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這次一走之後,果然沒有再回來。直到我這邊兒把該收拾的東西都收拾了好,包袱都簡單的打好,再直到我囑咐好了驚鴻苑一衆人、攜了冉幸步出,皇上都沒有再過來。
這也難怪,這位皇上他本就是一個驕傲的男人,我與他在一起便可謂是一個男霸天、一個女霸地,初時還尚存有幾分新奇,待往後慢慢兒的就厭倦了,就極容易疲憊、容易起了煩悶再至不快。
他畢竟是九五之尊,在我這個小妃子面前吃了癟,說出來這事兒也是難於啓齒的。加上我與他之間又本有那麼一道隔閡存着,那麼我又如何敢奢求他能夠把心思輕易的迴轉呢?
對此,我反倒不那麼傷心。可我仍然很在乎,所以我這顆已經在無形中被作弄的傷痕累累的心,此刻異常的疼痛!
驚鴻苑裡一衆宮人都哭喪着臉,與我親近的春分和夏至更是哭成了淚人兒。這一下子就又叫我心裡很不好過!
時今我已至了這般的處境,雖然這出宮回孃家看似是我自己的選擇,其實說明白了還是被逼到了這個地步、我不得不爲之。我已經這樣了,委實不希望身邊的人也陪着我怎樣怎樣,這樣我豈能走的安心?反倒更多了依戀、添了堵心。
“好了。”我搖搖頭逐一環視着衆人,勾脣徐徐的含笑道,“本宮這又不是一去就不回來,這不是近來身子乏了、心也倦了,便權且回孃家暫時住住,也看一看父親。”這樣寬慰着,我又撫撫春分的手腕,後把夏至也牽過來,一雙妙眸和煦慈祥的看着她們,“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你們不必過多牽掛,敬國公府裡自然是一切都好的。”復頷首,又囑咐道,“倘使遇到什麼事情,就去宓茗苑裡找甄嬪。她時今是錦鑾的側主妃,幫扶你們乃是她的分內。”江嫺是我可以相信的人。
“嗯。”春分頷首,仍含着哽咽的點頭。
我忖度了一下,斂眸又道:“倘使是什麼事情連甄嬪娘娘都管不來,便傳信到敬國公府來告知本宮……不過本宮推想着,就這麼短的時間裡,許也出不得什麼大事情。”出事情是因我在,我在事情纔會衝着我來。時今我都不在了,又哪裡還能有什麼事情?呵。
“奴婢們不要找什麼甄嬪娘娘,只等着榮寶娘娘您回來!”夏至抽抽噎噎。
“是啊是啊。”春分亦啓口附和,“娘娘您一定很快便會回來的。”
衆人亦盡皆附和。
瞧着她們這般,我脣畔笑顏如冶,這一瞬間感到很是慰心。眼眶一熱,居然也有了要掉下淚來的衝動。
“行了。”冉幸機靈的啓口驅散這哀怨氛圍,“嘖,一個個的怎麼都哭成了淚人兒?咱們家娘娘又不是不回來,作弄的跟死別生離一般了!”
雖然她的口吻是一貫的利落乾脆,可此時此刻也能聽出裡邊兒噙着的動容。不過冉幸身爲我的貼身宮娥,此次回孃家她是跟着我一併回去的,故而她的悲傷情緒並不濃重,只是被此情此景給作弄的起了微悵。
一聞了冉幸這一番話,衆人也都覺的這好好的一場送別給濡染的太不祥了些,便都不約而同的把眼淚收住。
“姐姐!”
正這時,自院子那邊
兒傳來一陣急促的女聲。
我一定神,識得這是甄嬪江嫺的聲音。
此次離宮回孃家小住,畢竟不是什麼很光彩、很值得高調的事情,故我並不願過度聲張,也就沒去刻意告知誰誰。不過這宮裡頭素來藏不住事,且這也委實不是一件輕描淡寫的小事,江嫺還是知道了。
我瞧着她進來,勾脣對她笑笑,刻意以這一副輕緩的態度渙散氣氛裡的悲鬱:“呦,可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方纔還提到了妹妹,頓就見你過來了呢!”我刻意湊趣。
江嫺卻顰眉斂眸搖首微微,她似乎很着急,忘記了對我行禮的徑自向我走過來:“好姐姐,便是回孃家再怎樣心急,這樣大的事情如何能不告知妹妹一聲?”她語氣也很急促,顰眉難展顏,“妹妹今兒一早才知道,倘使知道的再晚一些則就沒法送姐姐這一段了!”她神色流轉的鮮明,似在怨怪我。
我並未追問她是如何得知的,也並未去猜度她究竟是不是當真一早才知道。橫豎這都不是重點。
既然她過來送我,我這心裡委實是感謝她的心意、念着她的好。也啓口且嘆且敷衍她道:“咳,姐姐不過是想念父親了,向母后告了個假回孃家暫住幾日,原就不是什麼大事情,何必作弄的人盡皆知呢!”
