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半左右,睡在陪護病牀上的葉絡祁猛然睜開眼睛。只開着一盞牀頭燈的病房內有些陰暗,看到病牀上的男人翻身下牀,葉絡祁嗖的一下從牀上跳起來,動作敏捷的過去扶住他,輕聲問道:“哥你要幹什麼去?”
葉絡安燒得暈乎乎的,使勁兒擡頭看他一眼都覺得眼睛熱辣辣的,渾身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但是頭腦卻彷彿異常的清醒,只有手腳不聽話使喚。葉絡安知道自己這又是生病了,他甚至能夠想起那天晚上自己揍葉絡祁的經過,只是好像也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了。他現在就想自己能夠舒服一點兒,能夠快點兒挺過去。
“廁所。”葉絡安說話的時候,感覺喉管裡都在冒火。耳朵被震得嗡嗡響,其實出口的聲音停在別人的耳朵裡跟蚊子叫沒有什麼區別。
葉絡祁皺着眉頭伸手去摸他的額頭,冰涼的手被一帖上去就在心裡暗叫一聲“糟”。前半夜的時候護士來測體溫,葉絡安已經不燒了,他還舒了好長一口氣。看來他還是低估了葉絡安這百年不遇的某一次生病的威力。
葉絡祁一手伸到他的左側肋下,強壯的肩膀環着他,幾乎把他真個人的重量都轉移到了自己身上。葉絡安雖然難受的要命,上廁所的時候卻固執的不用葉絡祁幫他,慘白着一張小臉兒,眼神倔強又脆弱的看着他的眼神,簡直讓葉絡祁的心都碎了,恨不得把他哥着按在牆上狠狠的揉進身體裡。
葉絡祁最終站在門口看着他哥顫顫巍巍的解決完自己的生理需求,眼睛都要冒火了。然後他把他哥扶回去抱上了牀,給細心的蓋被子的時候心裡惡毒的想着,如果每次生病都是這樣可愛溫順的樣子,他真希望他哥時常生一次病。這個想法在頭腦中還沒轉完,葉絡祁就冷下臉來在心裡狠狠抽了自己幾巴掌。
叫了醫生護士來測體溫,檢查,然後接着打針。葉絡安幾天的功夫,好不容易養出的一點兒肉又消耗沒了。那削尖的下頷微微隱沒在白色的被子裡,好像兩根手指輕輕用力就能鉗住,一雙黑白分明的桃花眼被略微蒼白的臉色襯托得大得驚人,那盯着護士往他手背上扎針的無辜表情着實讓人心疼,恨不得把他摟在懷裡誘哄。
葉絡祁看着這樣的葉絡安,不禁幻想着這個男人小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相信一定更是人見人愛,走在大街上都容易被人牽走領回家養的可愛模樣。
葉絡安離家出走的這五年中,祖伯有時候看到什麼觸景生情,偶爾也會提起一些他的少爺小時候的趣事兒。每當這個時候,葉絡祁不管有多忙,都會靜下心來耐心的聽祖伯說完,然後還像是不夠似的,懇請祖伯多說一些。他哥小時候的事兒,從這個年邁的看着葉絡安長大的老人家嘴裡說出來,不管是說幾遍,不管是多麼雞毛蒜皮的一件小事兒,他都聽得津津有味兒。好像伴隨着這個年邁的老人家緩慢低沉的聲調,自己也能參與到他哥的童年一樣,跟他一起長大,看着他長大......這是他時常幻想的世界,每次一想到,就能讓他情不自禁的沉迷其中,然後不自覺的笑出聲音來。
他跟這個世界上大部分的私生子一樣,生下來就是見不得光的那種。也許人們往往是這樣,從小到大一直看着別人擁有而自己怎麼努力也得不來的東西,往往最終變成了一種執念,變成內心最深處最最渴望的夢想。親情至於他,就是這樣一種渴望。
年幼的時候,他還沒有這種想法。不,不應該說是沒有,而是一直藏得很深,連自己都沒有發覺。
