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人均重誓言,最信神鬼天道輪迴、害怕報應,因此尋常說話玩笑沒事,要是發了毒誓,當然就要踐諾,且言出必行。
這女子說道:“我自然不能來害你,也不可能扮作刺客傷你,只爲幾句話罷了。難道,鼎鼎大名的朔方王第五子竟然能怕我一個女流之輩?”
趙旭笑道:“我哪裡有什麼名氣了?你不要給我戴高帽子。只不過我見你長的實在是美麗秀雅,讓人心裡禁不住想要親近罷了。你爲何要激將我?我即便信你,我又有何好處?”
“不如你從哪裡來,就往哪裡去,咱們就當沒有見過,這豈不更好?”
這女子沒想到趙旭軟硬不吃,可是他竟然坦然說自己美貌,但是從他的眼神和表情裡又看不到一點爲自己美色所吸引的樣子,不自禁的,她咬了一下紅潤的嘴脣,心裡想自己該怎麼辦?
趙旭將這瞧在眼裡,只覺得這女子即便這一個很普通的動作,對男子而言,都十分的具有誘惑。
“是,如今,我還不能讓你信任,爲了所來之事,我願意做任何事……”女子說着,臉上一紅,但是又堅定的說:“只要你肯發誓。”
肯做任何事?
趙旭又將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說:“那你又是何苦、又是何必?我就不知道你和我之間能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值得你這樣。”
這女子也不知道是激動還是因爲別的,臉又緋紅,十分的豔麗,但是她的眼神更加堅定了起來:“總之,我和你說的,不會是害你,反而對你有大大的好處。”
“哦?”趙旭笑了一下:“意思就是,我不聽的話,就是有大大的壞處了?”
“可以這樣說,”女子肯定的說道:“請你相信我。”
趙旭不說話了。這個女的到底是什麼來路?
趙旭和燕歸農這些從夏州來的人被鳳翔這邊安排住的地方守衛森嚴,趙旭一干人每日去哪裡都是有人保護跟着,並且路徑單一,直來直往,想看什麼,想了解什麼也看不到聽不到。
趙旭這個鳳翔的未來女婿目標太大,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視線裡,因此燕歸農曾提議他到了晚間悄悄的溜出去,看看能不能探聽到一些什麼有用的消息。
不過趙旭還是否定了。他倒不是不信燕歸農的身手,而是對此行所有的事情都覺得有些不確定。到了現在,他都沒有搞明白,難道自己就是殺了一個楊雲軒,真的就讓李蓉婉心花怒放兩眼放光,非要嫁給自己了?
還是自己真的就長得玉樹臨風人見人愛,李蓉婉之前沒注意到,後來看清楚了,於是一見鍾情,春心氾濫,不管不顧的生死相許?
狗屎。
什麼十幾年前的婚約,完全是放屁,完全是藉口。
在沒辦法的時候就以靜制動。果然,沒幾天,這就有人就送上門來了。而且,還是一個千嬌百媚的漂亮女子。
趙旭笑了一下,笑的有些意味深長,這女子心裡一慌,趙旭戲謔的說道:“不說你自己的目的,難道你被安排到我這,不就是讓我做任何事的嗎?”
趙旭說的這樣赤裸,他本以爲這女子會害怕,會退縮,但是他錯了,這女子聞言竟然往前走了一步,而趙旭倒是將身子稍稍的往後晃動了一下。
“司馬何必一直的試探我?”女子心裡淡定,知道趙旭是個正人君子,對此行多了一份信心,說道:“一句誓言,僅限今夜,你今後不認,我一個弱女子又能將你如何?眼下無非是想得到一些心裡的慰藉罷了。”
“那你何不先發個毒誓?”趙旭問道:“你先發一個,我看看你究竟有多想讓我和你一樣。”
“好,我趙小婉,在此盟誓,今夜和李彝殷之間所說所做,如有違背心意,如有假言假語,如有言行不一,如有對外泄露,讓我不得好死,被蛆蟲吞噬。”
趙小婉?
