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冷風吹來。
光線昏暗的青銅王殿裡，付月白站在桌案前，皺皺眉頭。
“師尊，我沒聽懂你的意思……”
便見王侯的表情，已然變冷。
“那我換個說法。
“仙草的根鬚，就像你兒子……”
付月白的臉，瞬間變蒼白。
便見王侯冷笑着，繼續解釋。
“你兒子那張嘴，可以吃燕麥餅乾，可以吃泡麪，可以吃炸雞。
“那張嘴，也可以吃屎，也可以喝硫酸，也可以喝砒霜。
“都是能吃的進去的。
“那張嘴，都有這個能力。
“仙草的根鬚，也一樣，那根鬚什麼都可以吸收。
“它們可以吸收水和鹽，可以吸收蛋白質大分子，可以吸收氨基酸小分子，可以吸收其他仙草產生的靈蘊。
“它們，確實具備這些能力。
“但，伱兒子的嘴，吃什麼，你可以強制，我也可以強制。
“他不愛吃的燕麥餅乾，你可以硬塞進他嘴裡。
“他會害怕的血毒蛇湯，我可以硬灌進他嘴裡。
“可植物根鬚，那東西，不行！
“植物根鬚，只會吸收機體真正需要的東西！
“植物無法溝通，也不接受威脅，你可以毀了它，卻無法強迫它！
“懂了麼？”
王侯冰冷的聲音，彷彿還在這冰冷的王殿裡迴盪。
付月白低垂着眉眼，臉已經完全僵住。
臉上的肌肉，艱難動作，張開嘴巴，輕輕吐字。
“師尊，我……我懂了。”
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懂了植物根鬚的機理，還是懂了王侯話裡其他的意思。
此時，她點點頭，努力提高聲音。
“師尊，我會把事情做好的！”
……
呼……嗚……
狐狸山的狂風，從天邊吹拂而來，卷攜着狂沙，吹得試驗田裡高高低低仙草，都彎下腰去。
試驗田旁邊，白墨躺在椅子上，捧着平板電腦，正閱讀女博士留下的文獻。
【……浩商山的特殊環境，激發了仙草根系的最大潛力……仙草根系的竅穴，不像自然生成，這是我發現的疑點之一……】
白墨一邊看，一邊也犯迷糊。
“不像自然生成？”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昔年的帝君，知識未能窮盡世界。
今天的白墨，其實……也不能。
他一邊思索，旁邊的徒弟們，正圍成一圈，守着一筐各色各樣糕點，在開開心心炫下去。
“嚶嚶嚶！”
白耳環捏起一枚綠豆糕，這是食堂三天前的庫存。
今天是美味留存的最後期限！
它仰着脖，將這綠豆糕丟進嘴裡。
“嗷嗷嗷！”
大吹風捏起一枚山楂酥餅，這是食堂兩天前的庫存。
其實已經沒有那麼酥脆了。
但是……狐狸山不會浪費任何食物！
大吹風把它丟進嘴裡，沒有了那種酥脆的口感，反而能眯着眼睛，品味平衡恰到好處的酸和甜！
“它們倒是，什麼都吃。”
白墨咧嘴一笑，又繼續關注這藥田，關注藥田地下一條條盤根錯節糾纏起來的根系，仔細觀摩它們的相互吸吮和物質交換。
植物的生長速度不怎麼快。
想觀察的話，也只能一點一點來。
這個沒辦法，急不得。
白墨便坐在躺椅上，時而看會兒文獻，時而看看狐狸山的產業發展表格，時而瞪着眼睛，反思仙術。
待到半下午，冷風吹拂中。
狐狸徒弟們，又開始忙忙碌碌。
有的跑去煉製藥湯，有的跑到試驗田中修剪仙草。
白墨坐在躺椅上，神識觀察到，藥田的一株株水晶豆蔻體內，已經生成了【水晶豆漿】！
“按照女博士的說法，葫蘆藤，能通過相交的根系，把這水晶豆蔻體內的【水晶豆漿】，給抽吸走？”
這個說法，其實相當可怕！
就像在說，小情侶接口勿，男方能通過嘴，把女方的膽汁給吸走！
白墨此時，便神識擴散而出，關注這試驗田地下，關注葫蘆藤和水晶豆蔻纏繞的根系。
“真的，能吸走水晶豆漿？”
呼……
冷風吹來。
