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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老先生和他的小徒弟在樓下店子裡“噼噼啪啪”忙活；晚上，連方耳和荷蓮荳在高高閣樓上“乒乒乓乓”忙碌。兩人話不多，都是非說不可的那種話。大部分時間，他們都是安安靜靜各忙各的。大部分問題，用眼神、表情和簡單手勢就解決了。
店子裡，除了地面，到處都整整齊齊堆滿了他們精雕細琢出的小玩偶。每一件都各不相同、惟妙惟肖、形神兼備。
他們雕琢出的小玩偶們，除了沒有呼吸與心跳，和真正的人幾乎沒有兩樣：眼耳鼻舌都可以活靈活現動作，解開精心裁縫的層層衣裳，肚子、肚臍眼、生殖器惟妙惟肖，打開左右腋窩的兩個巧妙小機關，渾然天成的身體，就可以從嚴絲合縫的體側打開。身體內，胸腔和腹部讓人驚歎的林林總總各有所歸：心肝肺腑胃腸等等，一樣也不少，且都完完全全按正常人體各器官的位置、結構、比例歸置鑲嵌。手指腳趾也都活靈活現，連毛細血管都歷歷可見。身體所有部位的各個關節，都依真人情形設置。坐臥站躺，靈活自如。
每一個走近這無比店裡的客人，只要捧起其中任意一個玩偶，都覺得難言其妙。經師徒兩個有意無意間的展示、指點和提醒，再大呼小叫着將那些細節一一勘驗後，無不驚訝、驚喜地合不攏嘴。在這像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空間裡，再三逡巡後，只恨自家錢包太小太薄，反覆刪減數量，心滿意足又心有不甘地捧走其中幾隻。
師徒倆從來不說賣東西，對女顧客，老先生會說：“親愛的延熹小姐，謝謝您決定領養我可愛的赫米。”對男顧客， 荷蓮荳會說：“尊敬的米弗先生，謝謝你收養我調皮的穀雨妹妹和佳奇表弟。”每一位顧客臨走，他們都要客客氣氣送到店外，再致誠摯謝意。
“謝謝你，方耳師傅，謝謝你，蓮荳小姐，真心感謝你們啊！”鞠躬，擁抱，合影，這樣的場面，幾乎天天都碰得到。
無比小店還提供定做服務，也極受歡迎。有不少人帶來、寄來自己或者親人的照片，定做一個可以捧在手心裡再三婆娑把玩的小小人兒。當成品捧在手裡時，不少人情難自禁熱淚盈眶。
每天下午三點半左右，郵遞員三木都會騎着他那輛喇叭“嘟嘟嘟”響的小摩托車，給店裡送來十幾、幾十封信和匯款單，那是曾經到訪過無比的回頭客們的訂貨函或貨款。
臨街一樓是店鋪，二樓是倉庫和儲物間，三樓是工作間和老先生的臥室，之上是閣樓，一個更小的工作間，一間更小的臥室。荷蓮荳就住在閣樓上。
睡覺前和起牀後，她會騰、擠出一些零星時間，自己悄悄做一些更別緻的小玩偶。這些玩偶，和樓下店子裡那些，可完全不一樣。
荷蓮荳這些小玩偶，是她用自己十二歲那年偶爾在森林裡撿到的一種從沒見過的材料雕琢製作的。那材料，完全透明，要不是那天機緣湊巧，天陰的厲害，即便她有一雙非同尋常的眼睛，荷蓮荳也會與它失之交臂。它看不見，卻摸得着。沉甸甸的一大塊，就躲在一棵大樹跟部不起眼的草叢裡。她把它藏起來，用一堆大大小小的石塊壘摞在上面，做了標記，待下一次天晴時，用一個小拉車把它光明正大地搬回了鎮子。又費了些力氣，將它搬到了自己的閣樓上。
用了半年時間，她才熟悉了這材質的特點和脾性，有用了半年，她琢磨應該用它來做什麼。思來想去，她決定先用它做幾隻自己最拿手的小玩偶。
她設計、改裝成了一臺紫光燈，在那種特別光線下，這材料才能被看得見。有條不紊地，她做出了第一隻。她自己做的玩偶，與樓下那些相比，有許多不同。最明顯的，是她的這些透明小飛人們，都有一雙小巧精美的翅翅膀。
五六年來，不知不覺，她已經完成了十三隻。
有一天夜裡，等她忙完樓下，趑趄着腳步回到樓上，打開那小小的紫光燈，往小書架最上層探望時，發現原本一直乖乖坐在從上往下第二層最右邊角落裡的他們，不——見——了！除了還未完工的那兩隻呆坐無言、面面相覷，其他的十三個，全都不見了蹤影。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誰拿走了他們？亦或是某種神奇的機緣湊巧再次發生，讓這些小飛人們都欣欣然活了過來？
她覺得是後一種，她彷彿看見他們被某種力量點化、喚醒，給了他們靈肉血脈、呼吸心跳，讓他們能抖擻精神、煽動翅翼，忐忑聯繫飛翔。等技藝熟練，他們充滿留戀地巡遊一番自己的誕生之地，從閣樓的窗口飛了出去，潛入了樹梢和屋頂的海洋。他們飛入了外面的大千世界。
荷蓮荳手握着剩下的兩隻，似乎看見他們充滿期盼的眼神。她倒在牀上，嘆息了一陣，爬起來，在紫光燈下，又開始“乒乒乓乓”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