由自在地改變劍的形狀,據說是世界上最難操控的武器,不過,學成後可以成爲最強的兵器。
凱文也拔出〈黑曜石刀〉,緊接着又從‘鎧鞘’中拔出長劍。
“我要幫亞藍雪恥!”
“復仇的女神是不會爲你飛翔的,凱文!”
雙方分別揮動武器,腳往地面用力一蹬。
面對導師的攻擊,凱文一點也不退卻,不斷地利用手上僅有的兩把劍化解了反覆變換成扇型、鐮刀型、槍型攻擊而來的〈高加索之劍〉,在訓練過程中交手過無數次的師徒從來沒有這麼認真地“豁出性命”。
(磨練你劍術的人是我這個導師,凱文。)
面對舉劍朝自己攻來的凱文,朱德不寒而慄,儘管心裡不好受,可是卻不能手軟,凱文反擊的力道強得令人震驚,原來你已經變得這麼強了,凱文!朱德賭上性命,以全身來感受他的成長,這是一場間不容髮的凌厲攻防戰。
他們全神貫注,光靠反射神經展開迅雷不及掩耳的戰鬥。
朱德的能耐略勝一籌,一眼看出對方的小破綻,使勁全力發動猛攻,凱文幾乎招架不住,朱德的劍瞬間變成錐子刺了過去,貫穿了凱文的大腿,凱文因此無法支撐自己的體重,終於失去重心往後仰躺、摔倒在地,朱德趁隙瞄準他的喉嚨,高舉〈高加索之劍〉從正上方刺了下去。
兩把刀像要剪斷凱文的喉嚨似地刺入地面。
兩側的頸動脈毫釐不差地緊貼刀鋒,凱文被逼得動彈不得。
跨坐在凱文身上的朱德夾住他的下巴說道:
“……分出勝負了吧,凱文。”
“……導師……”
“我要把你帶回去。”
凱文只能以眼神拼命抵抗,並且突然高喊:
“巴拉姆!”
剎那間,四隻長相酷似猿猴的生物不約而同地從朱德的背後衝了出來。
“啊!”
朱德吃了一驚,攻向自己的是被稱爲“巴拉姆”的阿茲特克人型精靈,身長約八十公分,手腳和猩猩一樣長,全身掛滿手環和項鍊,臉上則有色彩鮮豔的刺青,他們死命抓着朱德的頭或身體,毫不留情地攻擊鼻孔和眼睛。
“唔喔喔喔!”
凱文被壓在掙扎的朱德下方,迅速地抓住他的手腕以封住〈高加索之劍〉,並且使勁地踢了朱德的腹部一腳。
朱德的身體被踢得往後方飛去,凱文再度舉劍發動攻勢,朱德立即伸出手臂,以手掌發動空擊。
“爆破!”
原本沒有任何物體存在的空間,突然發生爆炸。
凱文遭到暴風襲擊,被震飛出去,四周煙霧瀰漫,凱文從煙霧的空隙中窺見將兩隻手臂變成翅膀飛奔而去的朱德。“赫利奧斯.代理”(注:赫利奧斯(Helios)是希臘神話中的太陽神。)——可促使空中的原子衝突引發爆炸,是希臘修術者纔會使用的法術。
凱文呆坐不動,注視着朱德飛去的夜空。
(導師……)
第二天,奏爲了接受定期檢查,來到了固定看診的大學醫院。
仁美阿姨和艾札克也陪在一旁。
車子被鋼筋砸得支離破碎,幸好引擎室和底盤沒有受到重大損害,不過,因爲需要花很長的時間才能修好,所以大家決定換一輛新車(說到買新車的費用,艾札克的上司似乎非常慷慨,所以不用擔心)。今天同時也是首次開新車上路,這次順便換了車種,車內變得寬敞多了,坐起來非常舒適。
奏在中午前就順利地接受完所有的檢查項目。
“太好了呢,奏,檢查的過程很順利,聽說下次檢查是在兩個星期後。”
仁美阿姨也非常開心,每個星期都必須爲了檢查特地跑到市中心的固定醫院看診確實非常大費周章,不過若是接下來都能這麼順利的話,應該可以改爲一個月一次、三個月一次、半年一次……逐漸降低檢查頻率。
“那麼,我去買點東西再回家,艾札克先生,奏就麻煩你囉。”
“不搭我的車順道回家嗎?”
