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羽的院子很安靜,這幾日,他一直在三哥那裡,偌大的院子裡,只有幾個丫鬟和含煙、月冷、隨風兄弟在。
這個時辰,隨風正在四知堂上課,含煙和月冷在院子裡練武,剛收了式,月冷正要去奉茶,看見師父走了進來,忙跪下道:“師父金安。”
含煙也就地跪下,低下頭去,卻未敢出聲。除了燕月,小卿、玉麒和含煙就一定不敢違了師長罰下的規矩。
“含煙可以說話了。”龍城微笑道。
“含煙謝師父。”含煙還是低垂了頭道。
“看來你們大師伯下手也不重,不過才幾日的功夫,已能練劍了。”
含煙道:“是。”
月冷猶豫了一下,道:“是因爲過幾日就到考校武功的日子,弟子等不敢懈怠。”
龍城點頭道:“那就好好練着吧,這次考校不合格者,爲師都要重罰。”
含煙和月冷一起應了是。
“含煙多拘束些隨風,最近課業表現不佳。”龍城吩咐完了,轉身而去。
等龍城的身形出了轅門,含煙才站起來,只是望着轅門發呆,月冷也站起來,走到含煙身側道:“師父不生師兄氣了,師父一直都笑着呢。”
“多嘴。”含煙冷冷道:“去拿茶來。”
小卿趴在牀上,各種無聊,一堆文牒攤開着,他也看不下去。院子裡,小井和小萬也是剛做完早課,坐在院子中的藤椅上喝茶,小聲地聊天。
“老大的心情很不好啊。”小萬搖頭。
“是非常不好。”小井也搖頭。
“有什麼有趣的事情能讓老大開心?”小萬琢磨。
“能有什麼有趣的事情,老大還被禁足呢。”小井嘆了口氣。
小萬不由偷偷笑道:“不管怎麼說,這次老大被罰了,倒是十分安靜啊。”
“是相當安靜。”小井嘆氣:“安靜得可怕啊。”
“我們的好日子要沒了。”小萬再往屋裡瞄一眼,低聲道:“明日老大就可以說話了……”
小井點頭,正要再說,看見師父轉過影壁走過來,忙起立跪地道:“師父金安。”小萬亦跪了請安。
“你們師兄呢?”龍城問。
“在屋裡看帖子呢,”小井恭謹回道:“徒兒去請師兄出來。”
“你們起來吧。”龍城舉步進屋。這小畜生,倒跟我擺起譜來了,明聽見我來了,還用去“請”來見我,還是我親自去見他吧。
小卿自然是聽見師父來了,想要下地,又忍了,閉上眼睛,假裝自己睡着了,卻側耳傾聽師父的腳步聲,推門進來,走到外間,挑了珠簾,進了裡屋,走到自己牀頭。
小卿偏不睜開眼睛。龍城瞧着小卿的睫毛輕輕地抖動,知道他是醒着的,便站在他牀頭看着,瞧他什麼時候肯起來。
小卿等了一會兒,到底沉不住氣,睜開眼睛,看見師父正瞧自己,嘴脣動了動,只好爬起來,又下地去,在龍城腳邊跪了。
龍城瞧瞧他,也只穿着月白的小襖和長褲,臉上也看不出腫來,只是脣邊有幾處破裂,臉頰右側尚有一道青紫,很是清晰,該是龍玉大哥用荊條抽下的。
龍城用手扳了他的臉,瞧那青紫,小卿略掙了一下,龍城微微一笑,收了手。便去旁側的太師椅上坐了。
小井輕叩門,奉了茶進來,看見小卿師兄筆直地跪在牀前,師父坐在太師椅上,翻着這幾日師兄做下的課業。因爲龍玉大師伯只罰了禁言、禁足,並沒有免了課業,所以無論是怎樣疼痛,該唸的書還是要念的,該寫的筆記也是要寫的。
小井可不敢在此時說話,將茶盤放到桌子上,又欠身退了出去。
龍城翻過課業,又去看小卿處理過的文牒和帖子。那些分好的回帖,有呈給自己的,也有呈給其他幾位叔叔的,還有一些是回江湖上或是官家的帖子,都很穩妥,沒有什麼差錯。
因了天熱,地毯已是收起,小卿的雙膝便是直接跪在冰涼的大理石地面上。小卿的膝蓋還青紫着,痛得厲害呢,這也就是剛剛消腫的樣子,那些被荊棘刺破的肌膚也是剛收了口,初始跪着,還覺得清涼,如今時間長了,便覺得難捱,刺痛非常。
“跪這兒來。”龍城淡淡地道。
小卿想擡頭看看師父臉色,還是忍了,暗裡咬了牙,一步步跪過去,又跪到龍城身側。
“我手痛,你奉茶。”龍城瞧着小卿,淡淡笑道。
小卿便忍不住擡頭去看師父,盈滿委屈的雙眸對上了師父晶亮的含着笑意的眼睛。
小卿抿了抿脣,只得倒了茶,奉到龍城跟前。
龍城並不遷就着低頭,小卿只得伸長了胳膊,將茶杯送到龍城嘴邊,侍奉着他喝下去。
龍城喝了一口,道:“將你讀的書拿來我看。”
小卿便把茶杯放下,跪行到旁側的書案旁,取了書,再跪回來,展開,遞到師父眼前,龍城看過去,道:“翻頁。”小卿翻了頁,再遞過去。龍城看了一頁,道:“茶。”小卿放了書奉茶。
龍城又看書,小卿一頁頁地幫他翻看,偶爾移開目光,就是讓小卿奉茶,直看了盞茶的時候,龍城好像還是很有興致。
小卿的腿本就痛得厲害,如今挺直了身子又伸長了胳膊,還不敢抖動,更感費力,腿上越痛,心裡就更委屈,也埋怨自己,好好的又看什麼《三經集註》,又厚又重。
龍城看膩了,道:“再去換一本來。”
小卿收了書,看着師父。
龍城忍不住笑道;“你那麼瞧着我作甚?大師伯的板子白捱了?師父的吩咐,也敢不聽嗎?”
