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俞朝,慶德四年冬,皇宮裡出了件怪事,浣衣局小宮女因偷懶被罰跪於雪地無人管,一天後被發現凍死在雪地裡,本來死個宮女實屬平常,偏偏擡出宮的路上卻死而復生,嚇得擡人的太監當時就滾作一團,丟了擔架連滾帶爬尖叫逃跑。
這件事在平靜如水很久的後宮略微地掀起了一絲漣漪,成了當時宮女太監口中茶餘飯後的談資,而事件中心人物——浣衣局宮女紀如蘭也開始了她新的人生。
誰也不知道這個叫紀如蘭的宮女,人雖然是原來那個,但魂卻已經換了一個。
趙婉,一個二十一世紀平凡普通的姑娘,默默無聞活到大學畢業踏入社會,第一天上班就被來單位鬧事的人一個飛刀直戳胸口,眼一翻還沒來得及送醫就斷了氣。
魂魄飄飄蕩蕩,沒有去地獄天堂也沒去陰曹地府,不知怎麼被吸進一副身軀裡,成了大俞朝皇宮裡洗衣服的小宮女紀如蘭。
趙婉看着一雙縮小的手,默默接受了穿越小了十歲的設定。
趙婉,哦不,現在是紀如蘭了。紀如蘭“死而復生”的事兒並沒有在人羣裡掀起太大的風浪,大家都覺得是她大難不死而已。被迫換了個靈魂的紀如蘭依然做着自己的本職工作——洗衣服。
畢竟是死過一次的新世紀有先進思想的人,爲了讓自己能安全的活下來不被當成妖精燒了,紀如蘭平時就保持沉默,少說多做,堅決不學穿越小說裡的女主標新立異引人注目,還好這幅身子原本就是個默默無聞的透明,其他人也沒有起疑心。
從旁人嘴裡,紀如蘭算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浣衣局裡的宮女大多是其他宮裡犯了事被貶來的,雖然前途渺茫但好歹都是當初身家清白選進宮來的,總有一起的小夥伴幫襯着,而她則是被舅母中途賣進宮來的,無根無基,年紀也小,所以人人都欺負她。
特別是管事的於姑姑總是仗勢欺負如蘭,讓她做比旁人更多的活,若是出了什麼差錯就讓如蘭頂上受罰,而上一次如蘭頂罪受罰就把一條小命葬送了,這才換了趙婉的魂魄。
臘月的天氣滴水成冰,於姑姑不在,其他宮女三五成羣圍在一起偷閒,把活兒都留給了紀如蘭。紀如蘭默默評估了一下自己的戰鬥力,最後放棄了抵抗。
紀如蘭艱難的把本來就凍紅了的小手從袖子裡伸出來,顫顫巍巍放進一盆涼水裡,才碰到一點兒,她就被冰的縮了回去。反反覆覆幾次,紀如蘭最終還是忍着刺骨的寒冷把手伸進盆裡攥/住了要洗的衣服。
“嘶——”紀如蘭暗吸一口涼氣,但手指並沒有放開,她皺着眉頭認命的開始搓洗。下手還不能太重了,據說手裡這件可是昭陽宮淑妃娘娘的衣服。
搓完了衣服還要去漂洗,如蘭吃力地端起放滿衣服的木盆,朝漂洗的水池挪去。
“都在幹嘛呢!快點幹活!”浣衣局的門口走進來一個身材微胖的嬤嬤,一雙三角眼掃過不大的院子,咬牙切齒的開始痛罵,“小賤蹄子進了浣衣局還敢偷懶!一個個都不想要自己那條命了是吧!”