原來她叫趙小婉。
趙小婉發完了誓面色通紅,看來心裡十分激動。趙旭說道:“好吧,趙小婉,我就信了你了。”
接着,趙旭將趙小婉剛纔發過的誓言改了“李彝殷”的名字,重述了一遍,心說今後我就是李彝殷,所以現在也不算是偷奸耍滑。
趙旭說完,趙小婉猛然的脫鞋,上了牀,並且將牀幔放下,將兩人和外界完全的阻隔了起來。
趙小婉跪坐在趙旭對面,輕聲說道:“我是節度使的側室。”
“什麼!”縱然趙旭已經想着趙小婉要語出驚人,還是被她的話給震顫了一下:“你是節度使的……”
“是!”趙小婉說着,拿出了一個東西,打開外面的絲帕,裡面竟然是一方印章。
這印章爲整塊的玉石做成,上面爲個黃金鑄就的虎頭,一看就十分的貴重。
“這是岐王印鑑,”趙小婉說道:“此爲無奈之舉,只爲讓司馬相信我今夜所說的話。”
岐王印?岐王就是已故的李茂貞,也就是“李彝殷”的岳丈。趙旭將印章拿過來一看,果然如此。
李茂貞兵強馬壯的時候,完全有能力自己當皇帝,但是他一直沒有將自己冠以皇帝尊號,不過他所轄的鳳翔等地,被人稱作岐國,別人也稱李茂貞爲岐王。
岐國雖然是藩鎮,但實際上和割據一方的帝國沒有區別,曾經有一段李茂貞給劉王妃叫皇后,並開府設置百官,平時各種儀仗都跟皇帝一樣,但僅此而已。
皇帝的印章總共有八顆,即爲“八寶”,分別是傳國神璽一顆,受命之寶一顆,皇帝之寶三顆,天子之寶三顆,李茂貞效仿皇帝的印章,給自己製作了岐王印,如今趙小婉給趙旭看到的,就是這個印章。
李茂貞死了,這顆岐王印章自然在他的長子李從曮的手裡。
李從曮身爲西平王、節度使,在鳳翔屬地,和皇帝又有什麼區別?趙小婉將印章拿出來,已經證實了她的確是李從曮的側室。
怪不得趙小婉這樣的美麗,原來這樣。
那麼,趙小婉就是自己的嫂嫂了。
妹夫和嫂嫂於夜裡同處一室,還在一張牀上,這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傳出去必然讓人嚼斷舌根。雖有美在前,但趙旭此刻無暇其他,更不會存心輕薄,正色說道:“王妃如此,請直言,我謹記在心。入得我耳,必定爛於胸中。”
趙小婉見趙旭立即認真了起來,心裡鬆了一口氣,她剛纔還真是害怕趙旭不信她,那自己這會就是立即死了,也不能因爲這個影響到別人,否則即便自己粉身碎骨,又有何用處?
“情非得已,司馬勿怪,”趙小婉說道:“我來,的確出於無奈,否則我也拿不出這顆印。”
“勢態非常,我簡短的說:李從昶、李繼徽和節度使不是一條心,他們二人攜兵自重,想要威逼節度使退位,但是恐怕得不到洛陽朝廷的認可,就聯絡了秦王李從榮,想要李從榮從中斡旋。”
“李從榮利慾薰心,野心勃勃。皇帝的長子李從審已死,李從榮實際爲太子。因爲之前鳳翔和夏州曾經交惡,李從榮以鳳翔和夏州交戰爲條件,要李從昶和李繼徽答應,如果肯和他聯合起來攻打夏州,那麼到時候就在皇帝面前以節度使失德爲由,罷黜節度使,讓李從昶上位。”
趙小婉這片刻之間所說的內容太多,趙旭先行記下,問道:“節度使爲人忠厚,李從昶李繼徽爲何心生叛意?”
