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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婷回到酒店之後, 連忙收拾衣物,整理行裝,隨後打電話訂了最早飛往洛杉磯的飛機票。

擺脫了恐懼的陰影, 她終於嚐到自由的滋味, 可等這種單純的興奮冷靜下來, 她還是不由得遺憾——想找個人來分享喜悅對她來說都是種奢侈。

新聞頻道里仍在循環播放此次掃毒行動的行動始末, 薛婷一邊聽一邊出神, 拿出手機,仍然毫無動靜,過了兩秒, 在手心瘋狂震動。

是揚州。

薛婷嘆了口氣,她正想打給他。

揚州的語氣讓她十分想收回方纔那份矯情的傷春悲秋, 原因很簡單, 他和她一樣, 爲自己終於走出漩渦高興,

兩人的笑聲聽上去傻兮兮的, 有揚州,薛婷很是安慰。她其實並不孤單。

揚州語調輕快:“你今天就可以過來看我了,對嗎?我等着你。”

薛婷輕“嗯”回答他,明顯的遲疑。

揚州要她保證:“你搭飛機過來吧,最早, 最快的!”

“揚州——”

“婷婷, 昨天我對你說過的話, 你不會不記得吧, 你不來, 我會一直等,等到——”

“揚州, 你幹嘛又這麼說?”薛婷打斷他,她不喜歡,或是……怕他說出那個字,“你——”

“我等你。”他也以彼之道還之彼身地打斷自己,然後掛斷了通話。

可是,薛婷心意已決。

從她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那刻開始,她和揚州註定只是露水情緣,更何況通過一日日的瞭解,更無法想象她跟揚州會有什麼結果。

揚州年輕,才二十歲,還是個任性的小孩子心性。而她的二十歲,早已歷經冷暖滄桑。

更重要的是,他還可以有更好的未來,而她的未來,永遠由命運掌握。

薛婷沒有因爲揚州的一通電話就改變主意。

人的一生中,總是必須放下一些東西,前面的路,你走的纔不會太累。

薛婷記起何仲的那番“捨得”的理論,赫然覺得,在揚州心裡,她大概和何仲在她心裡一樣,無情、自私。

何仲。

薛婷咬了咬牙,權當給他機會,也給自己機會,發了一條短信給他的號碼。

刪刪減減了數分鐘,最後只剩下八個字:“案子破了,我自由了。”在後面加上了一句蒼白的“謝謝你。”

短信發了出去,顯示對方已接受,薛婷懊惱地不停揪頭髮。

薛婷糾結了一會兒,也在忐忑等着答案,哪知,一等就等到了傍晚在機場飛機就要起飛的時間。

其間,揚州或是任何人沒再打來電話,她卻偶然在候機室遇到了墨兆錫和甘擎,還有一個小男孩……

果然,命運之手又開始捉弄她了。

薛婷和墨兆錫的目光對上,躲也躲不掉,更何況她也沒有必要躲,便站起身來,走到他們面前。

小男孩仰着頭看她,眨着和他爸爸一樣的招惹人的眼睛,不得不承認,孩子笑得十分可愛。

薛婷臉上的冰霜融化了些,想去捏一捏他的面頰,但一擡眼瞧見他父母警惕的神色,便收回了手,聳了聳肩。

原來,她到底還是那麼不受歡迎啊,這幾個月她是被何仲和揚州弄得自我感覺太良好了。

她着實尷尬了下,以爲墨兆錫帶着老婆孩子只是隨意跟她招呼一聲便離開,沒想到是甘擎先開口:“大寶,快叫人,說阿姨好。”

名叫“大寶”的小男孩歪頭瞅瞅媽媽,乖乖地糯聲說:“阿姨好。”

薛婷有點受寵若驚,答應後,摸了摸孩子嫩嫩的小臉:“你好。”

甘擎大方地對她抱以一笑,墨兆錫點了點頭,甘擎便帶着孩子去買飲料,留下他們兩人說話。

薛婷從不曾想他們三人再見面,會是這麼平和的場景。

而墨兆錫在她眼裡似乎也變了模樣,她想了想,居然有種微妙的恍悟,對比之前在墓園的相遇,他那些“變化”,恐怕只有他在甘擎和兒子身邊時,才體現出來。

“你兒子真可愛。”她發自真心。

“謝謝。調皮鬼一個。”

墨兆錫笑容柔軟,薛婷承認,這是她見過墨兆錫的,最輕鬆最悠然帥氣的一個笑容。

“你去哪裡?”他說,如同朋友間的問候。

“洛杉磯。”

“準備什麼時候回來?”

薛婷實話實說:“不知道。也許三兩個月,也許三兩年,也許等到下一個值得我回來的理由出現。”

墨兆錫瞭然地點頭。

薛婷醞釀了半刻,終於突破心理障礙,說:“其實,我還要謝謝你。墨兆錫。”

他仍沒出聲,等她接下來的話。

她輕嘆:“我不是謝你每年去拜祭我媽和哥哥,畢竟事實在那裡,你那麼做也是爲了讓自己的良心好過,對於這一點,我沒必要對你道謝,甚至每當我想起來,還是會恨你,覺得你應該償還更多……但我要謝你的是……你當初願意在我做錯之後,原諒我。”

墨兆錫卻是搖頭:“薛婷,你可以繼續恨我,我會像以前一樣,等你來報復我。”

薛婷失笑:“我不會再那麼傻。你放心。”

我可是剛剛死裡逃生,只想過幾天平靜日子。

“就算我恨你,報復你,到最後還是受折磨的不還是自己?你墨大律師多聰明,故意讓我報復你,你在心裡就會舒坦一些。我偏偏不那麼做。我也要原諒你……原諒自己……”

原諒你,也原諒自己因爲愛上你,而揹負的痛苦和愧疚。

最後一個音落下來,薛婷深喘了一口氣,笑了出來。

直到這一刻,她才真的覺得對這個城市,對三年前的種種往事,再無牽掛。

在墨兆錫一家準備登機前,薛婷又想起一件事,掙扎來,掙扎去,覺得對他們來說應該只是件無所謂的小事,就問:“何仲這三年都沒有回來過?”