修剪仙草的小大眼，從試驗田的這頭，一路修到了那頭。
白墨皺皺眉。
“吸走了一些水，一些無機鹽，甚至還有一些小分子的雙糖。
“但……沒吸走水晶豆漿啊。”
就像小情侶之間，可能吸走了一些津液，最多有人口腔潰瘍被吸出來一點點血。至於說吸出膽汁……那就純純扯淡了。
“想通過根鬚吸走水晶豆漿的話……有這個想法麼？有這個能力麼？”
白墨坐在躺椅上，取來了平板電腦，去文獻裡找細節。
【……葫蘆藤的根鬚，有着恐怖的吸收力】
【但正常情況下，它只會從土壤中吸收水分、無機鹽、二氧化碳，不會胡亂吸收】
【浩商山的根鬚，毫無疑問發生了奇怪的變異】
【它似乎被改變了口味，就像一個孩子，被改造成異食癖……這種說法在博士宮被否決了，因爲九大途徑發展到今天，無論哪個途徑，也都沒有這種能力……】
【但我始終認爲，這葫蘆的根鬚，一定是被改造了】
【我甚至懷疑，這植物根鬚被仙器師祭煉過】
【大博士們都覺得這件事不可能發生】
【祭煉植物根鬚的仙術，本不存在，需要成百上千的仙器師，付出幾十上百年努力，或許才能研究出】
【而浩商山縱橫幾百裡，天生玄黃葫蘆的根系又遍佈山上每一個角落，若說逐根祭煉這滿山的根鬚，又要消耗多少人力物力？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他們覺得不可能，但我卻更感到恐懼，感到敵人如此長期如此巨大的投入，只會圖謀更多……】
“額……”
白墨擡起頭來，看向這片試驗田。
“需要用仙器途徑的手法，祭煉根鬚？
“相當於是，把小情侶中男方的嘴，祭煉成仙器？
“額……狐狸山，也沒有仙器途徑的仙術啊……”
他思忖片刻，站起身，走向這藥田，蹲到一根葫蘆藤旁邊，捏住主莖，閉上眼睛，開始感悟這藤中的植物神經，開始嘗試捕捉這植物神經中的信號。
……
呼……
冷風吹來。
一處處巨大的池子裡，生長出一朵朵荷花。
只是池底沒有淤泥，反而是一塊又一塊、一堆又一堆青銅板，刻滿了各色各樣的文字。
只是荷花上沒有蓮蓬，反而是一團又一團皺巴巴、白花花，像核桃仁，像腦仁的果實。
池塘旁邊。
身材佝僂的古仙婆婆，坐在石桌旁，滿臉詫異。
“小鹿，你發財了？”
鹿白雲帶來的一份肉蟹煲，裡面全都是牛肉、雞腿和螃蟹，土豆、蘿蔔之類湊數的蔬菜，寥寥無幾。
甚至螃蟹的個頭兒都格外大，紅彤彤躺在快餐盒裡，彰顯這份菜不凡的身價！
鹿白雲表情也很古怪。
“我……還沒發財，但是也快了！
“要等到領工資那天吧！
“這份肉蟹煲，額，它其實……是我從食堂裡，外帶的剩菜！”師徒兩個，對視一眼，安靜一會兒，都露出笑容。
鹿白雲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吃孤兒院食堂。
後來去學校住宿，吃學校食堂。
畢業了遊走江湖，天天吃外賣。
到今天，吃上這藥廠的食堂，剩菜裡都有這麼大螃蟹！
這讓她突然有種落葉歸根的感覺。
“好像是終於找對地方了。
“聽師父的，果然沒錯，嘿嘿嘿。”
……
呼……
冷風吹來。
小大眼拎着一隻馬紮，悄悄溜進試驗田裡，把馬紮打開，遞到師父身下。
看到師父下意識坐上去。
蝴蝶結抱着一壺水，悄悄溜到師父手邊，湊到師父面前，便見師父單手接過水杯，喝了。
而師父的雙眼，始終沒有焦距。
師父的一隻手，一直捏着葫蘆藤。
這葫蘆藤，時而抽搐，時而亂抖，在師父手中，彷彿一條神經錯亂的奇怪的蛇！
狐狸們都不敢打擾師父，就這樣安安靜靜，在旁邊看着。
……
“嗯！這肉蟹煲，比你之前買的那個什麼玩意兒，胖兄弟？比那個牌子強多了！
“還是要螃蟹夠大，纔能有味道，嘿嘿。”
古仙和鹿白雲，圍在小石桌旁邊，吃了滿桌子的螃蟹殼和雞骨頭、肉骨頭，師徒倆吃得滿手、滿臉都是油。
