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早上起便晴空萬里無雲。
多虧了昨天的那場大雨,空氣已經被沖洗得非常清新,一大早就讓人感到神清氣爽,雖然有點冷,卻已經不像先前的嚴冬那麼刺骨。
「畢業典禮?今天!?」
「沒錯。」奏對身旁的艾札克說道。
「一、二年級今天就開始放假,不過在校生代表必須出席,所以我纔要去學校,有參加社團活動的人晚一點也會到校歡送學長姐。」
「怪不得,我纔在想今天上學的學生怎麼這麼少。」
「在校生代表聽起來好像很不錯,事實上只是打雜的。」
「今天一定會很忙。」奏充滿了幹勁,他因爲長期生病受人照顧,所以只要一想到這次能夠反過來爲他人服務就覺得非常高興。
因爲兩輛車都還在修理,所以他們今天很難得地走路去上學,從家裡出發大約走個十五分鐘就會到校。對以前還在生病時的奏來說,即使只是這麼短的距離也是一種重度勞動,然而現在走起路來輕鬆愉快,而且和艾札克走在一起一點也不會無聊,奏感到很不可思議。
「走路上下學真不錯,好不容易能用自己的雙腳走路……啊!艾札克,有樹蛙耶!」
奏發現某住家的庭院樹下有一隻小小的青蛙,趕緊叫艾札克一起過來看。
「……真的耶,這麼早起,已經從冬眠中醒過來啦。」
「一定是因爲天氣突然變暖,所以它纔會迫不及待地跑出來透透氣吧,昨天艾札克的肚子就像這樣。」
「早就消化掉了啦,你看。」
艾札克翻開衣服讓奏看他的肚子,奏連忙阻止,深怕別人投以異樣眼光。
可以在路上閒逛也是走路上學的好處之一,可惜今天沒有那種閒情逸致。
「糟糕,集合時間快到了!」
最後,兩個人不得不加快腳步趕路,校門口豎立着寫着『畢業典禮』四個大字的看板,正門也設置了家長與來賓的接待處。
「再見囉,典禮結束後我會打電話給你。」
聽到艾札克的呼喊,奏回過頭去問道:「什麼事?」
奏發現用三角巾吊着左手臂的艾札克明明一臉嚴肅地看向自己,卻回答:「沒事。」
「……反正小心一點,把聚集在體育館等場所的人當人質是恐怖分子慣用的手法。」
「人質?不會吧。」
「說不定敵人會要脅大家把你交出來。」
愉快的心情頓時一掃而空。
「至少今天會有很多外人進出體育館,所以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嗯,晚點見了。」
奏憂心忡仲地快步進入體育館內。
艾札克目送着奏直到看不到他的背影爲止,不知不覺中,朱德已經悄悄地站在身後,貼近始終站在體育館外的艾札克耳邊說道:
「你今天的作戰任務就是『什麼都不做』。」
艾札克睜大雙眼。
「接下來由我們接手實行,你不必做任何事,不,你不準做任何事,外圍警戒就拜託你了,別讓凡城的傢伙混進會場。」
「從現在起,裡面已經變成『迷宮』了,那個少年恐怕再也無法活着走出來。」
朱德用凝重的表情看着校園,戰役已經展開,朱德對着不願意回頭看自己的艾札克再度說道:
「不管怎樣,他終究是活不過幾個月的少年,他現在就像活在夢境中,聽懂了嗎?艾札克,我們必須取回被奪走的心臟。」
「……我懂,朱德。」
艾札克始終面無表情。
「……奏,永別了。」
在校生代表必須先在畢業典禮的禮堂後面待命,然後依照事前規劃分派到各個場所,奏負責發送附上緞帶的胸花名牌。
