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裡, 梅雨的季節,這雨一連下了數日了,連人都有些溼膩。
離前些日子皇帝生辰過去已經一月有餘, 紫映也走了一個多月了, 這宮裡就剩下她獨自一人了, 沒人陪伴, 也無寄託。
以前, 雖日子平淡,好歹有紫映和月溶,現在, 她們都走了。
就如她知道,從前, 日子是那般一天天過來的, 所以這日子還得這般的一直過下去, 只是不知道何時會有了改變。
在偌大的承歡殿內獨自待着,日子這般清閒, 閉上眼,腦子裡什麼都沒有,只是空的厲害,不知該如何做,填補這空白。
對着鏡子, 看着銅鏡裡的自己, 這張臉, 她充滿疑問。
那張畫像上的, 也是這張臉。
蘇落, 你到底是誰?
起身,袖子裡掉出一隻荷包, 她幽幽蹲下,撿起。
幾顆紅豆,卻是相思。
紅豆可拾,只是這相思卻不可拾。
是了,她有一月有餘未曾見過他,那次他真的是惱了。
他不曾來陪她吃飯,不曾陪她看日出,不曾陪她看遊船賞荷,不曾獨自站在窗外陪着她卻不告訴她,不曾……
她頓時愣住,荷包從她手裡滑落。
她爲這所有的想法而感到驚愕,看着地下荷包上的紅豆。
爲什麼偏偏是紅豆?
她思念他?
呵呵,蘇落,你竟想他!
淚水蔓延過眼眶,直接滴落在地,朦朧婆娑的看着地上,她嘴角輕漾,苦笑。
蘇落,你真是渾糊了……
傍晚時分,雨下的越發大了,承歡殿內無人。
皇帝已經一月不曾來承歡殿,衆人都以爲貴嬪失寵了。
皇帝趕來的時候,殿內只有一個宮娥在偷懶,見是皇帝來了,連忙嚇得跪在地,“皇上饒命啊!”
“朕問你,貴嬪去哪裡了?”軒轅瑾有些怒意,又有些心疼,他一月不來看她,他們就這般對她嗎?
連他都不忍傷她,他們怎麼敢?
“回皇上,貴嬪,貴嬪她上午就出去了,還不曾回來……”小宮女顫顫巍巍道,自紫映被處斬後,她就被調過來伺候這位貴嬪主子,可是她生性冷淡,皇上又不待見她,她便覺得蘇落是個失寵的主了,可如此看來,皇上的心裡還是有她的。
“上午就出去了?可曾用過午膳?你們就是這般照顧主子的?自己去內務府領板子!”軒轅瑾真的怒了。
他獨自打着傘在御花園內一處一處的尋着,雨水被風颳着斜面吹來,打溼了他的衣襬和鞋子,他卻只是焦急的四處尋着心裡的人兒。
夜裡漆黑,又逢疾雨,原本就少的宮燈熄了大半。
落落,你去哪裡了。
不是說過這一生一世只待在皇宮裡,待在朕的身邊的嗎?
前前後後,御花園內找了三遍,也未看見她的人影。
軒轅瑾往宮裡深處尋去,越往深處便越着急害怕。
只是太過委屈,太過在乎,太過捨不得,纔會害怕。
前面一個小亭子裡,似乎有一個人影,是她嗎?
他急急趕過去,看見她蹲坐在臺階上,雙手環住膝蓋,頭緊緊埋在膝上,大概是很冷吧,雙手緊緊攥着,不知是什麼東西,不肯鬆手。
見頭頂上雨停了,她緩緩睜開眼睛,一雙潮溼的明黃龍紋的繡靴映入眼底,擡頭癡癡的望着他,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總之,她的眼眶盡是溼潤。
他將傘向她傾過去,朝她伸出手。
她緩緩伸出手,握成拳放在他冰冷的手裡,她的手也是冰冷的,兩隻手合在一起,已經分不清這溫度是誰的了。
她灰白的脣輕啓,“軒轅瑾,你知道,相思,是怎樣的滋味嗎?”
“朕怎會不知,那滋味是極苦極苦的。”
“你若知道,那你爲何還忍心我受這般苦。”
她將放在他手掌裡的拳漸漸打開,入簾的是繡着三顆紅豆的荷包。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落落。”他愣了一下,隨即握住她的手,拉起帶她入懷,滿眼都是笑意,聲音卻是止不住的顫抖,“我知道,我知道,以後再不會讓你受一點苦,在朕這裡,你只能幸福,別的,都不能!”
“嗯。”她咧了嘴角,笑的像是一彎月牙。
入夜,承歡殿裡。
方借花容添月色,欣逢雨夜作春宵。
二人全身溼透,換下了溼舊的衣裳,只着一身白色裡衣,對牀而坐。
他緊緊地盯着她的臉龐,彷彿眨一下眼睛,她便會化成一縷煙消失不見,連帶着這樣的感覺。
他擡手將她頭上的髮簪拿下,任三千髮絲隨意傾瀉在身後肆意,拿下那簪子,他竟一愣,這是……他們那日去福寧寺集市上買的,她竟一直戴着嗎?