鹿白雲正要再拿塊排骨吃，突然聽到，旁邊的池子裡“咕嚕嚕”冒泡。
“嗯？”
她立刻擦擦手，跑到池子旁邊，盯着池水觀察。
“額，這是，雲腦蓮花的根，又缺瓊脂了？”
她從旁邊的籃子裡，取了一隻針筒，看看細嫩的針頭，看看針管裡的瓊脂，便“噗通”一聲，一頭扎進這池子裡面去，激起偌大水花！
……
“嚶嚶嚶？”
“嗷嗷嗷？”
試驗田裡。
師父坐在小馬紮上，一手捏着葫蘆藤，仍然在發呆。
此時，這葫蘆藤像瘋了似的，已經開始變成螺旋狀，並輕輕律動。
而狐狸徒弟白耳環，則幫師父取來一件衝鋒衣，批到師父肩膀。
呼……
風還是很大！
狐狸們還是很怕，怕師父會冷。
於是，白耳環、蝴蝶結和小大眼，三隻狐狸交換眼神，很有默契，都重重點頭！
它們三個，“嗖嗖嗖”，都鑽進了師父懷裡去，把腦袋貼在師父胸膛上，用身體幫師父取暖！
“嚶嚶嚶！”
“嗷嗷嗷！”
它們三個，都眯着眼睛，滿臉幸福。
果然，狐狸都是很狡猾的！
居然能想出來這麼好的辦法幫師父取暖，它們都被自己的狡猾折服了！
……
嘩啦啦……
鹿白雲握着針筒，從池子裡爬上來。
“呸！”
她吐出一口銅鏽味的池水。
啪！
她甩下一團黏糊糊的水草。
溼漉漉的衣服，貼在身上。
溼漉漉的頭髮，貼在頭皮。
全身都嘩啦啦往下淌水，走一步，就是一個水腳印。
“哎呀，這雲腦荷花，煩死了！
“每次都需要我用針筒，給它注入瓊脂麼？
“它就不能自己吸收？”
古仙笑着安慰徒弟。
“好啦好啦。
“快用丹火，自己烘乾！
“這雲腦荷花，它就是不喜歡瓊脂，它就是不吸收瓊脂，我們也沒辦法。”
鹿白雲周身燃燒起翠綠色丹火，騰起嫋嫋白汽。
“可它需要瓊脂啊！自己需要的東西，自己不吸收，還要我幫它注射？”
古仙撇撇嘴。
“那有什麼辦法？
“植物的根系有自己的規律，有自己的限制，我們都改變不了。”
……
呼……
呼嘯的冷風中，天色越來越暗淡。
狐狸山迎來黃昏。
三隻狐狸已經離開師父懷裡，又去忙忙碌碌，準備工作。
蝴蝶結和白耳環，擡着一桶藥湯，灌進試驗田邊緣的蝸殼螺旋管中，按照師父的囑咐，繼續沖蝕這試驗田地下。
小大眼則在這藥田裡，給每一棵水晶豆蔻澆水。
“嗷？”
水晶豆蔻，都已經耷拉了葉子，垂頭喪氣，一棵棵好像心情不好。
而它們半透明的根莖中，能看到有充盈的水晶豆漿。
“嚶？”
眼前這棵水晶豆蔻，葉子都幹卷邊了。
小大眼便捧着水壺，“嘩啦啦”給它多澆點水。
便在此時……
這棵豆蔻簌簌抖動！
莖稈中的水晶豆漿，竟是逆流，沿着莖稈鑽入地下去！
而被抽乾了水晶豆漿的豆蔻，則軟軟萎縮了下去。
“嗷？”
它瞪大眼睛，猛地擡頭。
看到從身邊到遠處，一棵又一棵豆蔻，齊刷刷，都軟軟萎縮了下去！
而一棵又一棵葫蘆藤，則在這風中，抽風一般，快速顫抖！
它身後，是白墨走過來，正用神識觀察這藥田，觀察一棵棵仙草。
“還真成了！
“不用擔心，水晶豆漿，都被葫蘆藤吸走。
“不是壞事，是好事，我們成功了！
“這……這倒很不錯。
“這葫蘆藤根鬚的潛力，真比想象中大啊。
“換成鑄劍仙根的話，那能吸的範圍，豈不是……”
小大眼還是不太能理解。
“嗷？”
葫蘆根鬚，能把水晶豆蔻體內的水晶豆漿抽走？
白墨看看徒弟，解釋道。
“本來……是不能的。
“植物的根系，有自己的規律，有自身的限制，沒有那麼變態。
“它不需要水晶豆漿，也不會去吸這東西。
“但是，我們需要讓它更變態一點。
“所以，我破解了它的神經信號。
“現在，它認爲自己需要水晶豆漿，所以它主動開吸。”
白墨咧嘴笑着，摸摸旁邊葫蘆藤。
“植物嘛……變態一點，有什麼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