“下個星期是我先生的生日,既然難得來到市中心,我想順便去買禮物。”
還想說只不過是去醫院而已,仁美阿姨爲什麼要精心打扮,原來這纔是她真正的目的。
緒方家總是以夫妻感情甜蜜而自豪,結婚都已經過了二十三個年頭,仁美阿姨還是會說出“LOVE老公”,每年興高采烈地期待着阿努叔叔的生日到來,奏趕緊開口說道:
“我、我陪你去!”
“奏和艾札克先生兩個人就好好地兜個風再回家吧。啊,我要在前面下車。”
仁美阿姨在百貨公司的前方下車,踏着輕快的腳步迅速地消失在人羣之中。
奏和艾札克一起被留在車子中,這下可尷尬了。
“接下來,我們也去吃個飯什麼的吧,奏。”
坐在副駕駛座的奏嚇了一跳。
“不、不用了啦,直接回家吧。”
“爲什麼?好不容易來到了市中心,去吃點好吃的再走嘛!我連觀光資料都查好了。”
艾札克拿出來的是美食觀光導覽。
“看~~!去月島吃文字燒(注:東京銀座附近的月島名產,是一種將小麥粉加入水中攪拌均勻之後,加入各種食材倒在鐵板上煎的食物,水分含量比御好燒多。)吧,我一直都好想吃吃看!”
艾札克自從迷上了大阪燒後,就對日本的鐵板文化萌生興趣,似乎是看到了前幾天的美食節目而得知月島的名產文字燒。
“文、文字燒!?你是說看起來很噁心的那個嗎?”
“會嗎?那出發吧~~!”
“等等等等一下!月島應該在反方向吧。”
“上了高速公路很快就到了,我也想借機習慣這臺新車。”
首都高速公路不但經常塞車,而且狹窄彎曲,對於技術不夠純熟的駕駛人而言,確實是難度非常高的路線,不過,對於駕駛技術到達艾札克這般水平的人而言,說不定是恰到好處的試車路線。奏還在慌亂當中,艾札克就已經朝着築地方向前進,開到首都高速公路的入口,他依然靈巧地操控着方向盤,可是奏卻因爲另一個因素而繃緊神經。
(沒事吧,他是不是有什麼企圖呀?)
艾札克倒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見他手握方向盤、嘴裡哼着自己編出來的“文字燒歌謠”,用鼻子不時哼着調調。目的地“月島”是一個古色古香且保留濃濃江戶風情的平民小區,艾札克將車子停在停車場之後,自然地穿越附近的“文字燒店”的布簾,當奏回過神來着時,已經坐在鐵板前了。
“文字燒,請給我們兩客。”
奏看到艾札克還搞不清楚狀況,就準備動手將裝在大甕中的食材像煎大阪燒似地一口氣倒在鐵板上,結果被店裡的老闆娘慌忙阻止,於是老闆娘親切詳細地指導正確煎法,奏也被迫跟着動作,先將高麗菜等材料圍成圓圈,再將剩下的麪糊倒入有如水庫的圓圈當中,加熱之後,趁它滋滋滋地開始冒泡時,再將材料往裡面拌,利用小鏟子撈起來食用。
“哇~~看起來真的很噁心……你不覺得很像那個嗎?”
“不是說好不準說那個的嗎!”
這真的可以吃嗎?艾札克半信半疑地將食物送入嘴裡。
“超好吃的!”