在老師的刻意分配之下,奏負責到三年二班,一進教室,就看到老師正在和全班同學做畢業面談。
奏一出現,內海就率先向他招手。
「各、各位同學,恭喜你們畢業了!」
在校生代表被分成五人一組前往畢業生的教室,然後分別捧着依照班級別裝在盆子裡的緞帶胸花名牌,對着每一位畢業生道「恭喜」並將名牌別在他們的胸前,這就是在校生代表的任務。
奏一邊對以前的同班同學道恭喜,一邊替他們別上名牌,奏原本還以爲這是一項很難爲情的工作,沒想到實際上做起來既興奮又溫馨,或許是替過去的同班同學能夠順利畢業感到欣喜吧。
「內海,恭喜你畢業了!」
「總覺得有點不好意嗯……別正一點哦!」
奏利用安全別針將胸花名牌別到內海的左胸前,真是不可思議,一別上胸花就越看越像個畢業生,黑板上已經用粉筆畫滿了祝福的塗鴉,教室在用色紙折的紙花和色紙串成的裝飾物妝點後,立即充滿了熱鬧華麗的氣氛。
「等一下一起拍照留念吧!」
在吵雜聲中,美咲走了過來。
「山瀨,恭喜你畢業了!」
「謝、謝謝你。嗯,嘉手納,今天……畢業典禮後……!」
美咲突然閉嘴別過頭去,她的朋友們正握着拳頭在替她打氣,於是美咲終於下定決心說了出口:
「畢業典禮結束後,我會在教室等你,你能不能來一趟呢?」
「咦?」奏驚訝得張大眼睛,美咲竟然一反常態害羞地說:「我會在教室裡等你的。」遲鈍的奏擅自解讀爲「她的意思是要和我一起拍照吧」,於是爽快地答應了。別好名牌後,剛好響起在校生代表集合的廣播。
「那麼,待會兒見囉。」
說完後,奏離開了教室,馬上就遇到同一組的在校生代表對他說:「這個是剩下的。」並將那個緞帶花名牌拿給他,奏看到它時嚇了一大跳,因爲上面寫着「神樂崎卓」。
(神樂崎……)
反正他也不會來,從那次之後,他就再也沒有來上學了,奏不打算交回名牌,於是偷偷地把它放進口袋,和在校生代表一起回到體育館。下一項工作是引領家長或來賓進場,體育館內已經排放着鐵椅,畢業生家長陸續就座,在接待過程中,奏還遇到美咲的母親並和她打了聲招呼,看到奏那麼健康有朝氣,美咲的母親也很高興。
(不過,今天的狀況確實不太妙……)
的確很適合進行恐怖攻擊,難保恐怖分子不會混在畢業生家長中進入體育館,奏暗暗提醒自己要多注意,並交代接待處的田中久留美,若發現右手戴着銀色戒指的人就要馬上通知自己。
(他們連艾札克都能假扮,會變身爲任何人都不足爲奇。)
但是奏並沒有接到久留美的通知,而畢業典禮就這樣開始了。
「畢業生進場!」
穿着立領排扣和水手服的三年級學生在熱烈的掌聲中進場。
奏坐在在校生代表席上拍手迎接畢業生,內海悄悄地對奏使了個眼色,奏也用眼神和內海打招呼,彆着胸花名牌的畢業生們看起來特別神彩飛揚。
(我要是沒有生病的話,現在也會站在隊伍中吧。)
奏從小學起就一直看着身邊的同學們活潑的樣子,心中總覺得有些落寞,同時也感慨萬千,回顧這一年真的過得很不安穩,奏的病情持續惡化,然後決定要移植心臟,甚至出國前往德國赴診,最後終於順利地完成移植手術,可以說是相當戲劇化的一年。
配合鋼琴伴奏,大家一同齊唱校歌,奏因爲很久沒唱了,所以不太熟練,不過在經過勤奮練習之後,總算和畢業生一起唱出了優美劃一的旋律,暸亮的歌聲迴盪在莊嚴肅穆的體育館中,聽起來格外動人。
(亞道夫,我活着和其他同學一起迎接畢業典禮了喔!)
