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楠沉湎於迷霧而不能自拔中,她看到自己回到讀小學一年級的一天。?
那天放學鈴聲一響,她隨着同學們一同走出校門,和往日一樣,蹲在校門的牆角,眼巴巴地看着別的同學被父母一一接走。而她,則將下巴枕在膝蓋上,百般無聊地拿着棍子在地上亂畫着等着爸爸。?
她的額角貼了一塊創可貼,是因爲和同學打架而弄破的。和她打架的是個很胖的胖子,聽說父母是個在市裡當官的。他笑她是個沒孃的孩子,她不理,但他不該笑她不是爸爸的女兒,笑她是野種,於是,她動手打了他。?
從不知道,瘦小的她竟然有那麼大的力量,她把那胖子推倒在地上,甩掉了一顆牙,流了好多血,紅豔豔的,好像她家裡種的紅色薔薇花一樣鮮紅。兩人扭打成一團,她受傷,卻倔強地不肯落淚,最終是老師把兩人拉開。?
學校旁有一條又深又宅的巷子,裡面傳來一陣又一陣的自行車的鈴聲,她扔掉手上的棍子,巴巴地跑到那巷子裡,一眼就看到她的爸爸騎着那輛破舊的自行車向她揮手:“楠楠寶貝,爸爸來了。”?
那時她常常覺得,爸爸就是那個腳踏祥雲,手持利劍,披荊斬棘將她拯救於水火的王子英雄。?
爸爸下了自行車,看到她額頭上的創可貼和髒兮兮的裙子,一下子皺起了眉,心疼地問:“這是怎麼了?和小同學打架了?”?
她卻只瞪着一雙氤氳的眼眸,抿着脣脆生生地問:“爸爸我是您女兒吧。他們說我不是您女兒,他們罵我是野種。爸爸,我是爸爸的寶貝,不是野種。”說到最後她眼中豆大的眼淚吧嗒吧嗒地流下來,把髒兮兮的小臉衝開了兩條痕。?
爸爸十分心疼又溫和地把她樓在懷裡,哄道:“當然咯,我們楠楠是爸爸的寶貝女兒。”他撩起灰白的襯衫替她擦着髒兮兮的小臉,說道:“可我們卻不能打人哦,打人不是好孩子,是不對的。他們愛說什麼,就隨他們說去,我們只要腳踏實地走自己的路就行了。”?
事後,爸爸把她抱上自行車後架,一邊用力地蹬一邊大聲地唱歌。她還記得,爸爸最愛唱那首《上海灘》,用那變調的粵語泓泓唱着:浪奔……浪流……萬里濤濤江水永不休……而她就坐在車後跟着和唱,兩父女變調又彆扭的粵語常常讓人捧腹不已。?
就這樣,一輛破舊的自行車,載着父女兩個,迎着風,迎着漫天橘紅的霞光,向着家的方向奔去。而那條條通向家的鋪着青磚的斑駁小巷,老遠都能聽見他們的笑聲在迴盪。?
夢裡的畫面倏地一轉,她看見了爸爸媽媽在光的那方向她招手,她飛快地奔過去,伸出手,渴望着他們的手牽着她,帶她一起走,一起回到那幸福的港灣。?
可是,爸爸卻是對她揮手,滿臉不捨地對她說:“楠楠,快回去,這裡不是你來的地方,快回去吧。”?
她大驚,眼淚汪汪地喊着:“帶我走,爸爸,你們不是來接我的嗎?”?
“孩子,快回去,快回去吧。”爸爸揮揮手,他的身影在白光裡漸漸模糊,逐漸消失不見。?
爸爸再一次丟下她,她蹲在那裡哭的像個孩子,遠處,有聲聲霸道又帶着懇求的叫聲在呼喚着她,一聲,又一聲,越來越清晰。?
是誰在叫她??
除了那個霸道的男人。?
她罔顧四周,最終擡腿朝着那聲音的出處緩緩走去,一步,又一步,朝着那一束光線走去。?
她哇的吐出一口濁水,睜開眼睛,眼中焦距還沒成點,就已被一股力度使勁抱在懷裡,那力度,大的像要把她箍死,想要把她揉進體內。?
她暈乎乎的,感覺到擁着自己的男人在劇烈顫抖,不由一怔,他是害怕嗎??
“你這個混蛋。”他在她耳邊狠狠地咒罵。?
她閉了閉眼,透過他的肩膀看向人羣,看着那個人驚惶的神情,極緩慢地眨了一下眼,再度閉上了眼。?
你的鞋,是全場唯一的一種顏色,古銅色。?
遊艇會的一個角落,有一男一女正在爭執。?
“哥,你瘋了嗎?你怎麼能幹這種事?”女人瞪大了眼睛看向對面那個男人,眼裡盡是驚恐和不可置信。?
“我只是和她開個玩笑,誰知道她不會游泳。”男人悻悻地說了一句,眼睛根本不敢看向妹妹。?
“玩笑?”女人的聲音兀然拔高,她瞪向縮在沙發裡作鵪鶉樣的同胞兄弟,手頭痛的撫上額角,冷道:“你這是在殺人,是殺人你知道嗎?那是什麼概念你知道嗎?”?
“我不也是爲你好。妍敏,你就是太心軟了。”男人,不,也就是付傑威嗤了一聲,故作鎮定地道:“而且,那女人不也是挺大命的,沒死嗎?”?
饒是他故作輕鬆,然而,他手上夾着的香菸在不斷抖動,泄露了他此時的心情。?
“你該慶幸她沒死,否則,你以爲神寒會放過我們嗎?不,就算她沒死,他也不會放過我們。”付妍敏雙手抱胸,在鋪着地毯的房間內走來走去,一臉的驚惶。?
想到秋楠那個瞭然的眼神,她就覺得渾身發涼,彷彿落水的是自己而不是她一樣,她一定很清楚,是誰把她推到湖裡的。?
似是被她的焦慮的情緒所感染,付傑威吸了一口煙,透過寥寥氤氳的煙霧看向自己的妹妹,泱泱地道:“他不會知道的,那個地方根本沒人,沒人知道是我推的……”?
“哥。你太自信了。”付妍敏打斷他,聲音尖銳:“秋楠呢?你以爲她也不知道嗎?OK。就算她不知道,你也太小看神寒了。”?
“那個女人根本來不及轉身,怎麼會知道是我。”付傑威的手一抖,想到她那個冷如浮冰的眼神,聲音弱了下去。?
付妍敏看着他低下頭,一臉的惱恨,煩躁的走來走去,事已至此,再怨也於事無補,該想想怎麼收拾這個爛攤子才行。?
這個大哥,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真是被他害死了。?
假如秋楠真的死了,他這就是殺人,按着現今這個科技,神寒不把整個遊艇會翻轉來找兇手,她就不姓付。?
怎麼辦?該怎麼辦??
“你別轉了,轉的我頭都暈了。”付傑威看她走來走去,不由出聲。?
付妍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手抱着胸,另一手的食指在牙口裡輕輕咬着,想着對策。?
忽地想起秋楠的那個眼神,她咬了咬脣,心裡打定主意,也就只能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