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唯這一巴掌出手可不算軟,一個成熟女人的嘴巴,扇起來可比當年學校裡的丫頭片子硬多了。
我從來就只捱過這兩個巴掌,上次的巴掌對我的人生沒太大意義,但這個巴掌教會了我很多東西。
最先反應過來自己挨嘴巴了,我當然也是茫然的,不知道李唯爲什麼打我,但想想自己確實有該打的地方,不該李唯抽,該我自己來抽,只是還說不透這個該打的地方究竟是哪裡。
李唯說的很透很透。
我看着她,臉疼,但顧不上,我知道她會告訴我原因。李唯臉色很嚴肅,她說:“這巴掌是替我家裡人打的,知道小天兒爲什麼回來麼?七月半那是理由,他不來我爸媽也來了,因爲他想再看看你,你上次走的時候,他憋屋裡沒出來跟你說再見。”
果然,臨走之前我敲門的時候,李拜天是在家的。他就是知道我要走,覺得說不說再見不那麼重要了。但事後想想又不甘心,還是想再見一面。
這就好像我們畢業時候的散夥飯,吃了一頓又一頓,每次都告訴自己,放下吧散了吧,該幹嘛幹嘛去吧,還總是捨不得。
李唯接着說,“你要是把這個再見,想的這麼簡單,你這丫頭就沒救了。”
她皺眉,皺眉的樣子和李拜天很像,氣勢也很逼人。在這種逼人的氣勢下,我必須動腦子去想,儘管今天發生了這麼大的變故,人的情緒不是很適合動腦想感情這麼細膩的東西。
我一邊想,李唯一邊點播,語氣越來越重,“小天兒心大,有些東西他自己搞不明白,但你是個女人,你應該明白!什麼事情一定要親眼看見聽別人親口說了,你才懂麼?他要是心裡沒有你,就爲了說個再見,大老遠跑過來把自己搞成這樣至於麼!”
李唯的話,字字剔透,把我和李拜天之間不肯多說不願多想的東西點得明明白白。我一直知道李拜天跟姐姐關係很好,而且相處不了幾歲,姐弟倆來往比父母要多,很多事情互相也會攤開了說。
比方李唯會跟李拜天講自己的婚姻問題,李拜天就有可能跟李唯講自己的感情問題。
也許就是旁觀者清,作爲一個局外人,李唯看得更透一些。
李唯的話,讓我又想低頭了,多簡單的事兒,當局者死活不肯多去想想,爲什麼不願想,是因爲怕想了更糾結,其實也許相通了,一點都不糾結。
不光是她的話讓我羞愧,她的這種氣場,更是壓得我想低頭。
我覺得我做了錯事,我矇蔽了自己的眼睛,不去體會李拜天對我的感情。沒有感情他會爲了給我買雙鞋就去吃幾個月榨菜?沒有感情他會每次跟我吵完架,都裝作什麼事兒沒發生地繼續相處?沒有感情,他會那麼在意我對他的看法,沒有感情他會強吻我?
沒有感情,他至於躲在門裡不捨得出來?
有,也不是我沒看見,而是這些東西我不敢多想,我在感情上怯懦,我怕自己對他產生幻想和指望,我害怕承受這些期待落空後的失望和心傷。
是因爲我的不迴應,才讓李拜天一而再地憋屈自己的感情,說是玩笑,說是友情,說是應該的。李拜天那麼灑脫的一個人,沒有什麼應不應該的,我給你機會讓你氣我傷我憋屈我,還不是因爲我在乎你。
我沒哭,想明白了這麼重要的一個問題,我不該哭,我應該高興,這是我過去一直想要的。
但是我必須得對李唯說一句對不起,因爲我讓人家弟弟受委屈了。
對不起三個字還沒說完,李唯又一個巴掌抽過來。
把我的歉意噎回去了,這個巴掌,我就不知道是在打什麼了。我只能看着她,等她繼續說。
李唯扯了味類似苦笑,目光繼續變的冰冷帶着強烈的責備,她說:“這是幫我弟弟打的。你剛纔差點廢了他一隻手,你在鬧着玩兒麼?你有什麼權利幫他做決定!”
我目光顫了顫,想解釋,“我只是擔心……”
“擔心?”李唯瞪着我,“除了擔心你還能幹什麼?我是他姐姐,我不擔心麼?”
我不知道能說什麼,李唯問我,“你知道你爲什麼簽字?”
我輕輕搖頭,內心激盪。
李唯說,“因爲你沒有底氣,因爲你沒有辦法解決這件事情。你對一個能有的幫助只是擔心,其它你什麼都做不了。你爲什麼沒有底氣,因爲你除了就是個北外的畢業生什麼也不是,你手上什麼東西都沒有,這世界上的事情你經歷過什麼?”