吃下去的同時,他的眼睛爲之一亮,一面呼呼地吹着氣,一面全神貫注地大口享用文字燒,奏則目不轉睛地看着眼前的艾札克。
(……這麼天真、爽朗的人一直都在欺騙我?一直在對我說謊?)
簡直難以置信。
奏也不是沒有想過,艾札克或許是故意這麼做的。
大家都說德國人個性“嚴肅拘謹”,而當艾札克認真的時候,的確在奏的心目中留下了德國人勤勉認真的印象,所以當他興致高昂的時候,也會不由得讓人覺得是故意裝出來的……
不過,艾札克在懷舊博物館裡看到水果糖時、吃到美味的東西時、遇到自己不懂的事情時,就會激發出強烈的好奇心,感覺很像在家裡被寵壞的老麼,聽說艾札克已經二十三歲了,有時卻讓同樣擁有老麼特質的奏忘了他比自己年長。
是演技嗎?還是本性呢?即使是被公認觀察力優異的奏也無從辨別。
“你看,奏,不快吃的話會燒焦喔!”
“啊,嗯……”
聽到對方的催促,奏也開動了。
這下輪到艾札克看着眼前的奏。
(奏已經開始提防我了……)
奏的態度和迷宮事件剛結束時不太一樣,當時的奏雖然有所疑慮,卻不像現在這樣處處提防,艾札克已經察覺問題的癥結,導火線恐怕是那封郵件。
中田小姐要寄給奏的郵件已經到了,可是在寄到服務器的同時,就被艾札克立即刪除,奏應該連有來信都不知道呀……現在卻這樣警戒着自己。
(他八成看過那封郵件了。)
看來,似乎有其他無法檢查到的管道能讓奏閱讀郵件,雖然奏和中田小姐在郵件上的往來中並未提及此事,不過他是一個思慮周密的人,不排除有人從旁協助的可能性。
(果真如此的話,輕率刪除掉那封郵件顯然是錯誤的作法。)
奏一定會懷疑:“該寄到的郵件爲什麼沒寄到?”
這麼做簡直是在光明正大地告訴奏,我正在監視你。
(難道落入圈套的是自己嗎?該怎麼應對纔好?)
大啖文字燒後,兩人爲了幫助消化,動身前往隅田川的河濱步道散步。
水上巴士正悠然自得地穿過勝哄橋。
爲了眺望河面,他們在長椅上坐下,陽光非常暖和,享受腳踏車之樂的親子橫越眼前,留下響亮的歡笑聲。
奏的警戒心絲毫沒有鬆懈。
“仁美太太要送給阿努先生的禮物不知道買好了沒?”
“咦?”奏擡起頭來,艾札克平靜地微笑着說道:
“奏,你知道家庭圓滿的秘訣嗎?”
突然被問到這種問題,奏當然回答不出來。
“聽說秘訣就是丈夫必須先尊重妻子,因爲在父親尊重母親的家庭中,小孩會被充滿愛與滿足感的母親養育成人,成爲一個大方的孩子,就像緒方家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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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確實非常恩愛。”
阿努叔叔他們願意收養像自己這樣罹患重度心臟病的小孩,還把自己當作親生兒子似地養育長大,是奏在這個世界上最感謝的親人,當自己的病情加重的時候,他們恩愛的模樣緩和了家中沉悶的氣氛。
“不過,出生在父親沒有珍視母親的家庭中的小孩,無論父親再怎麼疼愛他,小孩在成長的過程中還是會受到不滿於現狀、‘對父親充滿憤怒’的母親影響,很容易成爲一個個性多疑的人,在這種家庭中成長的孩子,總是被‘對自己非常慈祥的父親形象’和‘母親揭露出來的父親真面目’左右,成爲一個無法信任他人或愛情的人。很遺憾,在日本這樣的家庭似乎滿多的。”
水上巴士行經隅田川時留下的波紋在水面盪漾,慢慢地暈開後再度消失。
“即使不是爲人父親者,懶得尊重太太的男人還是非常多,儘管工作很辛苦也不應該這樣,我國的人最瞧不起這種男人。”
“艾札克說的國家是指德國嗎?”
