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不是讓生病嚇哭的,只是沒必要對醫生解釋,摸了把眼淚,我沒說話,聽醫生怎麼說。
王昭陽就在旁邊看着,一隻手自然地搭在我身後的椅背上,似乎一個環繞的姿勢。醫生以爲他是我的老公,我也不好解釋了,大概覺得我還挺幸福的吧,老公這麼關心自己,陪自己看病。
“確實是囊腫。”醫生說。
我沒吱聲,王昭陽可能也不是很懂,問嚴重不,醫生說“算是比較常見的婦科病,住院吧,先做做檢查,看看怎麼治。”
住院?不要啊,我的劇本里沒有住院這個環節啊,我就跟小音打個架,怎麼還把自己打住院了。
我想反駁,又覺得在接着反駁醫生可能真的會讓我去看精神科,算了先忍着。醫生開始畫單子,住院手續單,各種化驗單,甜病例的時候問我:“最近有什麼長期服用藥麼?”
沒有,也就我發現自己長斑那幾天,吃了點帶激素的東西,後來我覺得沒用,他們都說沒什麼用,我也就沒再吃了,我本來也不愛吃藥。
王昭陽插了句嘴,問這個病是因爲什麼引起的。
醫生回答比較簡單,“內分泌失調。”主要是體內雄性激素過量產生,至於爲什麼會這樣,那就是因人而異了,可能會有很多種原因。
醫生問我有沒有這樣的家族病史,靠,我連親人都沒有,我哪知道,反正沒聽說我親媽得過,即便得過,那時候我還小,也不會知道。
於是我搖頭,醫生又問我飲食生活習慣怎麼樣,我都老實回答了,我一個當老師的,生活習慣能不好麼,要說特別的,就是那一天一碗雞湯。
我這人還是挺怕生病的,所以該交代的都交代了,醫生覺得喝湯也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我說燙裡總有股重要味兒,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
醫生問哪來的湯,我:“婆婆給頓的,說準備要小孩補身體。”
醫生自然就看了王昭陽一眼,如果他是我老公,婆婆應該就是他的媽,那他媽給我喝了什麼,他應該知道。
但王昭陽並不知道的,就什麼也沒說。
醫生又畫了張單子,“再去驗個尿吧,你這個發現得早,不難治,這病得防止復發,還是要找找原因,作息飲食規律點,不會有什麼影響的,放心。”
我老實巴交地點頭,怯怯地問了一句,“那個,今天就必須住院麼?耽誤兩天沒什麼的吧?”
醫生的眼神兒就變了,醫生就很見不得我這種不配合治療的病人的,簡直不拿自己的身體當回事。醫生的意思是,越早治療麻煩就越少,反正身體是我自己,愛治不治。
從門診出來,王昭陽手裡拿着醫生給開的單子,我跟着他朝電梯的方向走,又得下去繳費。
病我肯定是要治的呀,問題我是臨時被王昭陽帶出來的,我身邊沒有手機沒有錢包,我看病也不好再讓人家破費。
這是我們家的事,我現在跟陳飛揚還是個夫妻關係,要管也輪不到他來管。我想的是先回家,明天我再自己來看。
於是我想把單子拿回來,王昭陽不給。
電梯顯示在十二層,卡在那裡半天不動彈,反正這裡是二樓,王昭陽打算直接帶我從樓梯下去。
我們走到樓梯間,這邊沒有人,我說話了,“那個,今天麻煩你了。”
他看我一眼,彷彿有些話卡在喉嚨裡,卻又不是很想說。他想說的話是被我逼出來的,當然我不是故意逼的。
我說:“今天先這樣吧,”伸手拿那些單子,他握在手裡沒鬆手,我說:“明天我自己來看,你放心,病我肯定會治的。”
“我放什麼心?”王昭陽皺眉開始瞪我,“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哪個地方能讓我放心。”
被教訓了,心裡有點堵,我鍥而不捨地拿單子,說:“這你就別管了,我自己的……”
一個“事”字還沒說完,王昭陽已經怒了,我發誓這是我見過的,他跟我發的最大一次火。他把單子完全搶走,刷一下就扔在了地上,亂七八糟的紙條漫天飛,然後掉在地上,把我嚇愣住了。
瞪我,“你就是這樣的懷孕的?你就是這樣告訴我你過的好的?啊?”
我垂着眼睛沒法說話,他接着教訓,他一生氣教訓我的時候,臉皮就會抽抽,和以前當我老師的時候一樣。
“燕小嫦你過的到底是什麼糊塗日子,一天天吃了什麼都不知道!你好端端的跟那個老師鬥什麼鬥,你跟人家打什麼架,裝懷孕有意思嗎!”