趙旭其實問的就是一句廢話,完全是讓趙小婉心裡能好受些:耶律德光不是也覺得哥哥耶律倍不配做皇帝麼?再說自古以來,弟弟想奪了哥哥的位置取而代之的事情,難道還少?
趙小婉聞言說道:“節度使忠厚,可是在有些人眼裡就是懦弱。李從昶和李繼徽擁兵自重,已經尾大不掉,節度使每每念在兄弟之情,多有隱讓,以至於此。”
兄弟之情,多有隱讓?其實趙小婉說的意思就是李從曮能力不行,才讓兩個弟弟鑽了空子。
從趙小婉的話音裡,趙旭得知,李從昶和李繼徽兩個並不甘心僅限於守住鳳翔,他們和大唐現任皇帝李嗣源的次子李從榮其實就是一拍即合,只要李從昶和李繼徽將李從曮給趕下去之後,李從榮必然奏請皇帝李嗣源,將李從昶給扶正了節度使的位置,而後,洛陽和鳳翔一起再發兵攻打夏州。
這在曾經並不是沒有過先例。十幾年前,李存勖那會就和李茂貞一起去打過李仁褔,只是李仁褔請大梁皇帝朱溫幫忙,才破解了圍城之急。
封賞李從昶替換李從曮於李從榮而言,根本就不是什麼難事,關鍵在於,李從榮在洛陽只是動一下嘴皮子而已,鳳翔這弟兄幾個誰當節度使與他又有什麼關係?
從唐末以來,地方藩鎮就擁兵自重,從來就沒有將朝廷的話真正放在心裡,李從昶要洛陽的認可,不過就是要一個名正言順的名義罷了,用來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李從昶和李繼徽要是將李從曮給趕下臺,從此以後,鳳翔這些地方不就更加的效忠洛陽了?
這樣李從榮在李嗣源和羣臣面前必然聲望高漲,他又何樂而不爲?
趙旭知道,夏州和鳳翔也就是李茂貞死後,李從曮做了節度使,才逐漸的休兵,要是李從昶做了鳳翔的節度使,兩地從此以後絕對會重蹈覆轍,兵革不斷,還要再加上一個洛陽的李從榮,那麼夏州就會腹背受敵。
“那……蓉婉,是站在誰的一邊?”
趙旭本想說“李蓉婉”,可是覺得說出來不妥,於是省掉了姓,顯得親近些。
趙小婉眼神有些奇怪的看着趙旭,但是趙旭目光平靜,趙小婉心裡嘆息:此子絕非尋常,自己今晚冒險,真是來對了!
“你覺得,李蓉婉是個什麼樣的女子呢?”
趙小婉將問題又拋了回來。
趙旭不答,又問:“我之前不在夏州,去了之後,李蓉婉已經在了,她去所爲何事?又爲何而去?”
“她明爲親和兩地,希望加強聯繫從此太平,實際上是找尋夏州的缺口而已,”趙小婉問:“難道,你沒有一絲的覺察麼?”
趙旭搖頭說:“我自認爲自己並不是多麼的出類拔萃,那天她忽然的要我父王恩准此前的婚約,我幾乎就是一頭霧水,還以爲自己受到美人青睞,這會聽你一說,我應該痛心疾首纔是。”
趙旭言辭鑿鑿,可他的臉上哪有一點痛心疾首的樣子?
“她是什麼樣的人不說,你只看她做的都是什麼樣的事就行了,所謂觀其行聽其言。”趙小婉美目一閃,欲言又止,趙旭說:“今夜我們應該坦誠相待,知無不言,請王妃直說。”
“好吧,到了這會,我不說反而不對了,”趙小婉吸了一口氣說:“李蓉婉心懷大志,常人都被她女兒的身份給矇蔽了。這麼說吧,她和李繼徽之間……”
剩下了的話,趙小婉嚥進了肚子裡,當然也沒必要說了。
趙旭眼睛一眯,心裡勃然大怒!
果然,李蓉婉這個小娼婦!問候你祖宗十八代的!老子看你就不是什麼好鳥!