“姐姐這話兒說的也太無情了!”江嫺終於展顏,但怨怪的口吻不減,“若是旁的人,倒也就算了。但是妹妹跟姐姐之間素來親篤,這樣的事情都不叫妹妹知道……幸好最終沒有誤了送姐姐這一段,倘使是誤了,那在姐姐不在宮中的這段時間裡,嬪妾一定會每日都精神恍惚、時常抱恨呢!”落言也夾着嘆息。
“呦嗬,哪裡就有那麼嚴重?”我笑顏愈綻。
“怎麼沒有那麼嚴重!”江嫺又嗔。
我瞧着她這一副焦急和惶恐的模樣,也不忍心再逗弄她,眸色愛憐的瞧着她一頷首:“好了好了,橫豎不是又見着了?來了就好了,姐姐在這裡跟甄嬪娘娘你陪個不是還不成?”
她這時終於止了情緒,展顏凝眸道:“那姐姐一定答應妹妹,要好好兒的照顧自己,早點回來。”
“可不要早回來麼!”我也頷首,語調變得輕快,“還要回來跟妹妹聊天說話、吟曲兒彈琴呢。”復又道,“都多大的人了,在哪裡又有什麼不放心的?嘖,再這般做盡了依依不捨的態度,可就顯得矯情了啊!”又逗趣她。
“矯情就矯情吧!”江嫺籲一口氣,“怎樣都好,橫豎心是真的。”旋即與我四目相對。
我們相視一笑。
江嫺並着一干宮人將我送出了錦鑾宮的門口,這時遠遠兒又見棋漣苑的端才人趕過來。
她也是來送我的。我便停步,又與她說了一些場面話,這才辭了衆人,在冉幸的服侍下往宮門處走。
可在半路上又遇到一位宮裝麗人,正是箜玉宮回恩苑裡的珍妃蕭華凝。
我一定,但在看清了來人之後,對她的到來並未顯得很詫異。我頷首對她噙笑徐徐。
橫豎我跟蕭華凝並無矛盾,我沒必要跟她劍拔弩張、把這好容易親睦下來的關係再度給作弄的破裂,那樣就真可謂是得不償失了!
“臣妾給榮寶妃娘娘請安。”華凝本在觀察我的態度,見我對她笑笑後,她也鬆了一口氣,旋即對着我把身子落下去。
“好了,這裡又沒有外人,我們還需要拘泥這些虛禮?”我頷首,“起了吧!”
“也是。”華凝方起身,含笑的目光對上我亦含笑的目光,她嬌美的眼底忽又顯出一簇肅穆,“對不起。”這是不高的聲音,低低仄仄的三個字。
我淺怔,旋即解過了她的意來。
她這一聲“對不起”,想來是因爲皇上。但其實這大可不必,她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皇上亦沒有。我們之間誰跟誰其實都沒有真正的隔閡,亦談不上所謂虧欠。
“這話是從何說起呢?”我佯作了聽不懂,且我也不想聽懂。看着華凝的目色未變,我噙笑淡淡的道。
華凝斂了一下眸子,顯然她在極快的動着思緒、揣摸着我話裡話外有沒有什麼旁的意思。
我搖搖頭,向她走過去,擡手覆了覆她的皓腕。
她斂目對上我的目光,於是我與她便看定在一處。
“時今本宮的出離,並不是因爲負氣、亦沒有什麼旁的深意。”我頷首微微,聲息低糯,“本是因爲……我累了,所以我給自己放一個短假。你且當我是暫且的逃避一陣子吧!”也不知道該怎樣形容纔是妥帖的,一頓言後,我這樣道。
華凝認真的聽我言了這一番話,對於我的心思,她似乎也能體察出幾分來。她是聰明人,自然一點就透。
只是,似乎她還有一點很不確定,見我並無逼仄之態後,她側了側首,方徐徐道:“那天御書房暖閣的事情,榮寶娘娘……你,不恨我?”啓口起了囁嚅,顯然她在心裡斟酌。
這話忽然讓我想笑,我搖搖頭,看着她的神色很可琢磨,口吻沉澱。我肅穆着神情,一字一句淡淡的告訴她:“倘說到這一個‘恨’字,倘僅因這幾日陛下對你的眷戀便要恨你。那麼最該被恨的人,是不是其實是本宮自己?”不是疑問的語氣,我把聲音微微的挑起來。
華凝便一愣,旋即面上染了動容神色。
其實我這話說的沒錯,說來是我一直獨霸皇上不肯給這後宮裡諸位姐妹分一杯羹。時今皇上的移愛本該是尋常的事情,只因有對我一直的專寵做對比才顯得不再尋常。那麼推量起來,最該被這後宮衆人挖空心思恨着的人,是不是其實是我!
委實是我!
“娘娘如此說,當真是讓臣妾不知該說些什麼。”她頷首,旋而擡睫凝眸,“臣妾唯有心心念唸的盼着,與娘娘您重新聚首的一天能夠快些來臨。”這目光滿是真誠。
我頷首:“會的。”
我不去思考蕭華凝對我究竟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這都不是最重要的。橫豎人家來送我,橫豎她已經有了這樣一份心,那麼我還要求什麼?
人生有多殘酷,你就該有多堅強。這一條路難免坎坷,但我不會輕言放棄。
會的。
這兩個字算是留給蕭華凝的臨別贈言,同時也是留給這所有人、這西遼後宮的臨別贈言。更是我自己此時此刻篤定的心念、抱定的無聲箴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