艾札克默不作聲地注視着遠方。
“……我的雙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我完全不記得母親的長相,父親也很早就去世了,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何謂‘家人’,就是因爲這樣,所以我在緒方家的時候感受到自己也被視爲家庭的一分子,覺得非常高興。”
“可是,懂得懷疑他人的孩子或許比較不容易受到傷害。”
聽到奏突然說出“不像奏”會說的話,艾札克吃了一驚,奏無精打采地繼續說道:
“因爲他們懂得用懷疑來保護自己,這說不定很重要。”
“……這陣子怎麼了?奏在懷疑我嗎?”
奏倏然擡起頭來,艾札克的表情變得非常嚴肅。
“你是不是有話想對我說?”
——嘉手納,聽好囉,沒多想就開口向本人確認他是否是職員相當危險!總之,現在只能請身旁那些值得信賴的大人幫忙。
內海已經叮嚀過奏,在得到大人的協助之前,最好不要在艾札克的面前提及此事。
“奏難道懷疑我不是真的心臟移植協調員嗎?”
奏被說中心事,嚇了一大跳。
“奏還對上次凱文說的話耿耿於懷嗎?”
“啊,嗯……”
“我上次已經說過了,我和捐贈者沒有關係,而且依照規定,我們不得擔任親屬的移植協調員,只有第三者才能負責這項工作,而且,我的職務非常特別,是負責確認移植管道是否符合正當程序的監督者,因此不會進行一般職員登錄。”
“是嗎?”
“我們的身分和保險公司的交涉人員很類似,必須協調許多複雜的問題不是嗎?若是不小心暴露自己的身分,當事態嚴重時,甚至有可能危害到我的家人,因此,遇到要確認身分時,我們必須慎重地給予迴應。凱文可能是故意針對這一點來挑撥離間,真的需要確認我的身分的話,不妨直接去問我的高層理事,我會告訴你聯絡方式。”
“是、是這樣啊……”
奏終於放下心來。
“我就覺得或許是這樣,艾札克的部門一定非常特別!”
奏原本就不想懷疑艾札克,這下他終於找到了求之不得的答案,早已將沒有收到郵件的事拋諸腦後,艾札克已經察覺這點。
(接下來,只要將那封郵件寄回奏的服務器就沒事了。)
郵件延遲送達的原因用“服務器異常”一詞就可以矇混過去,如此一來,就可以爭取到更多時間。
(……無論如何,這幾天之內都必須讓一切結束。)
“果然是這樣啊!哈哈,我就這麼覺得嘛~~!”
經艾札克這麼一說,奏解除了藏在心裡的疑慮,恢復原本開朗的神情。因爲奏非常喜歡艾札克,也極度想要相信他,所以一點也不願意去猜想自己是否受到欺騙,一味地逃避那些惱人的想法,拼命地將艾札克所說的事合理化。
(對嘛!艾札克怎麼可能是敵人,他不可能爲了奪回心臟而刻意接近我,他纔不會做出這麼可怕的事。)
“奏,既然都來了,就好好地玩一頓再回家吧,我好想到淺草或其他地方走走。”
“淺草?那就一定要搭那個!水上巴士!”
就像反彈似地,他們很快便沉浸在玩樂的氣氛當中,就像鄉巴佬進城似地成了觀光客,開始在淺草周邊觀光,在淺草一帶的商店街吃起油炸紅豆饅頭,買了浴衣、後腦附有髮髻的面具和假刀作爲贈禮,玩遍了花屋敷遊樂園。
“哇~~那個雲霄飛車超酷的!會衝進住家耶!”
“走啦走啦,我們去搭搭看吧!”