奏邊唱歌邊對着心臟低語。
假使沒有順利地完成心臟移植手術,就沒有現在的自己,奏簡直是在千鈞一髮之際挽回小命,因此,能夠與大家共襄盛舉奏比誰都高興。
在與新的心臟一同迎接畢業典禮的同時,奏也想起自己那顆已經被摘除的心臟,那是一顆弱不禁風的心臟,可是,儘管它很弱小,卻也拚命地運作着,讓自己活了十五年之久,奏直到現在纔想到如果能在摘除心臟前,對那顆心臟說聲「謝謝」的話該有多好。
奏會對那顆打從出生起就一直陪伴着自己的心臟感到莫名的依依不捨,是從自己和新的心臟對話之後纔開始的。
臺上正在頒發畢業證書,奏凝望着過去的同學一個個被導師叫上臺去,才一陣子沒見面,大家好像都長大了,不只是身體有所成長,還突破了各種考試的難關。
沒想到校長致詞時突然提到奏的事情,讓奏嚇了一大跳,校長向大家介紹通過心臟移植這項重大考驗得以復學的奏,會場上頓時響起如雷掌聲,但是奏卻覺得受寵若驚。
(沒錯,我也畢業了,我已經從長期對抗病魔的過去畢業了。)
來賓的冗長致詞結束後,緊接着換在校生代表致歡送詞、畢業生代表致謝詞,最後是全體畢業生歡唱驪歌。
(……畢業了呀。)
昔日的同學在熱烈的掌聲歡送下退場,每個人的臉上都散發出耀眼的光芒。
在校生代表在典禮結束後,還要留在體育館內收拾鐵椅等物品。
本來在校生們看到會場內摻雜着一位穿着立領制服的男同學顯得滿臉疑惑,不過經過剛纔校長的介紹後總算解開了心中的謎底、對奏解除戒心;最後,奏甚至取得在校生的信賴,指揮大家收拾會場。
(太好了,畢業典禮終於平安落幕。)
畢業典禮就在奏感慨連連的過程中順利收場,體育館外說不定發生過什麼狀況,不過艾札克他們大概已經事先阻止,讓恐怖分子沒有下手的機會吧。
奏總算放下心來。
(總覺得自己忙了一整天,過得好充實啊。)
因爲奏長期住院幾乎沒有參加過學校的活動,所以覺得很新鮮,主動做事或是成爲別人的依靠感覺還不賴,他甚至覺得升上三年級後,雖然要準備升學考試,不過當個運動會或園遊會的活動幹部或許不錯。
(我還剩下一年,一定可以盡情享受國中生活。)
畢業生家長三三兩兩地離開校園,相對的,前來歡送社團學長的在校生則陸續進入校園,手上還拿着花束和留言紙板,結束最後的面談後,三年級生走出來時看起來很興奮,立刻圍成數團打鬧。
打掃完畢後,奏發現了站在校舍入口至校門口間的花道上和同學在拍照的內海。
「喔,嘉手納!」
內海用力揮了揮手上的畢業證書紙筒,開心地和奏打招呼,奏跑過去卻發現內海的立領制服的扣子統統不見了(注:在日本,女生會在畢業典禮那天和心儀的對象要上衣鈕釦)。
「好強……真的假的!」
「這就叫實力啦!哈哈哈,來拍照吧,嘉手納!」
不是畢業生的奏竟然被捲入攝影大會中,陪着同學一同歡笑、一同流淚,花圈通道上悲喜交加、熱鬧滾滾,大家都依依不捨。晴空萬里,雖然青梅市的微風中還帶着一絲涼意,不過陽光已經散發出春天的氣息,雖然紅着眼的同學非常多,但是無法明確地區分那到底是畢業的眼淚,抑或是花粉症所致。
受到事件的紛擾,逐漸疏遠奏的朋友們在最後的最後終於和他解開心結了,他們甚至邀請奏參加畢業典禮後的慶祝會,目送着好友們穿過校門,奏不由得讚歎道:「好棒的畢業典禮呀!」
奏已經將自己和美哄約好要一起拍照的事忘得一乾二淨,美咲剛纔明明還在不遠處和社團同學照相,不過當奏想起時已經不見蹤影。
「喂,嘉手納,你還不回家嗎?」
「對不起,我和山瀨約好要一起拍照,晚點見!」
和內海說好後,奏準備打手機找人,才突然想到美咲說過要在教室裡等他,畢業生已經開始解散,幾乎沒有學生還留在教室裡,她真的還在嗎?奏有些半信半疑,總之先回教室看看吧。
走回畢業生已經離去的三年二班教室裡,美咲竟然還在,桌子上擺着裝畢業證書的紙筒、畢業紀念冊和學弟妹們送的留言紙板,她一個人孤伶伶地坐在位置上,看起來很認真地在想事情,不過,一見到奏臉上馬上露出開朗的笑容。
「抱歉,我來晚了,要拍照對吧,你想在哪裡拍呢?」
「呃……?」美咲滿臉問號。
「不是要拍照嗎?」