這不是說他從小過得有多悽慘,至少生活上,他一直都很感激用錢幫助他長大成人的父親與母親。能讓他在即使是見不得光的地方,仍然衣食無憂,過着很多人羨慕的少爺一般的生活。他的親生母親本來是一個偏遠地方的農村出來的姑娘,十六七歲的時候是因爲在家裡活不下去了,才孤身一人來到全國經濟最繁盛的a市。他母親的第一個男人,當然不是他和葉絡安的父親葉鴻儒。等她見到葉鴻儒的時候,她已經在這個腐糜的都市歷練得深諳抓住一個男人的心的技巧,已經出落得妖媚得像是天生爲了讓男人死心塌地愛上的樣子。
這個女人真的懂得很多,爲了真正的跨越到上流社會,她暗地裡刻苦學了很多,一點兒也不熟各一個從小當成大家閨秀養成的富家千金。可是她所學的很多東西里面,卻不包括如何做一個合格的母親。
這不是說她打罵孩子,相反的,無論葉絡祁做錯了什麼,闖了多大的禍,他那美麗的母親都不會罵他,甚至,她連看他一眼的心情都沒有......這是一種冷漠,她從來沒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看待,而只是她鞏固在情人眼中地位的工具。
而對於他的生父來說,葉鴻儒的態度在從始至終都非常明確。他不過是他不小心遺漏的一枚**罷了,一次意外。他早已經擁有作爲繼承人的大兒子,置於這個錯誤,他一直覺能讓他一生衣食無憂,已經是自己仁慈了。
所以在葉絡安出現以前,葉絡祁一直生活在一個氣氛、規則詭異的豪華別墅裡,肉體上像個富家少爺一樣富足,內心卻連個街上的小乞兒都不如。直到葉絡安出現,他才意識到,這個世界上他還有一個親人,一個真心實意對他的親人,一個不計前嫌、不求回報只想讓他好的哥哥......
他不恨生了他又用錢養活了他的父母,只是有時候忍不住想,如果葉鴻儒能夠從小就把他接回葉氏祖宅,是不是,他就能跟他哥早點兒認識,能夠在一旁幸福的看着他哥長成這麼優秀出色的男人......
護士打完針就出去了,葉絡祁安靜的坐在病牀旁邊看着滴答滴答的藥液順着輸液管流進他青色的血管裡,每隔五分鐘,他就像是不放心似的伸手輕輕摸摸葉絡安的額頭,緊張兮兮的跟跟自己的額頭溫度對比。在藥液要輸完的時候,準時的去叫護士來換藥瓶。葉絡安因爲高燒睡得並不踏實,一會兒就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看一會兒,半天才閉上,葉絡祁以爲他燒糊塗了,就大着膽子溫柔的像是誘哄小孩兒似的哄他:“乖,天亮病就好了。”
其實他不知道,葉絡安雖然身上難受,但是頭腦卻非常清醒。感覺葉絡祁每次不到五分鐘就摸摸自己的額頭,坐在牀邊一整夜沒睡看着自己的時候,他在心裡微微嘆了一口氣,高燒燒得滾燙的眼眶都有些酸澀。
其實他最生氣的,不是葉絡祁隔了五年還執迷不悔的說愛自己這個當哥的。
愛情又有什麼錯呢,愛錯了人只能說明比較倒黴,愛情本身沒有錯,不管你愛上一個販夫走卒,還是江洋大盜。愛錯人的痛苦,葉絡安深知其中的痛苦,所以雖然五年前他反應激烈,對葉絡祁是又打又罵,其實真正的意圖就是想讓他改過來,心裡也並沒有表面上表現出的那樣激烈。五年後舊事重提,他把葉絡祁打得遍體是傷,不是因爲他執迷不悔,而是因爲他居然把自己如此看重並且交託給他的也是又騙回了他手裡。
葉氏是他父輩們的心血,是他父親臨終前交託給他的責任,更是自己對上輩子癡傻無知的一個交代。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讓他這麼放心又心甘情願交託葉氏的人,就是他這個重情重義又真正有這個實力的弟弟了。然而五年後,葉氏被他經營得風生水起的時候,他卻用代表着自己對他的信任的葉氏騙他回來。多麼可笑啊!這件事兒對於葉絡安這樣自尊心極高的人,彷彿是當着很多人的面打他的臉。讓他又難堪又無地自容。