奏和艾札克也搭乘了水上巴士,將先前的不愉快忘得一乾二淨,因爲想逃避現實,所以纔會刻意大聲嚷嚷、越玩越瘋、越來越不象樣。
“哇~~那棟大樓上有很像大●的物體。”
“是金色的大●、巨大的大●啦!哇哈哈哈~~!”
誰來阻止他們呀!旁邊的遊客一定會這麼想。
他們正坐在水上巴士頂層的座位上,從隅田川吹來的風還十分寒冷,奏像脫繮野馬似地玩瘋了,艾札克也不輸給奏地大聲歡笑,他們彷彿要破壞一切似地互相競爭,看到玩得實在不象樣的中學生和年輕外國人,周圍的人似乎都有點想要遠離他們。
太陽西下,他們望着在霓虹燈的照耀下越來越明顯的國界,接着艾札克收起笑容,注視着奏的側臉。
(奏,我能爲你做的就這麼多了。)
我不得不從奏的身上取回哥哥的心臟。
爲了解救唯一的家人——亞道夫哥哥,別無他法。
我必須奪走奏的性命,而唯一能爲他做的就是像今天一樣,讓他幸福地度過所剩無幾的時光,即使只有一點點也好,我希望他能留下多一些回憶。艾札克的心中多少有一絲無力感,在不知不覺之中,就衍生出這樣的想法。
(取出心臟的時候,我也絕對不會讓你感到絲毫痛苦,會讓你像睡着似地安穩離開,我將用這雙手取出心臟,絕對不容其他人插手……奏,我向你保證。)
那個時候,我將以最平靜的心情握着手術刀,〈太陽神護身術〉感受到殺氣或惡意纔會發動反擊,沒錯,〈太陽神護身術〉的破解方法只有一個。
那就是,下手的自己必須保持平常心,絕對不能懷着殺氣或惡意,必須以最虔敬的心情,將手術刀放在奏的胸膛上。
我這雙手將奪走你的未來,所以我會用一生揹負起一切,取出心臟的剎那,甚至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罪惡感,爲了不留下遺憾,我要和奏一起製造共同的回憶,爲此,我將會獻上我的全部,爲你盡心盡力。
(直到那一刻來臨爲止,我都是你的騎士。)
突然,有一對看起來像是觀光客的外國男女朝艾札克打招呼,說英語的觀光客大概是看到同樣是白人的艾札克,於是開口詢問如何前往東京車站。看到艾札克親切回答的模樣,奏大感驚訝。
“艾札克,你剛剛說的是哪國的語言?”
“哪國的語言……既然對方用英語問,當然就用英語回答囉。”
奏仔細觀察艾札克的態度是否有異。
“這麼說來,艾札克現在和我說的語言事實上是德語嗎?”
艾札克緊張了一下,繃着臉反問:
“怎、怎麼啦?這麼突然。”
“神樂崎說過,只要戴上那枚戒指,即使用不同的語言也能溝通,艾札克在和我說話的時候很自然,但是和其他人交談的時候,不是都像老外一樣洋腔洋調的嗎?難道你只有和我說話的時候纔會使用戒指?”
“……哈、哈哈,被你發現了。”
艾札克搔着頭招認。
“爲了和奏能夠流暢地溝通,所以我用了投機取巧的方法。”
“那麼,你的日語果然不是很流利……”
“日語是我自從被派任爲奏的心臟移植協調員後,才拼命死背下來的,聽起來很蹩腳吧,雖然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原來如此……”奏發出感嘆,原本還以爲艾札克是覺得“阿豆仔日語”好玩才故意這麼說,但是仔細想想才發現,哪有人會爲了好玩而這麼做,那是他真正的講話方式。
“對不起,說你是奇怪的老外。”
“哈哈,沒關係啦,我的日語真的很奇怪嘛。”
奏的視線一直投注在〈卡都凱烏斯之戒〉上。
“不過艾札克好像不用觸碰我就能和我交談,爲什麼呢?”