「難、難道你以爲我是約你來拍照的嗎?」
「難道還有別的事情嗎?」奏的臉上也充滿詫異,美咲愣了一下,接着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討厭……讓人家緊張地等了那麼久,不愧是嘉手納,該怎麼說呢……」
奏依舊是滿腹疑問,美咲放鬆肩膀靠近奏,像個調皮的小學生似地隨興坐到一旁的書桌上,然後還是像小學生一樣不斷搖動雙腳。
「嗯,嘉手納,你還記得嗎?小學六年級的時候。」
「啊……嗯,我們同班嘛。」
「六年級的時候,班上的女生真的很差勁,我真的很討厭那個班級,女生總是毫無來由地聚在一起,然後故意冷落某一個人,或是因爲一些無聊小事刻意疏遠同伴,這些全由那些強勢的女生主導,她們心血**就欺負班上的某個同學。老實說,我非常看不慣這種行爲,我也被那些人冷落了一段時間,不過那個時候,嘉手納主動和我說話了,你還記得嗎?」
在奏歪着頭搜尋記憶時,美咲笑着繼續說道:
「沒有人理你的話,你就和我一起玩吧,你是這麼對我說的。」
「嗯,我好高興喔,那是我情緒最低潮的時候,所以到現在都還無法忘記。」
坐在桌子上的美咲依然左右擺盪雙腿,垂下眼綻放笑容。
「……雖然從那時候起,嘉手納就常常生病請假,升上中學後,病情也越來越重,我還是聽媽媽說了之後,才知道你的病比大家想像的嚴重……我好擔心你會不會就這樣死掉哦。」
「不用向我道歉,我一直在爲你祈禱,結果祈禱應驗了,神明真的有看到呢。」
早春的溫暖陽光灑進空無一人的教室中,整齊排列的書桌、用舊的櫃子,儘管所有者已經興高采烈地離去了,但是教室裡依然殘留着過去學校生活的點點滴滴,畢業生盡情塗鴉的黑板上映着窗框的影子。
本來還依依不捨地看着黑板的美咲,突然將視線轉移到窗戶上。
「……嘉手納有喜歡的人嗎?」
「你有喜歡的人嗎?」
突如其來的詢問讓奏困惑不已,但是他總覺得隨便回答人家不太好。
美咲的心頭一震,驚訝地回過頭去。
「嗯,是山瀨不認識的人。」
胸口就像被針刺到一樣痛,美咲的臉上不禁浮現出呆滯的神情,不過奏沒有發現,自顧自地低頭說道:
「……不過,我想對方根本沒有把我放在眼裡……是我自己喜歡人家的,而且真的很喜歡,我還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年紀比我大,而且大很多。」
「……很漂亮的人嗎?」
奏輕輕地點了點頭,美咲看起來放心多了,半張着嘴說道:
「……嗯,原來是這樣啊。」
不過她卻點了好幾次頭,似乎想要說服自己。
「什麼嘛!嘉手納,本來還以爲你比我們晚熟呢,雖然這麼說有些自以爲是,不過,我還以爲你一定沒有喜歡的人說,原來有啊,也對,我們都十五歲了。」
「山瀨,我……」
「我終於安心了喔,本來想說要是你沒有女朋友的話,就由我來當你的第一號女朋友好了……本來是這麼想的啦,看來沒有這個必要了,呵呵。」
美咲開朗地說着,然後跳下書桌。
「嘉手納呀,自從回到學校之後突然變得很成熟、變得更有男子氣概了,雖然我一直都猜你應該有女朋友,不過沒想到年紀比我們大呀……我根本贏不過年長的女性。」
「像我這種人根本沒希望,對方除了漂亮之外既堅強又溫柔,我還只是個長不大的小鬼,不像堂堂正正的男人,總是要別人保護自己,真是沒出息啊。」
美哄驚訝地看着垂頭喪氣的奏。
「我也不指望要像艾札克或神樂崎一樣厲害啦,不過至少不要處處麻煩別人,要成爲一個可以自己保護自己的人……」
奏彷彿要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似地仰望着天花板,美咲連忙安慰道:
「別這麼說,嘉手納已經很努力了。」
美咲的話令奏感到非常意外,她微笑着說道:
「因爲你已經順利通過心臟移植這麼嚴酷的考驗了嘛,那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喔!比起考試還強多了,所以對自己一定要有自信!」