小卿瞧師父明明毫無怒氣,偏還罰自己跪着折騰,一絲疼惜也沒有,可真真是狠了心了。
“委屈嗎?”龍城看小卿的淚珠在眼圈裡轉,淡淡地笑,還敢跟我擰着嗎?
小卿咬了脣,硬把眼淚收回去。又跪行着去書案旁,再去換一本書來。
“把戒尺也取過來。”龍城淡淡地吩咐。
小卿微愣一下,還是依言,將書案上的一柄戒尺取了過來,再跪行到師父跟前,等師父吩咐。
“擺那麼委屈的神色給誰看?罰十下戒尺。”龍城道。
小卿將手裡的書放到旁邊桌子上,將戒尺雙手奉過去。
“我手疼,你自己打吧。”龍城自己端了茶:“先用右手打左手十下,再用左手打右手十下,不許打輕了。”
小卿就收回雙手,跪直了,將左手伸平,右手拿了戒尺,對着自己的左手狠狠打下去,只打了一下,小卿心中就後悔,痛死了。
小卿的手心上還有些青紫未褪,是龍玉打的。龍城也看到了。大哥果真是偏心,那三個合起來,也不如打小卿重。
小卿的戒尺再打下來,也不敢太輕,總算他這房裡的戒尺,他多用來打玉翔幾個師弟用,很輕也很薄,不似師父書房裡的紫檀木的戒尺,打得那麼痛。
可是十下打過,左手手心還是有些腫了。再握了戒尺打右手,就更痛。好不容易右手十下也打完,小卿的兩個手都是火辣辣痛,他暗中吸着氣,雙手將戒尺奉給師父。
龍城並不滿意,道:“方纔師父來了,也不知迎。再打十下。”
小卿不由擡頭看師父,眼中又是霧氣升騰。
龍城也看他。
小卿只得認命,師父今天好奇怪,明明是不怎麼生氣,偏還跟自己計較。
小卿咬了牙,再打自己的手心,一下一下,越打越痛。
左手十下,右手十下。兩個手都腫得饅頭似的。
龍城看也不看,道:“打輕了,重打。”
小卿再拎起戒尺來,再打幾下,實在痛得厲害,也抓不住戒尺,戒尺啪地掉到地上,聲音不大,卻是嚇得小卿一抖,跪伏於地,眼淚怎麼也忍不住了,就撲簌簌地掉下來,
“你可以說話了。”龍城還是有些心疼了,唉,到底還是小孩子,不經逗呢。
“師父。”小卿有些哽咽,幾日未曾說話,突然說出話來,也有幾分怪怪的感覺。
“難道大師伯也打了師父嗎?”小卿雖是問,心底卻覺得必定是十有*。
雖然次數不多,但是小卿的印象很深,師父被太師祖或是師祖罰了,便會各種折磨弟弟和徒弟們的。這次的情形,很明顯,一定也是被大師伯罰了,纔會來發自己的脾氣。
“撿我愛聽的說。”龍城蹙眉道。
小卿只得垂頭:“大師伯教訓的是,規矩也立得對,是小卿太放肆,太狂妄,太不知道規矩了。”
龍城冷哼道:“讓你撿我愛聽的說,還說這些有的沒的,用不用叫小莫進來,再打你一頓板子。”
“卿兒,錯了。”小卿可不敢讓師父等。小莫可是真的剛進了院子,雖然聲音很輕,還是聽得到小井和小萬給小莫問安的聲音,也聽得見小萬刻意壓低的聲音“小莫師兄莫進去,師父教訓老大呢”。
小卿琢磨着一會兒一定要去掌小萬的嘴,多嘴多舌的惹人討厭。
可是這邊看着師父,可真是不敢擰了,免得師父真讓小莫進來打自己的板子。
小卿已經膝行進師父腿邊,聲音軟軟地道:“卿兒錯了,卿兒不該擰着,不該埋怨師父。”
“傅家弟子應恭謹謙和,尤忌張揚輕狂,鋒芒太露。”龍城道:“你記住了。”
“是,卿兒一定謹遵師父教誨。”小卿應。
“族長爺爺有命,今年年底族中要行洗心之刑,你也在受刑之列。”龍城沉聲道。
“是,卿兒遵命。”小卿恭應。
“明日起,搬你五叔的院子裡去住,跟你五叔好好習武。”龍城吩咐。