剛剛還在開聚會的宮女們頓作鳥獸散,蹲到自己位置上乖乖幹起活兒來。
紀如蘭在水池邊上把衣服漂完最後一遍水,拎起衣服努力抓/住兩角反方向擰水,浸了冷水的衣服又冰又重,本來已經凍紅的手被拉的生疼。
“紀如蘭!”於姑姑橫鼻子豎眼睛看過來,又準備讓紀如蘭頂不好做的差。
如蘭趕緊丟下衣服,在自己衣角上搓搓滿是水的雙手,小步快跑到於姑姑面前,低眉順眼小聲應着。
“順嬪娘娘的衣服你去送吧。”於姑姑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翹着下巴努努嘴。
紀如蘭本來以爲又是什麼髒活累活,沒想到只是送個衣服,心裡大舒一口氣,忙點頭接下活兒,完全沒意識到周圍的宮女們幸災樂禍的竊笑。
紀如蘭端着順嬪的衣裙走在宮道上,難得出了浣衣局,她雖低着頭趕路,卻也時不時好奇的打量周圍。
浣衣局在皇宮最西邊,離得最近的是冷宮,順嬪住的長信宮在東南角,走過去要穿過小半個皇宮。
如今雖是年關將近,但太后病重,宮裡吩咐了不準裝扮太過豔/麗,所以宮裡頭還看不出什麼新年將至的樣子,此前又剛下了大雪素淨的很,除了寒梅園還算有點顏色,其它地方都是一片雪白。
浣衣局的地位低,一路上遇見其他宮女太監,紀如蘭都得停下來行半禮,等到了長信宮,她的腰都酸了,但她還是不敢怠慢,恭恭敬敬朝每一個路過的人俯身,就怕一個偷懶落下話柄。
剛靠近長信宮,就聽得裡頭一陣響動,影影約約有怒罵的女聲,夾雜着嚶嚶的哭聲和杯碗摔碎的聲音。
一會兒就有幾個宮女從宮門口急匆匆退出來,面露懼色,還有幾個皺着臉擦拭臉上的淚痕。
紀如蘭不想多事所以也沒問原因,只端着衣服上前朝一個穿着一等宮女服飾的女子行了個禮,恭敬的開口,“這位姐姐,奴婢是浣衣局的,來給順嬪娘娘送洗好的衣服。”
浣衣局宮女身份低微,尋常是不能進殿覲見主子的,就連送個衣服也需要交由主子身邊的宮女轉交。
那宮女上下打量着紀如蘭,剛準備接過裝衣服的雕花漆盤,卻不知道想了什麼倏地又收回手去,紀如蘭有些不解地擡起頭,只看見那宮女勾着嘴角面色有些爲難說道,“順嬪娘娘把我們都趕出來了,你自己送進去吧。”
紀如蘭沒想到竟是這樣,“這,不符合規矩。”
失了規矩,在這深宮隨隨便便來個人就能捏死她,這幅身軀的前主人就是個最好的例子。
“你要是不去,衣服就沒有按時送到,順嬪娘娘怪罪下來會如何呢?”
“可……”紀如蘭還想說什麼,那本來還算好脾氣的宮女頓時豎起眉毛瞪着眼睛,硬是讓紀如蘭把要說的話吞了回去。
紀如蘭很不甘心,這明顯就是讓自己往槍口撞嘛,可她也沒什麼辦法只能暗歎倒黴。
長信宮裡頭靜悄悄的,大概是順嬪累了?那最好了,把衣服放了就可以走。紀如蘭走到正殿門口,剛要擡腿進門,餘光卻瞥見旁邊西暖閣有人影鬼鬼祟祟的,她心下雖有些狐疑,腳步卻沒有停,直直的進了正殿門口。
不管剛剛看到的是不是長信宮的人,也不論那個人做了什麼,紀如蘭只知道眼不見爲淨,好奇心害死貓,那人也沒發現自己,自己何必湊上去呢?