「嘉手納就是這點吸引……」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從後門的方向傳來椅子倒下的巨大聲響,兩個人驚訝地回過頭去,闖入視線的是……
「內海!?你躲在那裡幹嘛啊!」
「哈、哈哈哈,東西忘了拿、東西忘了拿。」
內海一直躲在桌子底下偷看兩個人的一舉一動,看來是他不小心踢到椅子,只見內海尷尬地站了起來,不斷搔着頭。
「我忘了拿圓規,啊、咦?原來不是忘在櫃子裡啊。」
「幹嘛躲在那裡偷看,大大方方地進來拿呀!」
「不用了,我怕打擾到你們……因爲,氣氛看起來還不賴嘛。」
奏和美咲互看一眼,慌亂地否認:「不,你誤會了。」
「你們不是要拍照嗎?應該需要一個攝影師吧。」
「對喔!」他們終於想到這件事忙着找相機,結果兩個人都沒帶,內海機靈地從口袋中掏出數位相機。
「你看,我來幫你們照吧。」
沒想到最後竟然變成了攝影大會。
美咲正準備向奏告白的瞬間被少根筋的內海打擾,所以剛開始拍照時,她顯得有點彆扭,後來才變得越來越興奮,回過神來,三個人已經換了好幾個場景拍照,現在畢業生和在校生都不在,整個校園就像被他們包下來一樣,於是三個人在充滿回憶的屋頂、體育館、樓梯,以及迴廊等地方按下快門,把學校當作自己家、忘我地拍下許多滑稽的姿勢或奇怪的表情,不知不覺之中,他們開懷大笑到肚子都痛了。
「喂,你們打算逗留到什麼時候呀!」
二樓的走廊上突然劈下一道怒雷,三人嚇得急忙回頭望去,看到三年二班的導師豬熊叉開雙腿站在走廊的盡頭。大事不妙!三個人面面相覦,豬熊老師迎面走來,龐大的身軀增添了幾分威嚇感,他再度以粗啞的嗓音斥喝他們:
「好不容易畢了業,還有人想留在學校捱罵啊!畢業生早就瀟灑地離開學校大門了!你們怎麼還在這裡鬼混!」
三個人低着頭低聲下氣地說了聲:「對不起。」豬熊老師生氣的時候簡直就是一隻「熊」,過去曾經播過以兇暴的巨熊爲主題的電影,他還因此被同學取了一個綽號叫「大灰熊」,看到他們還在逗留,連豬熊老師也覺得有點不耐煩了。
「……嘉手納四月開學後還會留在學校,不想急着離開這點我還能理解……但是內海、山瀨,你們兩個從春天起就是高中生了,總該有點自覺吧!自覺!」
「是、是的……」
豬熊老師一邊嘮叨,一邊摸着又大又具威嚴感的下巴、擠出一絲苦笑說道:
「……算了,看在機會難得的份上,你們三個人快站好,老師來幫你們拍合照!」
「咦,可以嗎!?」
「反正難得嘛,你們就站在校長的座位後面,當作是被罵後的紀念好了!」
進入教師辦公室後,在其他老師的熱心協助下,他們最後和豬熊老師一共四個人並排留影,拍下三人拍照大會中的最後一張照片。
「你們也要當高中生啦,真是感慨啊!喂,內海,你可別因爲沒考試就升上高中就得意忘形!因爲你推甄入學後的表現將會影響到未來學弟妹們的推甄保障。」
「咦!真的嗎?」
「嗯,是啊,山瀨我不擔心,倒是內海,你太容易得意忘形了。」
內海尷尬地噘起嘴,豬熊慈祥地摸了摸三個人的頭。
「快回去吧!山瀨和內海,你們自己要多保重。」
向老師道謝後,他們走出教師辦公室,當老師說『多保重』時,總覺得心情莫名複雜,直到昨天爲止大家都還能每天見面,所以現在還沒有實際感受到何謂『畢業』。從春天起,截然不同的學校生活正等着他們,不過即使參加了畢業典禮,三個人還是沒有特別意識到『離別』。
「對哦,明天開始就不能再每天見面了。」
大家這樣聚在一起已經是最後一次了,所謂的畢業代表着新生活的開始,這下他們終於有點真實感了。
透過走廊的窗戶眺望熟悉的校園景色,三個人的心中閃過一絲絲落寞,奏看着眼前那棵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畢業生栽種的畢業紀念樹愣愣地想着。
(好想再待在一起……)
「喂,別那麼多愁善感,開心點嘛,走吧,該回去了!」
內海帶頭吵熱氣氛,奏和美咲也重新整理好心情,就在這個時候——
冰冷的水突然滴落到三個人的頭上,他們嚇了一大跳,還以爲是漏水,趕緊擡起頭來檢查天花板。
