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剛剛褪去一點顏色，整個天地還是灰濛濛的一片，鄒光大卻已經穿得光鮮，頗有氣勢地站在人前。
以往鄒光大會吩咐王里正他們做事，不會親自出面，可這次不太一樣，畢竟京中有官員要到，關乎之後誰來接替孫集掌管洮州，二來鼓動流民，他們委實用了太多心思，他向馮家保證過，這次一定不會出任何差錯。
鄒光大看了看幾個里正：“都準備好了？”
王里正先開口道：“您放心吧，我們村子裡的遷民，昨天晚上就有了動靜，定是因爲京官快到了，他們等着去衙署喊冤呢！”
“這幾日他們就在忙着做這些，我親眼看着他們總會聚在一起。”
遷民聚在一起是幹啥？當然商議今天的事，圍住衙署，攔上官車馬訴冤。
王里正親眼看到遷民們寫狀子，上面有趙景雲如何不作爲，以至於遷民被凍死、餓死，還有趙景雲假公濟私，放任鳳霞村西村欺壓遷民。
甚至有人準備擡棺去鬧，棺木都買好了，如今就停在村子中。
其他村子也是如此，遷民暗中做好準備，他們要爲自己爭條活路，說實在的，王里正看着遷民那激動的模樣，都要被他們觸動了，多麼不易啊，爲了家中老小弄口吃食，不惜要告自己的父母官。
若是入戲再深點，他也要掉幾滴眼淚。
可現在不能不入城，就算他停下來，謝忱也不可能聽他的。
別的不好說，但是今天的洮州城肯定會亂成一鍋粥。
“來了。”鄒光大在流民之中看到了遷民。
謝忱想要儘量早些入城，以便向趙景雲問問如今流民的情形，這一路他們瞧見許多流民往洮州去。
衆人點頭。
幾個人不禁一笑。
茶樓管事見到鄒光大，立即躬身行禮，然後目光看向二樓：“已經到了。”
“後來又有流民搶奪糧食，也被衙署的人押入了大牢，我看也要死在牢裡。”
鄒光大進城之後下了馬，徒步兜了一圈，來到離衙署不遠的一處茶樓，這茶樓也是他們的產業，裡裡外外都是自己人。
“走，”謝忱道，“想要知道真假，進城就知道了。”
鄒光大仔細地注意着外面的動靜，過了一個多時辰，窗外終於傳來了吵鬧聲，鄒光大起身去查看，看到已經有流民向這邊聚來。
不過想到這些人會有什麼下場，他又想笑，愚民就是這樣，只要給他們一點風聲，他們就會相信，以爲往前走就會有好結果，到死可能都不明白，他們到底爲誰在抗爭？
其餘里正也紛紛點頭，說着自家村中的情形。
這段日子，遷民確實鬧騰的厲害，他們來回去各個村中走動，應該叫了不少人一同前往。
鄒光大皺眉又想了想，雖然覺得不可能，卻還得補一句：“遷民若是有啥異樣，就將他們攔住，總之你們得萬分小心。”
二樓的雅間裡，馮安泰坐在椅子上品茶。
鄒光大點點頭：“那就好，這次的事做好了，往後洮州也就太平了。”
“我去讓人通報一下。”曹本抱着最後一線希望，準備事先告知趙景雲。
鄒光大騎馬一路奔襲，這會兒他也顧不得像往常一樣遮掩行蹤了，因爲要辦的事着實太多，而且他也覺得沒有這個必要。
衆人說話間，外面又亮了些，鄒光大吩咐：“大家都回去盯着吧，若是遷民不敢出村了，要及時讓人來知會我。”
鄒光大心滿意足地離開了，他還得趕去城中見馮安泰，今天他們要親眼目睹發生的一切。
……
“您就放心吧，”王里正道，“那些遷民不敢，就算他們真要動手，我們這幾個村子有那麼多戶呢，一戶出一個人，就能將他們都拿下。”
自從孫集出事之後，大家還沒有這樣輕鬆過，這麼一想趙景雲委實可恨。
曹本抿了抿嘴脣，只得跟着謝忱向前走去。
兩個人快行了兩刻，洮州城就在不遠處，可是馬背上的曹本沒有因此鬆口氣，因爲他發現城門口已經聚了不少人。
謝忱伸手將曹本攔住：“都到了，急什麼？我們自己走去衙署。”
他們居然也有機會，如此侍奉馮家。
半晌，馮安泰才道：“這是一份不錯的年節禮。”
“來了，”馮安泰放下茶杯看向鄒光大，“都安排好了？”
其實他巴不得遷民弄出事端來。
曹本和謝忱還在趕路，洮州城就在前面。
鄒光大上前行禮，滿臉堆着笑容：“弄好了，一會兒您就能瞧見流民和遷民一起聚過來。”
趙景雲沒有增派人手，他可能以爲今日的事與昨天差不多。
曹本有種不好的預感，他們可能忽視了這一點，說不定馮家將送信的人攔下了，然後趁着他們前來，暗中做了安排。
曹本聽着，眉頭深深地皺起，他們來之前，已經讓人快馬加鞭給趙景雲送信，難道趙景雲沒有收到？
那流民道：“我是親眼看到的。”
“我們的人也混在其中，到了時辰就會鼓動他們動手。”
孫里正道：“我們村中漢子不少，爲首的那個叫方勝忠，平日裡脾性就不太好，前日裡找到我，還想從我手中弄點棍棒，我給出去一些，讓他們留着用處，不過也勸說他們不到要緊的時候，不要拿出來。”
又過了半個時辰，前來的人越來越多，開始還有衙差上前阻攔勸說，很快衙差就被湮沒在人羣中。
“高里正最着急，”孫里正道，“我看他病在那裡，就等着今天的事續一口氣兒呢。”
趙景雲被絆住了，哪裡還有精神暗中查他們。
還看到有流民從洮州跑出來，勸說那些準備去洮州的人說：“洮州已經沒有糧食了，昨日城中大亂，有流民質疑衙署，剛說了幾句話就被衙差殺了。”
鄒光大從管事手中接過巾子擦了擦汗，撩開袍子就往樓上走。
曹本聽得心裡一涼，他可不願意看到洮州出事，這是制約馮家的好機會，趙景雲在這時候弄出亂子，可就要前功盡棄了。
遷民能出村，今日之事已經沒有懸念，鄒光大嗤笑一聲，洮州城就像要燒開的一鍋水，他已經看到水在滾動，時辰到了就會冒出來。
這樣想着，曹本追問那流民：“可是真的？”
“那血，淌了一地。”
這次爲了穩妥起見，真的安插了不少人在其中，就是要一次壓垮趙景雲，不讓他有半點翻身的機會。
馮安泰沒有將話說得太明白，但鄒光大明白，馮安泰口中的年節禮，那是送給馮家的。想到這裡，他忍不住露出笑容。
馮安泰神情淡然，彷彿一切都在預料之中，這樣鎮定自若的神情，讓鄒光大更添了幾分信心。
兩個人翻身下馬，謝忱大步往前走，過了城門一看，果然城裡聚了更多人，謝忱面容也沉下來。
所以遇到那流民說的話八成是真的，洮州真的亂了。
正思量着，謝忱耳邊傳來一個聲音：“阿爺，您這是準備去哪裡啊？”
謝忱轉頭看過去，只見一個女郎站在那裡，她那雙清澈的眼眸正望着他，與他對視的瞬間，女郎微微一笑，頰邊隱隱露出兩個酒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