可是,看着葉絡祁對自己毫不作爲的愛意和關切,也許是人生病的時候格外的脆弱,葉絡安居然覺得他的氣消了不少。站在他的角度想想,到底是所看重的東西不同罷了。他居然有些理解他了。
沒想到,葉絡祁的話應驗了,天亮的時候,葉絡安的病就好了。不僅燒退了,他又活蹦亂跳的跟個健康的人沒兩樣,要不是這幾天的工夫就瘦的臉頰上那點兒肉都沒了,可能沒人相信他昨天晚上還高燒快要四十度的躺在病牀上神志不清。
可是葉絡祁算是被他的病徹底嚇到了。葉絡安生病時自己無能爲力,連替他受罪的願望都不能實現的無措和痛苦,讓他在葉絡安心情不錯居然主動跟他說句話的時候,沒眼力見兒的建議道:“哥,公司的事兒我都能處理,要不然你再在醫院觀察幾天。”
“觀察個屁!”葉絡安連罵人的力氣都有了,換上了家裡剛剛送來的衣服,就要離開。說實話,醫院這種地方,葉絡安多一秒鐘都不想呆。
每次生一次病,葉絡安都像是從鬼門關溜達了一趟回來,感覺自己好不容易纔回來。葉絡安的生母也是這樣,在他十二歲的時候,居然死於一次怎麼也退不下來熱的高燒中。葉絡安一直覺得,自己上輩子得了癌症,跟這種天生遺傳,醫生都看不出原因的高燒不退有着直接關係。所以他這樣愛惜身體,年紀輕輕就各種養生。也是那天晚上自己太生氣了,吹了一宿的冷風又加上這些日子接受公司驟然忙活起來沒有休息好,才突然病倒了。
一場大病,倒是讓他們兩兄弟的關係緩和了不少,至少葉絡安沒再主動提起那天晚上的事兒,葉絡祁跟他說話的時候,他也沒愛理不理的。倒是讓葉絡祁有些受寵若驚,覺得事情進展的超乎他預料的順利。
出院的第三天,葉絡祁非常着急用一份在家中電腦裡的文件,打電話回家直接告訴傭人:“叫二少爺去我的書房把編號爲0220的文件發給我。”
葉絡安的書房,除了祖伯和葉絡祁,其餘的傭人都不能輕易進入。就連打掃,也有專門的人看着。可謂是非常機密的地方。誰知道傭人頓了頓說道:“回大少爺,小少爺他去醫院了。”
“去醫院?”葉絡安疑惑的問道:“我有東西落在那裡了?”
傭人遲疑了一下,有些吞吐的說道:“不是,好像是小少爺自己,他今天上午的時候突然覺得不舒服。”
“哦。”葉絡安放下電話,心裡有些疑惑,也沒在意,只得讓自己信得過的助理回家取一趟。
開了一天的會,葉絡安晚上十一點半多才回到家,看到葉絡祁還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着他,想起來今天醫院的事兒,不禁問道:“你哪兒不舒服,去看了醫生?”
葉絡祁早就讓傭人們都下去休息了,自己獨自在客廳等着葉絡安回來,正好親自接過來葉絡安遞過來的皮包,聽到他的話,神情自若的淡淡的說了一句:“沒什麼。”
“不會是我那天下手太重了吧?”葉絡祁剛換上妥協,猛然擡頭緊張的問道。
葉絡祁看他毫不掩飾的緊張神態,心情又晴朗了幾分,難得的開玩笑似的說道:“是不太輕。”
“那,沒事兒吧?”葉絡安問得有些心虛,覺得自己做哥哥的是有點兒不像話。
葉絡祁笑着說道:“應該沒什麼事兒,醫生讓我後天再去看看。”
葉絡祁這樣說,葉絡安也就沒再當回事兒。點點頭,裝得很嚴肅的掩飾心虛,讓葉絡祁跟他去書房研究一個大項目。
作者有話要說:嗷嗚~這幾天好忙,家裡網速又慢,留言都回不上,但是都有看啊,你們要相信我。耐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