哎呀給他氣的,這通吼啊,吼得我一愣一愣,腦子裡一懵一懵。我感覺我好像錯了,但說不上來錯在哪兒了,我跟小音鬥,似乎也沒什麼錯。
那什麼破燙,也不是我自己要喝。
我知道,我知道他是在擔心我,可是抱歉,他的關懷我現在沒辦法回報,我也沒辦法張口告訴他,我幹這些事情的理由。
我心裡分明地知道,他是他,我是我,儘管有那些千絲萬縷的感情,可是我們回不去了。我沒有反駁,低頭聽着他因爲發怒而略略粗重的呼吸,沉默幾秒後,決定頓下來撿地上的東西。
我蹲着撿,王昭陽並沒有幫我,一動不動地杵着。至少到目前爲止,我是沒什麼大事兒的,蹲一蹲死不了。
他把這些東西扔得到處都是,我蹲着挪動腳步,撿完最後一張單子,因爲我沒什麼話能對他說,所以站起來以後,打算直接走。
剛下了一層階梯,他忽然從面抱住我,而變是他沉沉溫柔的嗓音,“對不起。”
對不起他吼我了,但也沒真嚇到我,就是讓我有點難過。我嘗試掙脫,但他抱得有點緊,我禮貌,說:“沒關係。”
他還是不肯撒手,聲音有些抖動,但很堅決,他在勸我,“你回來吧,我不能看你在這麼過下去了,小嫦,你回來吧,讓我照顧你。”
今天不是個好日子,又捱打又有病,又被刺激得總哭。
我掉着眼淚,有點心動,卻還是感覺什麼都回不去了。我想啊,我也想回到他的身邊啊,可是我已經走得太遠了,我覺得我根本就配不上他的深情,我還要強,我覺得,我離開他,然後把自己搞成這個亂七八糟的死樣子,再回來,我覺得憑什麼。
憑什麼給他添這些麻煩,我憑什麼仗着他的在乎,就一次次掉過頭來依靠他。
再轉念一想,我的這些所有猶豫,其實只出於一個最根本的東西,我不愛他了。如果真的愛,這些破理由算什麼,在我是他的學生的時候,我都可以衝破世俗以大無畏的精神去糾纏他,他那時候還不喜歡我呢。
你放棄唾手可得的美好,很大部分的原因,就是那對自己並沒有多麼重要。
我很傷感,背對他的懷抱,哭着說,“我不愛你了,我已經不愛你了。”這話說出來,咋哭得更厲害了呢。
王昭陽可能眼睛也酸了,掩飾地輕笑,他說:“沒關係,我知道。”
“那你爲什麼還要這樣!”我忍不住吼,帶着哭腔地吼。轉過身,我看着他,差點從樓梯上摔下去。
王昭陽抓着我一直胳膊把我穩住,露出一個頗滄桑的笑容,他說:“你不明白,我只要你好。”
我搖頭,我確實不明白。
他說:“前提是要你過的好,”目光抖動,“我愛你,也是要你過的好。記得麼,如果你好,我會讓你更好,如果你不好,我會讓你好。”
我抿着嘴巴,眼淚噼裡啪啦地往下掉。我覺得王昭陽真他媽的偉大,最悲催的是,他的這份偉大,我找到出口去珍惜,我沒有信心能好好珍惜,我已經辜負他一次了。
他抱我,讓我趴在他肩膀上無聲得哭,拍拍我的背,“聽話,先跟我去看病,那些東西現在都不要想,你什麼都不用想。”
我太瘦摟住了他的腰,放肆了,哭得嗚嗚咽咽。
這病到底還是乖乖看了,跟着他去繳費,去做檢查,他走在我的旁邊,在每個拐角的時候,伸手拖着我的背,總是讓我走在貼牆的一端。
去驗尿,他把我尿樣那麼自然地拿在手上,殷勤地做着每件事情,然後把我送到病房。
醫生開始給我掛水,我從一個活蹦亂跳的人變成一個病人,很快就找到了病人的狀態。我今天身體確實虛,剛纔哭了,又消耗了元氣,累得很。
王昭陽勸我睡覺,他說他給我看着。
於是我睡了,睡得很舒服,睡覺的時候真的什麼也沒想。只是這個時間的醫院還是不夠安靜,睡一會兒會醒那麼一下。
微微睜眼,王昭陽在窗口那邊打電話,“你說的我考慮好了,我們有空去辦手續。”
看着他的背影,一如往日那般挺拔,他的頭髮他的耳朵他的肩膀,都是我觸碰不到的依靠。
我的心慢慢沉下去,現實就如同掛在我手背上的針,輕輕將我舒服,我是個病人,我什麼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