“這是因爲……”
“這麼說來,神樂崎也說過奇怪的話,他說他講的語言只有我才聽得懂,而且是因爲心臟記憶着牀的關係,所以我纔會使用和捐贈者相同的語言。由此可見艾札克也一樣,因爲你也可以隨意與神樂崎交談,你們說的明明都是德語,但是我爲什麼就聽不懂赫曼醫生的話呢?真奇怪。”
艾札克頓時語塞,奏經常不經意地點出問題核心,果然不能掉以輕心。
“那或許是因爲……我的德語地方腔調太重了!”
“是嗎?你不是柏林出身的嗎?”
“當初是啦,不過後來逃到的地方……雖然同樣是使用德語的國家,不過腔調卻非常重。”
奏對這樣的說法似乎無法完全接受,臉上浮現出懷疑的表情。
“那你爲什麼聽得懂我講的話?”
“那、那是……戒指的關係!是戒指的溝通能力。”
“可是,你沒有碰觸到我呀。”
艾札克被問得難以招架。
戒指發揮溝通能力的先決條件是必須先有“意識上的接觸”,若雙方纔剛認識不久,僅限於雙方接觸的時候纔會發動,並且隨着彼此的熟識度產生程度上的差異,有些人即使只是視線交會也可以溝通,若彼此非常熟,連肢體接觸或眼神都不需要,因爲和感情親密的人隨時都可以保持“意識上的接觸”;就奏的情況來看,能溝通的理由在於心臟,使用傳訊術時,可以利用戒指來感應心脈以達到溝通之效。艾札克和植入哥哥心臟的奏可以算是“溝通等級非常高”的血親關係,也就是說,兩人不需要透過戒指當媒介即可溝通。(凱文和奏交談時也是相同的道理,不過,不知道凱文對自己的狀況有多少程度的自覺。)
所以,打從第一次見面起,即使沒有特別去接觸彼此,奏和艾札克的語言就可以相通。
不過這麼說來,不就表示艾札克承認自己和“心臟原主人擁有很深的關係”嗎?
“唔~~”
奏拼命地思索,要是內海在的話,一定可以敏銳地察覺話中的疑點吧。
奏本來就不是擅於用左腦思考問題的人。
“一定是因爲我們很和得來!因爲只要使個眼色就可以啓動戒指,長時間以傳訊術溝通自然會較快學會對方使用的語言,我能夠這麼快就學會日語,大概也是這個關係,如果奏現在去德國的話,應該也可以聽懂很多德語吧。”
“是、是嗎……?”
“是啊。好像越來越冷了,差不多該回到下面的位子囉。”
奏卻叫住準備走下樓的艾札克。“什麼事?”艾札克問道。
“艾札克,我有事想拜託你。”
船慢慢地開至橋下,在隅田川的冷風吹襲之下,奏神情認真地說道:
“能不能陪我去一趟御嶽?”
“御嶽?”
“犬獸……我想拉攏大口真神當夥伴。”
奏的發言讓艾札克大感意外,看來他似乎一直在考慮這件事。
“朱德先生一聽到我說想要靠自己的力量保護自己時,就建議我可以設法讓土地神來保護我,艾札克因爲我而受了重傷,我不希望同樣的事再度重演,所以,爲了讓犬獸助我一臂之力,我願意努力看看。”
“可是,奏,你已經被施以〈太陽神護身術〉,會排除這裡的土地神,要怎麼做才能拉攏對方……”
“嗯,朱德先生說過,只要戰勝土地神就好了。”
奏顯然不是很有信心,不過——
“雖然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戰勝土地神……但我也不想坐以待斃,我想要試着自己保護自己,不過,因爲事出突然,所以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纔好,希望你能協助我。”
“要我……協助?”
“嗯。”奏點點頭,眼神堅定地繼續說道:
“陪我去一趟大口真神所在的御嶽好嗎?”
