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之人,不是別人,正是被稱作宮中禁地熙臨宮的主人——熙太妃。也是阮凌政的生母。
竟然會是她,莫梓瑤詫異極了。她一直以爲熙太妃早在多年前就已經病故了,爲何,還能在冷宮一隅見到她?
而後,她又恍然,記憶中除了韻蘭曾說過熙太妃亡故的話,再沒其他人這樣說過。宮裡都因人阮凌政的緣故,對熙臨宮和熙太妃這個話題都是逃恐不及的。從而她也得不到有關熙太妃的確切消息,纔會覺得她已不在人世了。
那麼,阮凌政他可知道他的生母還在世上?若是知道,爲何,這麼些年了,也不肯來見她?難道是恨她到連見一面都願的地步了嗎?
不過,她又很快推翻了這一想法,猶記得那一晚,他拉着自己的手,痛苦的說:母后,不要拋下我……
可見,他對熙太妃還是有所眷戀的。想起之前蘇提說起,也許她還能扳倒太后。莫非,熙太妃落得今日這番下場,和太后有着脫不開的關係?
莫梓瑤對前朝之事不甚瞭解,自然對太后和熙太妃之間的事也不清楚的。不過既然蘇提能那麼說,說明,她定是從熙太妃這裡得知了她們之間的恩怨。
正想着,卻聽那叫小影的宮婢捂着臉哭起來,她跪在牀前,握緊熙太妃蒼白的手道:“太妃,您要堅持住啊,有瑤貴妃娘娘在,她一定會幫您請來太醫的。”
莫梓瑤又向前靠了幾步。離得近了,才發現牀上的人臉色灰白,皺紋叢生,形若枯槁。連披散的長髮,都已是銀灰夾雜。
牀上之人見有人靠近,她的目光驟然瞧來。而莫梓瑤,突然一震。
熙太妃的目光微微帶着渙散,帶着恍惚,可是,那種感覺卻叫莫梓瑤無比熟悉?只見她輕皺起了眉頭道:“小影,這位是……”
“哦!”小影忙擦了把眼淚道:“太妃,這位就是我剛纔說的瑤貴妃娘娘啊,是蘇姑娘找來幫助我們的人!”
聞言,熙太妃的眼睛亮了亮,半撐着身子想起來,小影忙扶住她道:“太妃不要動,快躺好。”
見她又躺下,莫梓瑤上前,欠身道:“梓瑤見過熙太妃。”
熙太妃點了頭,直直地瞧着她,神色恍惚地輕聲念着:“梓瑤……”
莫梓瑤蹙眉,見熙太妃狀態彷彿不大好,才說不了幾句話,她就要神遊太虛了。便扭頭朝影兒問道:“你家太妃這是得了什麼病?”
影兒看着榻上之人,神色一暗,嘆息道:“唉,太妃這些年過得太苦了,在這無人過問的偏僻之地,連每日飲食都成了問題,加上思念皇上抑鬱成疾,營養也跟不上,這身體便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她悽悽哀地說着,眼裡已是止不住從眼眶滾落。
莫梓瑤點頭,瞧着牀上神色恍惚,面色灰白的熙太妃,心中有說不出的難過。不禁咬着牙,在心中質問阮凌政,“她可是你的生母啊,無論她當初犯下多大錯,也不該讓她的晚年如此悽苦難捱啊。”
“太妃!”
就在她心緒難平的時候,聽得小影大叫了一聲,回頭,見熙太妃掙扎着要起來,嚇得小影忙過去扶她。
而熙太妃卻是揮掉小影攙扶她的手,目光又朝莫梓瑤看去,伸出手道:“梓瑤,來……”
莫梓瑤遲疑了下,終是上前。
熙太妃一把拉住她的手,嘴角緩緩笑開,急着問:“梓瑤,皇上……皇上他可好?”
莫梓瑤發現,熙太妃原本虛弱的手,在提及皇上的時候,突然變得有力起來。她吃了一驚,本能地欲逃,卻被熙太妃抓得好緊。
一旁的小影嚇得臉色都白了,慌忙勸着:“太妃,太妃您……您弄疼瑤貴妃娘娘了……”
蘇提怔怔地站在一旁,動了動脣,似乎也想要上前將熙太妃拉開,但又覺得不合適,只得心神不寧地看着莫梓瑤。
熙太妃微微一怔,低頭看了眼自己抓着的手,微微放鬆了些,又擡頭問道:“皇上呢?他很忙嗎?你們可有好好照顧他?”
莫梓瑤不解地看着面前的人,她明明一副虛弱得隨時會倒的樣子,何來這麼大的力氣?便抽出手道:“太妃不如先擔心自己的身子,還有,我要回去了。”
看來,想從神志不清的熙太妃口中得到什麼消息,是不大可能的了,莫梓瑤起身想要離去。
“啊,不,你不要走!”
熙太妃慌亂地搖着頭,揮舞的手又一次抓住了莫梓瑤的皓腕,語氣急切地道:“你還沒和我說皇上的事情呢!你還沒說皇上他過得如何呢!”
“太妃,您快放開瑤貴妃娘娘吧!”
小影的聲音都打顫了,看來熙太妃此舉將她嚇得不輕。而熙太妃卻不打算放了眼前能告知她阮凌政近況的人。
莫梓瑤吃痛地皺起了眉頭,熙太妃的目光卻突然瞧向她的身後,喜道:“是不是皇上和你一起來了?是不是皇上也來看我了?”她邊說着,邊掀起被子跳下牀去。
“太妃!”小影忙跑過去扶她。
蘇提快步走過來,擔憂地開口:“靜兒姐姐,你沒事吧?”