我無話可說,我確實一無所有。
“事兒,不是你的錯,簽字,換別人可能也簽了。沒有底氣,面對事情的時候就只能妥協。你這點兒善良和擔心,放別人身上可能有用,但我弟弟不是普通人。我從小跟在我爸媽身邊,我們家起起落落不知道多少回了,我見過的事情,比這嚴重的,多的多。就是現在我們家有錢了,以後能不能太平也不好說,你要擔心,就去擔心別人,你現在這樣,根本不配幫我弟弟做任何決定。”
是啊,我就是沒有底氣,也沒有那個能力幫李拜天。我的能力就是哆哆嗦嗦地替他妥協。我不能像李唯那樣,馬上打電話把最好的醫生帶過來,我沒接觸過那些資源,我沒有把握也沒有途徑,去真正地做對李拜天有利的事情。
我雖然知道李拜天家有錢,但這些年,李拜天一直是以一個很貧民的身份在和我接觸。不是說有錢就和我們普通人哪裡不一樣了,但是他所擁有的資源,眼界,和魄力,確實會更上一層樓。
能掙得來這麼多錢,能守得住這份家業,絕對是有過人之處的。
而我在考慮李拜天的事情的時候,是以我一個平頭老百姓的眼界去考慮的,我雖然一直生活在他身邊,但到底沒有真的去經歷過那個世界,那個屬於豪門的,和我們多少不同的層次。
我哪來的李唯那樣的底氣和魄力。
李唯說了,簽字她不怪我,但是她打我這巴掌,明顯是在讓我自省。如果我到了李拜天家擁有的層次,就沒有權利去爲他做任何決定,哪怕是爲任何一件事情做參謀,因爲我段數不夠。
我讓她打得越來越清醒,腦子裡的思路也越來越清晰,臉上的表情跟着越來越平靜。
李唯就看着我,估計在看我的反應。場面沉默了大約一分鐘,她問我,“疼麼?”
我點了下頭。
疼就是疼,被打能不疼麼,疼也不代表我埋怨她什麼,我反而挺謝謝她的。
李唯的眼睛才收起那些嚴厲的目光,悶着呼了口氣,說:“我弟弟總跟我提你,雖然沒怎麼接觸過,我也大概知道你怎麼回事兒。我要是看不上你這姑娘,今天我一句話也不跟你說,直接讓你滾。”
我點頭,表示我理解。
她接着說,“還一個問題,你對小天兒到底什麼感情?”
聽到這個問題,我內心彷彿停頓了一秒沒有跳動。我對他到底是怎樣的感情,我自欺欺人了多久,多少年。
只是曾經暗戀?只是相處太久?只是不忍失去?只是這些麼,根本就不是。是什麼東西能支撐這場暗戀十年之久,是什麼東西讓我如此怯懦不敢表達害怕失望,是什麼東西在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失去他的時候,感覺天昏地暗無法接受。
這個時候,我真不好意思再騙自己。
抿着嘴巴,眼淚從眼眶裡滾出來,我沒有回答李唯,她卻偏要我說,要我用語言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來。
那些在自己心裡,都從來不捨得說的話。
只有三個字。
“我愛他。”
我說得很輕,嗓子在哽咽,也許有一絲羞於啓齒,或者仍有些猶豫。
我剛說完,李唯又差點抽我一個嘴巴,手都擡起來了,但是沒真抽上來。我看她也挺心痛的樣子,微微紅了下眼睛,她說:“算了,我也不抽你,最該抽你的是你自己。我真沒見一個人,不對,是兩個人,能騙自己騙這麼長時間,你們都是牛人,你們倆都真夠出息!”
捅破這層窗戶紙的,到最後居然是李唯。
眼淚在我眼睛裡打轉,兜不住就掉出來了,李唯吼我,“哭什麼哭,我弟弟還沒死呢!”
我吸了下鼻子,把眼淚忍回去,李唯對我挺無奈的,也知道讓我徹底反應過來,還需要點時間,她指着旁邊的椅子,說:“坐過去等着,好好想想自己該怎麼辦。”說完,皺着眉頭談了口悶氣,拿出手機來撥了個電話罵人,“人怎麼還他媽沒到!啊?”
剛罵完,一轉頭,手機網包裡一塞,馬上擺出一副平和的表情,迎接從走廊那邊走過來的人,“刑教授您來了,辛苦您,您看現在都需要什麼手續,我能做點什麼,您吩咐。唉唉,好,謝謝您。”
這臉轉得那叫一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