“落落,這簪子……”
她盯着他的眼眸,輕笑:“我一直戴着。”
看着她的笑,他又愣怔了好一會,緩緩向前傾着身子,在燈火的照耀下,她的臉龐彷彿是橙色透明的,有些微熱,散發着些許蘊氣,氣息噴灑在他的臉上,望着她的臉龐,他有些微微的愣怔。
隨後一聲‘咕嚕’,他停住了所有的動作,望着她半晌突然笑了出來,這個時候,她居然肚子叫。
她微微紅了臉,低下頭小聲卻又委屈道:“我一天都未曾吃過東西了。”
他親暱地勾了一下她的鼻子,寵溺的埋笑,“你也知道餓,看來你也不傻。”
“你才傻呢?”她故意的回對他,起身就要下牀找吃的。
他也下牀一把拉住她,將她擁進懷裡,淡淡道:“落落,以後我們再也不分開,再也不要讓我找不到你,那樣,我會着急,會害怕。”
蘇落愣怔的靠着他的胸膛,聽着他的心跳聲,一國之君也會害怕着急嗎?
“直到今日,我才弄明白自己的心意,軒轅瑾,我是不是很笨?”
“你是笨,笨到看不清朕的心意,看不清自己的心意!”他重重的說道,似在埋怨她,卻又緊緊地摟着懷裡的人兒,溫柔如水。
這麼久的真心相待,沒有白費,她終究是看到了,以後的日子還很長,是屬於他們兩個人的。
他低頭吻上了她,攔腰將她抱向大牀,覆身而上。
燈火搖曳,一室纏綿!
宮外密林中,一個帶着面具的女人背對着一個人影,似在吩咐命令着什麼。
待那婦人轉過身來,纔看清,這人分明是白華歆,而她身旁的人正是王尚書王允。
“交代你辦的事怎麼樣了?”
“娘娘放心,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上次蠱毒的事情沒有辦成功,這次再不可失敗了,否則,不要說合作,就連你尚書一府都保不住!”華歆冷道,這一次她要軒轅瑾再無任何的機會。
“是!”王尚書畏首言聽計從。
說完,婦人隨即消失在黑夜裡。
王允也匆匆趕回尚書府,準備着接下來的事情,修書一封送往宮裡去了。
永軒宮中,一片昏暗,只掌了一盞燈,屋外雷聲轟隆。
惠妃手裡拿着父親寄來的書信,按制來講,后妃是不允許私自與宮外有書信聯繫,但父親在宮內安插了人手,這書信也就不費什麼功夫了。
她盯着手上的信紙愣了好一會,怔怔的擡手將它放在火罩子上,那書信便‘咻’的一下,即刻化爲灰燼。一瞬屋裡亮堂了不少,照的她的臉有些扭曲猙獰,令人髮指!
“皇上,既然您對臣妾這般的不客氣,那就休要怪臣妾不仁!這一切,怪只怪你自己,你對她那般深情,可曾顧慮過我的感受?你怎可那般傷我的孩兒……怎可?!”
“來人,你回去告訴父親,告訴他,要達到目的,又何須自己動手,已經有人耐不住了,何不讓她自己去捅婁子,咱們隔岸觀火。”惠妃的聲音冷到了極致,早在她知道皇帝那般對她之後,她便對他不抱任何的希望,她要的,只是報復!
身後的人收到命令之後,便悄悄離了宮。
此刻的風閻閣中,同樣是血雨風腥。
畢竟策劃了這麼久,該是要見天日了。
“臨楓,皇帝的身世,相信再過不久便會人盡皆知,那時,你必要乘勢而起,一舉拿下皇帝之位!”室內白華歆滿眼的狠厲,似乎成功在望,凌厲的大笑着。
白臨楓在一旁看着母親的激動,他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的話。
做皇帝,他從來不想。
做這一切,不過是知道母親心中有氣,有恨。
那個他名義上的“父親”,爲了另一個女子,將他的母親傷的那樣重,不惜滅族!
這樣的恨,母親怎麼能忍?
可做皇帝,又是另一碼事,他無心於這天下,這一世已經活的這樣累了,他知道,他的母親比他還累,他不想再無休無止爭下去,鬥下去。
他已經爲了這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他的落落再也不會回到他的身邊了。
他知道,那日宴會上就已知道,他的落落,愛上了那個皇帝!
那日,她那樣緊張,怕他誤會,何況,皇帝對她那般好。
他不想再去毀了她的幸福,他能做的便是守護。
倘若連守護他都做不了,他不知這樣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孃親,南蒼與匈奴近來不太平,兩方的戰事必定是少不了,到時候,我必定是要出征的,可能無暇顧及京中之事。”
“這你無需擔憂,京中的一切,孃親都會爲你打點好一切,他日你凱旋歸來,對你日後成大事贏得民心也是一項利事。”
“一切就都交給孃親了。”白臨楓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