然而天花板上並沒有看到漏水的痕跡,試着摸摸頭後,發現頭髮也沒有被水淋溼,可是剛剛確實有東西滴到頭上。
「是、是心理作用嗎?」
「可能是教室太老舊了吧。」
「對了!」奏終於回過神來,急忙拿起手機準備打電話通知艾札克要回家了,看到手機的畫面時,他驚訝得叫出聲來。
「沒有訊號耶。」
「呃,不可能吧!」
內海拿出自己的手機後也驚訝得睜大了眼,真的沒有訊號,美咲也作了確認,結果三個人的手機都沒有訊號,學校明明距離電信公司的基地臺不遠,三個人也在收訊良好的位置,不太可能沒有訊號呀……奏發現情況不對,不禁緊張了起來。
(難道又是電磁波攻擊?一定是亞藍那傢伙搞的鬼。)
「這麼說來,外面的雲是不是飄得有點怪呀?」
經美咲一說,兩個人隨即看向窗外,的確,剛纔明明還晴空萬里,怎麼會突然變得烏雲密佈呢?真令人想不透。
「趁還沒下雨前趕快回去吧。」
由於三人必須回到三樓的教室拿東西,所以爬上樓梯。
本來還以爲已經到了三樓,但是……
率先上樓的內海發現情況不太對勁,張大眼睛望着四周。
「喂~~我沒有記錯的話,我們到剛剛爲止都是在二樓吧?」
「咦?你在說什麼啊!剛纔我們不是去了教師辦公室嗎?只有二樓有教師辦公室呀。」
「那、那個是……?」
內海半信半疑地指着走廊盡頭,那裡竟然有間教師辦公室。
「咦……這……難道從春天開始教師辦公室要搬到三樓嗎?或者……」
「可是隔壁是二年級的教室耶!」
樓梯的旁邊是二年一班,二樓是二年級的教室,奏和美咲一臉疑惑,好像被狐狸作祟騙了一樣。
「教室改變配置了嗎?」
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爲了慎重起見,還特地跑到教師辦公室確認,剛剛纔道別的豬熊老師還在辦公室裡,他發現了三人。
「喂!你們還在啊,東西忘了拿明天還可以回來拿啊!」
三個人更加困惑地互望一眼問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們剛剛不是有上樓梯嗎?」
「是呀,從二樓走上來的,所以這裡應該是三樓。」
總覺得有股不祥的預感,於是三個人馬上又跑到樓梯口確定沒有記錯,接着再爬了一次樓梯,走上樓梯後看了看左右側,結果居然還是和先前一樣,大家都大吃一驚。
「喂、喂,這……這裡還是二樓耶!」
景色和剛纔的樓層一模一樣。「呃,等一下喔!」美咲慌張地說着。
「喂,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我們是不是碰到什麼怪事了!」
「鎮、鎮定點,冷靜!我們剛剛上樓了吧,爲什麼又出現在同一樓呢?」
連內海最自豪的腦袋也猜不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無論是樓下的教師辦公室或樓上的教師辦公室裡都有豬熊老師,難道他們一直回到同一個地方嗎?奏也快被弄混了。
「再試一次吧!這次試着下樓。」
於是三個人開始往下走,走下樓梯照理說應該是一樓,結果……
「咦!怎麼會這樣?」原本應該回到一樓的纔對,沒想到出現在眼前的竟然是通往屋頂的入口,也就是三樓樓層。
奏他們的腦筋陷入一片混亂,太詭異了吧。
「喂,我們是不是遇到狐狸作祟啦?」
「咦,唔~~可是這一帶通常只有晚上纔會出現狐狸吧,現在是白天耶!」
「那現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難道是我們有問題嗎?」
「總、總之先回教室再說,回到教室後再冷靜想想。」
冷靜思考後還是覺得很奇怪,連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內海都恐慌了起來。
回到三年二班的教室後,他們試着從一開始回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從有教師辦公室的二樓走上樓梯爲什麼還是出現在二樓呢?再爬一次同樣還是出現在二樓,接下來他們試着往下走,結果竟然走到了三樓。