他孃的!什麼看上老子了,還讓老子一路護送前來商議婚娶的日子,純粹是拿着老子消遣!
什麼遵循十幾年的婚誓?竟然和你父親的義子之間有勾搭,不清不楚的,這就是讓老子戴綠帽子!
漢以前,士大夫所戴的乃是冠,而巾只能用於平民或賤民,此後綠頭巾就已是娼妓之家的專屬,而前唐地方官吏對犯罪之人“不加杖罰,但令裹碧頭巾以辱之”(見《聞見錄》),白居易的《懷微之》也有詩句曰:分手各拋滄海畔,折腰俱老綠衫中。因此民間普遍以爲戴綠帽就是極其受辱的事情。
趙旭此刻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蓉婉這個裝模作樣的小娘皮,老子要剁了你!
你給老子的羞辱,老子一定還給你!
“那她要我來,就是一個迷惑了,”趙旭按定心神問:“我只是不知,她到底要如何去做,既然費事提及兩家婚約,總不能前邊嫁過去,後邊就讓兩家打起來,那她所謀何在?”
趙小婉聞言說:“這個我也不知,但是,我會極力追查的,請你放心。”
我能放心嗎?李蓉婉過了門可就是我的正妻了。
“你”會追查?
有些話,今夜不必問,問也問不清楚,只能隨後慢慢的去想,趙旭看着趙小婉說:“我覺得,王妃纔是胸懷大志的女子,彝殷敬佩之極。”
“哪裡有什麼胸懷大志,初衷都是迫不得已!我只是想過的舒服點,我只是不想死而已。爲了能活着,我不得不這樣。”趙小婉也瞧着趙旭說:“你覺得,要是李從昶和李繼徽他們得逞,我會過得好嗎?”
趙旭皺眉:“好!我心裡謹記王妃的話,也敬佩王妃的人品,只是此後,我們要經常聯絡纔是。不知道王妃對此有何計策?”
“大略的有些設想。鳳翔和夏州兩地商販有來往,不如約定暗號,讓知己人扮作客商,到時候兩家互通有無,你看如何?”
趙小婉又說:“李從昶和李繼徽在官軍中親信很多,我們要小心行事。”
趙小婉說完,猛然以頭觸牀,對着趙旭深深一拜,行了跪拜大禮。趙旭急忙回禮,趙小婉頭稍微擡起,大眼睛看着牀面說:“如果能將李從昶和李繼徽李蓉婉的奸計破除,妾身永世不忘司馬的大恩大德。”
“如此,鳳翔必將與夏州成爲兄弟之邦,此後永不再犯,共享太平。”
趙小婉就是替李從曮和夏州結盟了。
李從曮確實已經岌岌可危了,不然,趙小婉夜裡到一個男子的屋裡密談?可到底趙小婉此來是她自己的意思,還是李從曮的意思呢?
無任何,趙旭對趙小婉都心生敬意,的確,和一家人的安危比較起來,趙小婉自己的名節又算什麼呢?
兩人再次對拜,起身後,趙小婉懵然臉上一紅,趙旭沒有覺察得到,嘴裡商量着說了今後聯絡的密語。
趙小婉剛剛想到的是,自己和趙旭對拜,就像夫妻婚禮交拜一樣。
只不過這個想法一會就消失了。
“我不能久留,在外值夜的兵卒就要換崗,咱們就此別過。此後我每日都祈禱司馬平安安康,祝願朔方王福祿永泰!”
趙旭聽了要下牀,趙小婉說:“不必,你在牀上,尚且好些。”
趙小婉下去整理好自己,回頭再看了趙旭一眼,走了。
趙旭手握着帳幔,鼻子裡聞着趙小婉留下的香氣,心裡感嘆,如此女子,人生在世,又能遇到幾回?
躺在牀上,趙旭又想到了李蓉婉——這個臭賤貨死**頂着名門頭銜的小娼妓,實在是可惡之至!
老子要讓你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