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路明徵在劉府中暫時安頓了下來,他一向口舌善辯,奈何沒有辦法說通長寧公主,反倒要被長寧公主說通了。

慕昭看長寧的確不會回去復國,便放心了很多。

長寧的理智,他是非常清楚的。

但他一直覺得在長寧的心中,大周閔帝顧世旻的地位要比他重得多,她很可能爲了閔帝拋棄掉他。

長寧就有這般決然。

好在路明徵沒有勸說動她。

慕昭讓人給司天監的提點送了一塊金磚過去,司天監掌管觀察天文,推算曆法,並主卜問之事,在蕭祐在位時,這司天監從沒有被重視過,他要出征,根本不需要司天監給卜測時間。

即使到了現在皇甫元上位,司天監依然是個冷到冰點的部門。

這位提點哪裡想到秦王殿下竟然會讓人給他送金磚,當即差點沒有把他給嚇死,金磚甚至都不敢收,之後聽送禮的這位侍衛說,是希望他把秦王的婚期日子定早些,他才明白秦王爲何會給他送禮,心裡稍定,提心吊膽把禮收了,在皇帝讓人送了兩份生辰八字來讓他卜算的時候,他知道其中一份是秦王的,另一份比秦王年齡小三歲多,不知是誰,不過他只要按照秦王的吩咐辦事就好,說兩人八字十分相合,婚期定在六月十八。

秦王要成婚的消息,很快在京城中流傳開來,但是大家卻不知道秦王妃的人選是誰,不由覺得怪哉。

路明徵路大人幾乎日日求見長寧公主,想勸說她回去復國,除了最初兩次,長寧當面見了他,之後便是隔着屏風說話了。

路明徵不知道從哪裡得知了秦王要娶王妃的消息,這一日便又求見長寧公主,長寧從不拒絕他的求見,便在外院書房見了他。

書房裡的格局發生了很大變化,一道屏風隔在中間,靠外的位置放着椅子,屏風裡面則放了一張榻,一邊甚至有琴凳等物。

入了五月,天氣漸熱,院子裡的石榴樹上石榴花開得更盛,將樹上點綴了一片火紅。

路明徵被如意領着,一路聽到琴聲淙淙,待走進書房院落,一曲《長清》已經到了結尾,聲音戛然而止。

路明徵的腳步頓了一下,對這座院落,他已經十分熟悉了,又看了一眼那寓意多子的石榴,進了書房。

路明徵對着屏風行了禮:“拜見公主殿下。”

長寧道:“路大人請坐吧。不知路大人今日可否爲本宮講《漢書》蕭何傳?”

路明徵道:“臣今日有他事想告知殿下。”

長寧說:“何事?”

路明徵道:“臣聞秦王會於六月十八日成婚,公主殿下跟隨秦王,難道就甘於屈居一妾之位。公主乃大周太宗皇帝嫡公主,你難道甘於淪爲如今地位嗎?”

長寧本來跪坐在琴凳之後,此時便站起了身來,身上披帛從肩膀上滑了下去。

路明徵隔着屏風上的絹畫看到後面人窈窕的身姿慢慢在屏風後踱步,他以爲長寧心中已經有所躊躇,不由想再接再厲,沒想到長寧此時卻說:“正如大人你所言,我不會讓自己淪落到不堪的地位去。秦王此次所娶的便是本宮。你也見過秦王,當知他是當世英雄,我將我的一切都押注在他的身上,我的身家性命,我的一生榮華,我的子嗣,追隨我的人,且他當得起這些。若是我回南朝,除了讓南朝再掀戰火以外,不會有其他好處。路大人,還請你諒解我,比起回南朝扶持信王,我更願意讓我以後的子孫爲天下之主。我言盡於此了。秦王同我都很看重你,若是你願意爲我們效忠,我和他都不會虧待你。我知道你並不看重這些榮華富貴,只是一心追隨我的皇兄,想要他能夠九泉含笑,你的這份忠心,皇兄一定銘記在心的,我也非常尊重你。但是,比起讓大周復國,我希望用最簡單且最有效的方法報仇,且還天下清明。”

長寧說完之後,路明徵沉默了下來,長寧又跪坐回了琴凳前去。

錚地一聲,琴聲驟起,隨即宛若一條小溪,從山中形成,在山澗裡流瀉而下,不斷奔涌,氣勢磅礴,慢慢地又如到平灘,聲音平緩下來……

在琴音之後,路明徵下跪說道:“臣慚愧,以後但聽公主吩咐。”

長寧轉過身向着路明徵,道:“本宮也當謝你。”

五月中旬,路明徵離開了東京南下,他受命回南朝遊說懷念當初周國時期的大臣。

六月很快到來。

天氣已經變得很炎熱,小子櫻也已經有三個月大了,她已經可以在牀上翻身,眼睛黑黝黝的,靈動有神。

越長大,她便越像慕昭,只是嘴和下巴像長寧。

她給長寧和慕昭帶來了很大的歡喜,長寧能夠逗她一整天而不覺得無趣,慕昭有時間時也多來看她。

到六月中旬,京中之人都依然不知秦王殿下要娶的人是誰,就如秦王是被皇帝當初突然接回家的一般,秦王的婚事也是這般突然。

便有人說,秦王要娶的人,是他沒被認回皇甫家時便定下的,秦王不因自己做了王爺就毀婚,依然要娶對方,但對方實在地位低下,怕遭受非議,才一直隱瞞女方情況,只待婚後再言明。