「難道我們其實在下樓時走上樓梯了嗎?」
「不,我們確實是往下走的,就算搞錯走上樓,一開始的二樓也很奇怪呀!上了兩次樓梯竟然還回到同一個地方,而且一直往上爬怎麼可能會回到同一個樓層啊。」
「難道我們一開始上樓時,看到的二樓其實是三樓?」
「笨蛋,我們不是遇到豬熊老師了嗎?難道會有兩個豬熊老師?」
美咲一臉驚恐地說道:
「……那……爲什麼……?」
沒有人答腔,三人都靜默不語。
連內海都嚇得臉色發青。
「我有做過類似的夢,明明站在樓梯前,卻因爲不知道該下樓還是該上樓而進退兩難,通常站在樓梯間就會知道要往左或往右就可以上樓或下樓對吧,我卻做了那種混亂的夢。」
「你是說,我們在做夢嗎?」
「笨蛋,不是做夢,這裡是現實,我們什麼時候睡着啦!」
奏也非常擔心地看着窗外,發現雲層越來越厚了,教室也變得越來越暗。
「內海……外頭的樣子也很奇怪耶!」
美咲害怕得全身發抖,緊緊地拉住奏的手臂,就連平常最愛開玩笑的內海也認真地、拚命地想要理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總、總之,再下樓一次吧!剛纔或許是我們自己搞錯了,再試一次,如果都沒有辦法解決的話,再到教師辦公室向豬熊老師求救。」
「我們到得了教師辦公室嗎?」
美咲的一句話令奏和內海背脊一涼。
不會吧!?我們會一直被困在同一個地方繞來繞去嗎?
爲了排除不安的心情,旁邊的奏開口說道:
「假使能夠下到一樓或二樓就一定有辦法解決,總之我們走吧!留在這裡越久越危險,這裡的氣氛太詭異了。」
下定決心後,三個人再次回到走廊,走廊上沒有半點人影,光線比先前更昏暗,彷彿快要下西北雨一樣,天空也灰灰的,走廊上散發出一種詭譎的氣氛。
「我們要不要開燈?」
「開關在哪啊?」
「我記得應該在樓梯旁邊,在這個樓層的……哇!」
內海抱着頭擡頭看向天花板,好像又有冰冷的東西滴下來,然而天花板上看不到任何水痕,真的是漏水嗎?
「校舍真的變得很怪耶!」
「快走啦!嘉手納、山瀨。」
三個人一直走到樓梯旁伸手按了電燈開關,喀喀喀地按了好幾次,不過日光燈都沒有反應,他們開始有一種被追得走投無路的感覺,接着三個人開始下樓,站在三樓與二樓間的樓梯下定決心後往下一看。
站在樓梯之間往走廊的方向望去,左右兩側竟然都長得一模一樣,無論是上面或下面都可以看到一個通往回廊的出口,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這裡到底是哪裡?景緻簡直和站在一樓上方樓梯間看到的地方合而爲一了。
「我已經搞不懂了……」
「內海,怎麼辦?」
「再、再上樓一次吧!好不好,再一次。」
反反覆覆地走來走去,情況依舊沒有改善,不管是上樓還是下樓,結果都走到了三樓。
「討厭~~好可怕!」
美咲真的快要哭出來了,奏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三個人只能站在樓梯間發呆。
「我們真的遇到狐狸了……?」
連向來勇敢的內海也鐵青着一張臉。
「我們該不會一直在同一個地方打轉,再也出不去了吧……」
「總不能在這裡坐以待斃,還是先下樓吧!」
內海帶頭跑下樓梯,奏和美咲則慌慌張張地跟在後面,不過即使下了樓仍舊來到三樓。「再一次!」他們又繼續往下走,結果還是出現在三樓,最後三個人終於豁出去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往下衝,若以大樓來計算的話,他們已經跑下二十多層的樓梯,結果還是沒辦法到達其他樓層。
三個人氣喘吁吁地癱坐在地板上。
(一定是神樂崎他們……)
奏也慢慢解讀出造成異常的原因了,一定是凱文他們施展阿茲特克或巴比倫的法術把我們困住了,奏只能這麼認爲。爲什麼偏偏牽連到內海和美咲呢?