進了門繞過穿花戲蝶的大插屏,再撩/開垂簾就是內間了,順嬪正坐在裡面。
順嬪沒有休息?那就不能偷偷走了。
“順嬪娘娘,奴婢是浣衣局的,來送洗好的衣服。”
垂簾外面,紀如蘭伏地跪下,低着頭垂目。垂簾裡頭是扶着額角微皺柳眉的順嬪,她剛在御花園被昕嬪搶了風頭,火氣正盛,回到長信宮就撒氣一般摔了手邊能夠到的所有東西,還把一衆宮女罵了出去,東西摔完了嘴也罵幹了,可氣還沒撒完,這會兒心裡正闇火呢,又來了一個聲音吵得她頭疼。
不耐煩的乜一眼,發現就是個低賤的浣衣局宮女,順嬪一肚子火剛好爆發。
“什麼東西?誰讓你進來的!滾出去!”順嬪一拍桌子站起來,指着紀如蘭尖聲叫起來,刺耳的高音穿過紀如蘭的耳膜,震得她腦袋發懵,如蘭身子一抖,微擡眼剛好瞧見一地的碎渣,驚嚇之餘趕緊趴在地上磕了兩個頭,抱着衣服惴惴不安跑出去了。
出正殿門時紀如蘭下意識看了一眼西暖閣方向,那個人影已經不在了。擡腿剛要一走了之,紀如蘭想起那宮女說的話,頓了頓轉身回到殿內,把衣服放在了八仙桌上,然後才準備悄手悄腳的退出去。
“你個賤婢!還敢進來!”
紀如蘭身子一滯,暗叫倒黴,怎麼順嬪從內間出來了?
“來人!人都跑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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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躲着的宮女們這會兒聽到順嬪喊人,一個個都手腳麻利地跑進來低手垂目站在門口待命。
“一個浣衣局的丫頭,竟敢踏進長信宮的正殿,好大的膽子!”
紀如蘭跪在地上苦着臉,她能說什麼呢?早知道拼死也不進來了,還以爲自己夠小心了,沒想到還是被人當靶子。
“拉出去掌嘴!在宮道口給我跪着!”
順嬪發話了,下頭的宮女面無表情地應聲,不由分拉起紀如蘭就往宮道上拖。
“你別這麼看着我,我也沒辦法,”領頭的宮女“啪啪”給了紀如蘭兩耳光,絲毫沒有內疚的樣子,吩咐其他人把紀如蘭摁在地上之後,攏了攏袖子,嘆道,“看你年紀小,心思還是太單純了,我家娘娘的衣服本來不該是你送的吧?在浣衣局就已經被當成靶子了,你也怨不得我了。”
浣衣局?紀如蘭跪在冰涼的地上,臉上倒沒有特別火辣辣,大約這宮女心中還是有一絲憐憫,沒有下重手。
紀如蘭被冷風一吹一個激靈,這才明白爲什麼於姑姑要讓自己來送衣服了。
順嬪雖然在皇帝面前溫順可親,可在宮人口中的風評可不好,爲人尖刻就罷了,還特別喜歡把怒氣撒在這些個宮人身上,所以每逢順嬪發脾氣,宮人們都躲得遠遠的,派到長信宮的活都是左推右推,也只有紀如蘭不通消息,傻傻地撞上來。
“你先跪着吧,等娘娘消了氣,你就能回去了。”
長信宮的宮女撂下一句不痛不癢的話,轉身就進了殿門。
紀如蘭咬咬牙,捏緊了拳頭。
日頭偏西,要看就到了黃昏,掰掰手指已經跪了半個多時辰,如蘭只覺得兩條腿已經失去了知覺,慶幸的是沒刮上風,否則又會凍個半死。
如蘭搓搓青白的手指,緊了緊因爲寬大而漏風的袖口,肚子已經叫了兩回,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順嬪才消氣放自己走。
就在如蘭胡思亂想的時候,悠長的宮道盡頭,不緊不慢跑過來一個小太監,路過如蘭身邊,打量了一眼就朝長信宮裡頭去了。
如蘭低着腦袋還在想着空空如也的肚子,長信宮裡又急匆匆跑出來那個領頭的宮女。
“你可以走了,快點!”那宮女神色有些焦急,不停催着如蘭。
如蘭如蒙大赦,也不顧凍僵的身體是否承受得住,連滾帶爬扶着牆站起來,“多謝姐姐。”
“快走快走!”
隨着那宮女的催促聲,打扮一新的順嬪攜着衆宮女也到了長信宮門口,見到還未離去的如蘭,順嬪本揚起的嘴角一下就撇了下來,語氣不善道,“怎麼還在?一會兒皇上來了看到了多不好!快點趕走!”
如蘭慌忙點頭,有些一瘸一拐地扶着牆離開,她也不想留在這兒啊。
才走了幾步,遠遠就傳來太監的唱喏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