這至少是半正確的一個猜測了,因爲這個原因沒有被秦王府否認,最後幾乎就被當成官方解釋了。

小子櫻在六月十七就被乳母和伺候她的丫鬟們帶去了秦王府,因沒有見到母親,她在秦王府裡哭鬧了好一陣,慕昭本在忙事情,也不得不先將事情擱下,進後院裡去哄女兒。

小子櫻哭得臉頰通紅,聲音大得簡直可以掀掉屋樑。

慕昭將她抱到懷裡,輕聲哄她:“不要哭了,你孃親明日便來陪你了。”

小子櫻還是委屈地哭,只是聲音小了很多,最後實在累得不行了,才睡了過去。

長寧的嫁妝在六月十八一大早擡到了秦王府,下午吉時,秦王親自到了舊慶門外劉府迎親,將長寧迎到了秦王府。

皇帝親自出宮爲小兒子祝賀,其他的文臣武將也不少,不過因皇帝提倡節儉,這個婚禮並沒有辦得太過奢華,但這畢竟是皇子大婚,其盛大場面依然難得一見。

被迎進婚房之後,長寧坐在大紅婚牀上,這已經是她的第二次成婚了。

第一次時,她坐在福寧宮中椅子上,心中忐忑不安,此時聽着外面的熱鬧,心中卻是十分安寧。

慕昭走到她的面前,揭開了她頭上的蓋頭,兩人四目相對,明明在一起很久了,此時卻依然感覺很新鮮。

第二日,慕昭帶着長寧入宮拜見皇帝,皇帝很高興。

到六月末,纔有人傳言說秦王所娶王妃乃是前齊國蕭祐的皇后,顧氏長寧公主。

得出這個結論的,是因有人見過長寧公主身邊的侍婢,現在這個侍婢則隨在秦王府秦王妃身邊。

而見過長寧公主本人的,卻是少之又少了,當初長寧公主從大周嫁到北齊來,剛嫁來就遭受了皇帝蕭祐的冷淡,長寧公主總待在坤寧殿中不出來,即使後宮中的人,也沒有幾個見過她,更何況之後她又被遣到冷宮鳳棲山莊裡去了。

宮中見過她的人本就少,不少還因當初劉貴妃之亂被處死了,其他的大多被遣送回了家,在這種情況下,即使原蕭祐的皇后站在大家面前,也無人認識。

但既然有了這種傳言,且宮中和秦王府並沒有人站出來禁絕這種留言,這就讓更多人猜測這個流言是真的。

秦王所娶正是前齊皇帝蕭祐的皇后,確定這件事的乃是王家的女兒王煜,王氏娘子本是蕭祐的後宮中的嬪,在皇甫元準備登基時,她就同其他的後宮之人一樣被遣散了,她自是回了孃家王家,王家乃是陳留大族,簪纓世家,她回孃家了兩個月之後,就再嫁給了陳州防禦使的第二子樑廣爲。

王氏並不算什麼特別的美人,能夠很快再嫁,竟然是因爲她曾做過蕭祐的嬪。

北朝武將行事不羈,他們覺得娶原皇帝的後宮反而是一件非常長臉面的事,故而北朝這段時間形成了奇怪的風潮,當初蕭祐的後宮嬪妃美人們被遣回孃家後,求親者不少,幾乎很快都再嫁了。

王煜娘子隨着齊王妃祁氏到秦王府中做客,見到秦王妃之後,她就驚住了,在蕭祐宮中時,她見過長寧公主兩次,印象深刻,所以回去之後就將這件事廣而告之,這下子,大家都知道秦王娶了蕭祐的皇后。

京中人幾乎都在討論秦王娶了前皇后之事,不過秦王府中卻一片平靜。

長寧坐在書房中看南朝堪輿圖,慕昭走進了書房,看她看得認真沒有注意到自己,就小心翼翼踱步到她的身後去,突然低下頭倒着和她眼對眼,長寧被嚇得一聲驚叫“呀!”

這還是慕昭第一次把長寧嚇到,不由得逞地笑起來。

長寧靠在椅背上喘氣,依然瞪着慕昭,說:“你嚇到我了。”

慕昭看她嚇得胸口起伏,就說:“我以爲你不會被嚇到。”

長寧伸手把他的腦袋推開,道:“你故意嚇我,還說以爲不會嚇到我。誰信你呀!”

慕昭轉到椅子旁邊來,將長寧從椅子裡提溜着抱起來,說:“好吧,我賠罪好了。或者你也嚇我一次吧。”

長寧板着臉去捏他的臉,捏了兩下就把手拿開了,說:“你臉上肉好硬,沒意思。別人家夫妻是琴瑟和鳴,你倒好,卻要這般嚇我。”

慕昭說:“我長得很難看嗎,你看到我被嚇到,我很傷心啊。”

長寧笑了起來,說:“隨你傷心去,你倒着的樣子和正着可不一樣。”

慕昭說,“那你再倒着看看我。”不由把她放到榻上去。

長寧說:“你可真是孩子氣,是不是受子櫻的影響越變越幼稚了。”

慕昭低頭親她:“我們再生一個孩子,說不得就好了。我們讓子櫻做姐姐吧。”

長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