「怎麼辦?怎麼做才能逃出去?」
「不知道,不先找出原因就逃不出去吧。」
「利用手機對外求救吧!」
「笨蛋!沒有訊號怎麼打呀。」
「內海,嘉手納,回教室去吧,待在這裡好可怕喲,我們回教室啦!」
儘管回教室也沒辦法改變現狀,不過自己的教室好歹也算是學校裡的「家」,反正一直待在這裡也想不出好辦法來,總之先回教室再看看能不能有所突破。
三人已經是第三次回到教室裡,美咲呆呆地站着,全身不停發抖,內海也面色凝重地跌坐在椅子上。
「會不會是因爲我們都畢業了還跑回教室,所以老天爺要懲罰我們啊?我們好像被學校困住了,是上天在警告我們『不準畢業』嗎?」
「纔沒那種說法咧。」
「那麼,到底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奏回答不出來,只是靜靜地望着校舍外,艾札克應該還在外面等着自己。
(對了!)
奏想起脖子上的盧恩符文寶石,手機不通的話,盧恩符文寶石應該可以取得連繫,於是奏拿起裡面浮出【Ψ(Algiz)】字樣的葡萄石,雙手緊緊地握着它。
(艾札克,SOS!我無法離開學校,救救我!)
艾札克曾經說過只要在心中默唸就可以相通,於是奏拚命地祈禱,一心一意地默唸,向艾札克發出求救訊號。
(艾札克……!)
「嘉手納,怎麼了?」
奏對着望着自己的臉的美咲輕吐一口氣,輕描淡寫地笑着說道:
「剛纔我已經向艾札克發出SOS救難訊號了,沒問題的,山瀨!一定可以聯絡上他,艾札克馬上就會來救我們了。」
「SOS?怎麼辦到的?」
「嗯,事實上,這顆石頭……」
當奏正要和美咲解釋的時候,石頭髮出聲響,緊接着教室的門前發出碰碰碰的巨響,三個人嚇得擡起頭來。
「是艾札克嗎……!?」
下一個瞬間,他們僵住了。
來者不是艾札克,進入教室的是一隻體型龐大的生物。
生物慢慢地挪動四隻腳進入教室,輕鬆地跳到講桌上,那是一隻宛如猛獸般的生物,頭酷似獅子,身體卻像山羊,拖着一條細長且表面上長着鱗片的尾巴,仔細看的話,它的身體呈現半透明狀,奏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生物,不對。
(該不會和上次看到的那個叫做獅鷲的生物一樣?)
「那那那那是什麼東西啊!」
「難道是精靈獸!?」
莫非是朱德他們來救我們了嗎?奏開心地靠了過去,沒想到猛獸卻發出可怕的嘶吼往這邊攻擊過來。
他們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過了攻擊,酷似精靈獸的生物撞倒了書桌,趁勢朝着倒在地上的奏壓低身體發出威嚇般的恐怖吼叫。
「這傢伙要撲過來了!」
「怎麼會……?」
(不是朱德他們的精靈獸?難道是土地神?)
內海迅速地從掃具櫃中拿出掃把自衛,美咲則拿起水桶,奏也拿起身邊的椅子和酷似獅子的怪獸對峙。
「呼,呼,可惡的傢伙,再靠近看看,看我怎麼對付你!」
「山瀨,快逃!」
「逃?往哪裡逃?」
「先逃到教師辦公室再……!」
「不要,一旦和你們分散,我就變成孤零零一個人了!」
美咲發出尖叫,然而精靈獸再度發動攻擊,奏使勁丟出椅子想趕走精靈獸。
猛獸似乎想用力撞擊內海他們而發出怒吼,奏不斷將桌子或椅子丟向精靈獸正好打中了它,於是三人趁着怪獸翻筋斗時一同衝出教室,並且馬上將門關上,從外頭緊緊地壓着門,但是怪獸卻用身體猛力衝撞教室的門。
「可惡,怎麼會這樣……!這是什麼呀!」
「不知道,反正先把它關在裡面再……哇!」
精靈獸突然從教室的牆壁探出頭來,三人嚇得慘叫連連,奏他們的雙腿一軟、被野獸逼得擠在一起不斷往後退。
「穿、穿過牆壁了!」
「什麼啊,這傢伙……!」
精靈獸大吼一聲作勢要撲過來,奏不由自主地護住身體。
就在絕望之際……
奏從來沒聽過的淒厲慘叫傳遍了整個走廊。
發出慘叫聲的是精靈獸,它的額頭上深深地插着一把酷似石刀的東西,那是一把閃耀着祖母綠光芒的,由石頭做成的短刀。
頭部酷似獅子的精靈獸激烈且痛苦地掙扎翻滾,不久就像沙子般地崩潰倒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喀啷,石短刀掉落在地面上,有人把它撿了起來。
奏一羣人屏氣凝神。
「……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