艾札克驚訝得睜大眼睛。
“奏……”
或許是玩得太瘋了,奏感到相當疲倦,在回程的路上呼呼大睡。
艾札克順道去了一趟便利商店,而奏也沒有醒來的跡象,買了飲料回到車上的艾札克望着靠在副駕駛座、睡得毫無防備的那張熟睡的側臉許久。
(朱德到底在想什麼,爲什麼建議奏“拉攏土地神”呢?)
爭取到的時間所剩不多,謊言編成的故事已經開始出現破綻。
奏根本不知道爲了隨時能夠“摘除”心臟,車子的後車廂裡早就備妥冷凍箱和一套手術工具,現在只要將他迷昏,就可以在完全不痛苦的情況下取出胸腔內的心臟。
(現在就可以下手。)
那安詳熟睡的臉龐洋溢着一整天的滿足感,艾札克拿起放在後座的包包,從裡面取出一個手掌大小的咖啡色藥瓶,只要將藥水倒在手帕上讓奏吸入,他就再也不會醒來,可以在昏睡的狀態下進行開胸手術。
(現在一定可以……)
艾札克取出手帕、準備動手打開藥瓶的蓋子,奏被矇在鼓裡呼呼大睡,時機正好,然而準備打開瓶蓋的手卻發出顫抖,手指根本使不上力氣。
(可惡!)
肩膀隨着呼吸上下起伏,這表示奏並沒有處於最安穩的狀態,在〈太陽神護身術〉察覺到陰險氣息的同時,艾札克的眉心傳來一陣刺痛,霎時眼前一片白,景物變得一片模糊。
艾札克決定暫時放棄,將手帕塞進口袋裡。
他靠着駕駛座、閉上眼睛嘆了一口氣,臉上不由得掛滿自嘲的笑意。
(想讓他留下一些幸福的回憶!?)
太可笑了,我憑什麼說這種話。
一切的一切都是由謊言虛構而成,繼續演出這場戲又能萌生出什麼羈絆!站在奏面前的自己根本毫無真實可言。
雖然艾札克經常陪在奏的身旁,但是他所注視的不是奏,而是在他胸膛內持續跳動的“心臟”。哥哥的心臟就在那裡,那纔是最重要的,奏本來就只是個盛裝“心臟”的容器,根本不必理會他的人格,不管奏是多麼依戀自己、對自己傾吐煩惱,對艾札克而言根本就無關痛癢。
之所以溫柔以對,是因爲假使沒有得到“容器”的信賴,就不能進而保護“心臟”。
——時間越久,你們對心臟移植的少年就越下不了手。
他感覺到自己正面露苦笑,接着將藥瓶塞入口袋中,即使這是用謊言培育出來的情感,心臟和心臟還是在不知不覺中相互連結。我只是和小孩一樣,拋不開自己心愛的小動物罷了,儘管艾札克不斷以各種理由試着說服自己,但是……
——我希望永遠和艾札克在一起!
要怎麼做,才能夠平心靜氣地握着手術刀呢?
(置赫曼醫生於死地的我,已經玷污了這雙手,事到如今已經無法回頭。)
他緊咬嘴脣,手上緊握着堇青石盧恩符文寶石。
(哥哥……!)
‘奏:
有件事情必須急着告訴你,歐洲器官移植網派到你身邊的心臟捐贈移植協調員:“艾札克.法恩.瓦爾德米拉”並不是真正的職員,今天我已經前往總部確認過了。他極有可能是和器官移植網無關的人,假借心臟移植協調員之名接近你,目前還無法得知他的目的,不過對方的計劃相當縝密,不太可能是爲了什麼正當目的而活動。我的時間所剩不多,所以用這麼潦草的字跡寫信寄給你,對不起。我似乎碰觸到某個重大的機密。若發生不得不解開那個秘密的事態,請你登入下記位置閱讀數據,我已經事先設定好只有你和我才知道的密碼。當你閱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大概已經罹難了,如果真是如此,我爲了無法繼續保護你的事先說聲抱歉。
奏,希望你能平安無事。
赫曼.艾爾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