這對夫妻互相對視,彷彿在爭取對方同意,最後甘擎說:“他一年半之前就回來了,現在在永晨工作。”

“一年半之前?”薛婷詫異。她大概也是在一年半之前得到那筆鉅額財富,纔有閒錢開始旅行,才頻繁給何仲寄明信片,而他的收信地址,還是他在“墨滴”工作時那套公司公寓的地址。

她記得三年前,有一晚與何仲溫存過後,他曾經說過,他那時的一切都是阿姨和姨夫給他的,包括他的學業,他的工作,包括他住的這套公寓。

那……如果何仲沒收到明信片,難不成都輾轉到了他阿姨和姨夫的手裡?

“你是不是想問明信片的去處?”甘擎的發問讓薛婷一懵,甘擎瞧見她慌亂的眼神,無奈笑了笑,“明信片……是你在國外的時候寄的?”

薛婷被窺破心事,一陣吃驚。她的明信片確實沒寫過落款,更沒寫過回郵地址。她只是隨心所欲地在履行一個諾言而已,何仲收到與否她也並不在意。

甘擎後來又說什麼她甚至聽不進去,好在她捕捉到了一個細節。

“明信片後來都轉去寄給他現在的地址。何仲出國之後,每隔一段時間會打電話來問我,當我告訴他,有明信片寄到他公寓時候,他不久就回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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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婷不敢相信自己都聽見了什麼……

登機後仍然迷茫,何仲其實是收到明信片了的,可是他卻在第一次見面時說“沒有”?!

爲什麼……爲什麼收到我寄給你的明信片之後你就回來?你什麼意思!想知道我在國外混得好不好?想知道我是不是還記掛着跟你的約定?還是還想跟我再滾幾次牀單?

薛婷被自己的幼稚氣得笑了。

何仲,你別幸災樂禍,你也是個幼稚鬼!

她拿起手機,見鬼的發短信,我偏用電話騷擾你!剝光你的那層人皮!

可是對方還未接聽,空姐便來告訴她飛機馬上要起飛,她必須關上通訊設備。

薛婷不得已又發了一條矯情的短信:我要見你。等我,我去找你。

這條短信直到她人已經到了洛杉磯,還是沒有人回覆她。

薛婷的心都揪到了一塊兒,在洛杉磯熾熱的陽光底下烤得又焦又硬。

大抵何仲是打算已經將“舍”進行到底了,她到底要不要找他?她怎麼做才能找到他?找到他之後該說些什麼?

薛婷在洛杉磯這一逗留就是半個月。

除了要處理之前那幾個月在賬面上的遺留問題,還要參與Mr.Donovan所捐款項的慈善基金晚會,雖然她其實與Mr.Donovan基金並無直接關係,甚至根本不從中獲益,只是按這個美國暴發戶老頭兒的遺願所做而已,但這樣的場合她還是多多少少會出席一下,儘管,她的存在感爲零。

Mr.Donovan是美國老土豪,她就是華人小土豪,本來二人在洛杉磯富人圈裡,利用一種富人金錢遊戲淘金的故事都可以寫本小說了,但可惜的是,這筆錢剛剛到手,他還沒怎樣享受過,就心臟病去世了。

而薛婷,這個外國女人,自然被富人圈踢了出來。不過,她得到了人人豔羨鉅額財富,離開富人圈又能怎樣?

薛婷輾轉幾日,決心在美國攻讀一個學位,至少讓自己看起來別真的跟暴發戶一樣。

她對洛杉磯並無眷戀,那裡只是她賺錢改變命運的地方,想到在中國發生的種種,她索性把跟張權提到過的那所房子也賣掉,飛去波士頓。

時間過的飛快,三個月匆匆而逝,正當薛婷興高采烈準備入學,她那個許久都沒查看過的手機,嗡嗡地震動起來。

原是檢察院通知她,希望她可以在月底的庭審上,爲三個月多前張權和谷皓被殺一案作證。

薛婷的思緒被拽回幾個月前,無數的驚恐,無數的瘋狂,撲面而來。

她其實是不願回去的,可就像她上次回中國一樣,有股力量在牽引着她,像磁石,讓她利用各種藉口返回那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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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婷一下飛機,便入住酒店,稍作休息後便去了墓園。

當然,這天天氣晴好。

薛婷拜過哥哥和母親後,去看張權,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

“還有幾天,就要開庭了,小權,我回來爲你作證。”薛婷呆呆地望着他的照片,“小權,你下輩子不會再想做我的朋友了吧……可是我這麼壞呢,我還想遇到你,以你斤斤計較的性格,到時候你可能會使勁折磨我……沒關係,我讓你折磨,我們是親人,你對我說過的……”

她自言自語說到最後,失聲痛哭,壓抑許久的悲傷也被髮泄出來。

墓園遠在郊外,回到酒店,已是傍晚,天朦朦發黑。

薛婷讓司機把車開去老房子,臨走那天她都沒回去過,現在是時候再去看看。

還是老公園,還是上了鏽的鞦韆,還是黑洞洞的樓梯口,這個她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

薛婷一步步慢慢上樓,進了門,推窗子換換空氣,打掃衛生……

在清掃到衛生間的時候,薛婷在衛生間一腳的浴筐裡發現一個毛巾包裹的奇怪東西,她小心翼翼打開來看,竟是一包白色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