莫梓瑤一手撫着被扼紅的手腕,瞧了眼衝出去的兩人,起了身道:“沒事,我們也走吧。”
“嗯。”蘇提估計也被熙太妃今日舉動嚇了一跳,回去的時候,有意護在莫梓瑤身前,生怕熙太妃又半途折回。
看來,熙太妃如今已失了神智,成了個瘋癲之人。
回到蘇提的住處,蘇提才嘆息着開口:“唉,這纔不過半年光景,太妃的病就嚴重如斯了。”頓了下她又道:“記得我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還能拉着我和我講前朝宮裡的往事。雖然落魄,但卻難掩高雅氣質,行爲談吐更不會向今日這般失態。想來如今,她怕是除了皇上,誰都不認得了。”
看來,蘇提果然是知道一些太妃與太后之間一些不爲人知的隱秘的。想了想,便開口問道:“之前聽你說起,‘她’或許還能扳倒太后,蘇妹妹是不是知曉熙太妃和太后的恩怨?”
蘇提道:“是啊,原本我是想讓熙太妃親口告訴你的,不過看她如今的狀況,怕是無法告知你了。她之前的確有和我說過她和太后之間的矛盾,以及對皇上的迫不得已。”
說着,她扭頭看了一眼莫梓瑤,道:“想必你已知曉,熙太妃乃皇上生母這件事了吧?”
莫梓瑤點了頭,看向她,示意她繼續往下說。蘇提回憶了一下,繼續道:“其實熙太妃也是命苦之人,爲了保護心中摯愛,不惜強顏歡笑,承歡在一個她不愛的男子身下多年。想想,那該是多麼痛苦難熬的生活啊。”
莫梓瑤指尖一顫,大感意外。蘇提話裡,說明熙太妃應該是從來沒愛過先帝的,可若是如此,那她爲何還要爲他誕下一雙兒女?爲何還要寫下《長門賦》、《春.宮怨》這類深宮寂寞,渴望得到帝王寵愛的詩詞?
卻聽蘇提娓娓道來:“熙太妃本是天朝丞相之女,年輕時,有一位意中人,身份卻不高,只是一名小小的宮廷琴師。不過兩人都癡迷音樂,且也真心相愛。她的意中人想要親手製作一把箏給她作爲定情之物,便離開天朝,四處尋找制箏材料。那知,這一去,便是從此音訊全無。家人本就不同意她與他的婚事,想逼她儘快嫁人成家。而她擔心他,便離開了天朝,一路跋山涉水,沿着他的足跡北上尋找,卻不想遇見了歹徒,好在被出行在外的先帝所救,先帝對她一見鍾情,便將她帶回了阮南國……”
其實這些,莫梓瑤早已聽韻蘭對她提及過,她如今最想弄明白,她爲何會拋下阮凌政,她和太后的恩怨,又是怎麼回事?
莫梓瑤急盼地看着蘇提,希望能從她這裡找到困擾她多年的問題。
而蘇提似乎也是看出了莫梓瑤的急切,呼出一口氣,繼續道:“熙太妃之所以原因侍奉於先帝身側,不是因爲愛他,而是因爲她以爲自己的意中人被先帝所擒,她怕先帝傷害他,所以纔要裝出一副已經移情別戀,愛上了先帝的樣子,好讓他放鬆警惕之心。”
蘇提頓了下,繼續道:“然而後宮爭鬥,豈是她想的那般簡單?雖然先帝真心寵愛她,可先帝畢竟年老漸衰,皇位繼承人就成了私下衆嬪妃和皇子們爭奪的目標,而她由於特殊的身份,進宮年數也不長,在宮中並無勢力依仗。而當時的太后,還只是個三品婕妤,先皇也不喜歡她,她能進宮,還是仰仗着太后的光環。”
“可她卻是個頗有心機的聰明女人。那是的她和熙太妃走得很近,也熟知熙太妃的一些情況,等熙太妃懷上第二胎,先皇也爲儲君、國事等弄得分不出神的時候,她便徹底和她翻了臉。告訴她,她的意中人不在先帝手中,而是在天朝,而她已經派人去了天朝要去殺她的意中人了,如果想要他活命,想要年幼的皇子平安長大,想要腹中的胎兒平安出生,那麼,只能將小皇子過繼給她。才能保得他們太平。”
蘇提說到這裡,搖頭嘆息,“熙太妃太在乎那個男人了,所以,纔會傻到分辨不出太后的話的真僞。”
莫梓瑤也感慨,“是啊,如果她能冷靜的思考,就能想到,太后的手,不可能伸到天朝去。既然先帝都不曾對那人動手,說明先帝也不想讓他死。僅憑一個婕妤,她那裡來那般本事?而且,若是此事處理不當,被天朝發覺,因此挑起了兩國的戰爭,這代價,是太后和阮南朝都承受不起的。”她分析道。
因爲莫梓瑤相信,先帝既然這麼在乎熙太妃,自然會去關注那男人。況且,先帝也說他在他手中,定然是有派人盯着他的。
“熙太妃就這樣,爲了保護自己的情人,忍痛將年幼的兒子過繼給了太后,讓他成爲了太后日後奪權的棋子。”
莫梓瑤有些恍惚了,她彷彿重回了那個現場,看到了她們的對峙,看到了熙太妃的無奈,小皇子的不捨和哭喊,看到了太后嘴角揚起的一抹得逞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