“師,師父。”小卿大驚:“卿兒有錯,師父儘管責罰就是。”看見師父蹙眉,小卿忙改口:“卿兒一定抓緊時間練武,不敢有半分懈怠的,卿兒還是跟着三叔習武吧。”
“便是你三叔最縱着你,”龍城提起就覺得有氣:“你那乾坤心法已經一年多了,也沒有個長進,若再不讓你五叔好好磨礪於你,到了壩上,如何能熬過洗心之刑?”本來資質非常不錯的孩子,是不是因爲捱打太少,所以乾坤心法纔會一直沒有進境,這個問題真值得考慮。
“是,徒兒遵命。”小卿應得委屈萬分,心道,我的師父啊,若是在五叔手下待到年底,徒兒的小命已經沒了半條了,可是真熬不過洗心之刑了。
小卿和小莫、小井、小萬一起恭送師父出去,再轉回屋內,小莫小心翼翼問道:“老大,你的臉色不太好,難道師父又罰你了嗎?”
小卿搖頭:“我不知道,師父讓我和五叔習武,明日就要搬去五叔的院子。”
小莫、小井和小萬不由同時咋舌,老大去年曾被師父命去與五叔習武,三個月下來,掉了好幾層皮,總算五叔被師父吩咐了差事,出府辦事,老大才活了回來,如今,又要去跟着五叔了……
龍城看了一圈徒弟,到龍晴的院子時,已近飯時,便先拐進旁側的角門,去看玉麒。
玉麒正在書案旁看書,玉翎在旁側的書案旁跪着抄書。玉麟出府辦事,玉翔在四知堂也未回來。
龍城進了屋子,玉翎先瞧見了,忙請安道;“師父。”
玉麒忙放下書,從書案後轉出來跪地,請安。
“起來吧。”龍城吩咐:“玉麒可以說話了。”
“是,謝謝師父。”玉麒應,站了起來,玉翎仍跪着未動,道:“玉翎在抄書呢。”
龍城走到他跟前,瞧案上玉翎正默的字,道:“你怎麼還在默《顏氏家訓》?是你師兄罰的?”
“不是,是師父罰玉翎默的那三遍《顏氏家訓》,玉麒師兄許玉翎十天默完。”
龍城無語了,玉麒你爲什麼不許他一年默完?
“師父,玉麒知錯,請師父責罰。”玉麒瞧了師父蹙眉,小臉就嚇得發白。
“這次就按你吩咐的罰吧。只是以後師父罰下的默書,如果沒有明確吩咐時間,就是要一次默完,記下了嗎?”龍城淡淡地道,算了,反正大哥已是回去了,不用再圈着玉翎了。
“是。”玉麒和玉翎一起應了。
玉麒恭送龍城出來,瞧師父從園中的甬道往三叔的院子走,欠身道:“可用玉麒先去通報嗎?”
龍城道;“不必了,你去請福伯過來你三叔的書房吧。”
“是。”玉麒欠身應命。
從拱門進來,順着甬道過去,穿過一排排如今開得燦爛的荷花缸,便是龍晴的書房,如今陽光正濃,書房的門開着,已是擺了三方書案,龍晴、龍羽和龍星分別跪在案邊抄書。
龍城見了,不由微微一笑。龍晴忙停了筆,站起來,卻是跪得時間太長了,又起得太急,不由輕扶了一下書案,才轉身過來道:“龍晴見過大哥。”
龍城走過去,看龍晴書案上正默的,正是《金剛經》,龍羽和龍星也請安下去,神色皆是惴惴然。
“很好,傅龍晴,我正琢磨着找個什麼錯處打你一頓,你可是自個兒就送過上來了。”龍城淡淡地道,也沒什麼怒氣,龍晴只是垂了頭,不語。
“是龍星的錯。”龍星小心翼翼地開口道:“三哥只是……”
“住口。”龍晴輕斥,對龍城道:“是龍晴自作主張,才仿了龍星字跡抄寫《金剛經》,請大哥重責。”
“你自作主張的事情多了。”龍城踱步到他身邊:“而且還屢教不改。”
“是。龍晴知錯。”
龍城淡淡一笑。去窗前的八寶閣上,取了一根戒尺來,也是紫檀木的,與自己書房中的一樣。
福伯匆匆告進。
龍城微笑道:“勞福伯,打龍晴五十下戒尺。”
福伯進來,已是看見地上跪了三位少爺,心裡已是猜到怕是要罰三少爺,果真是。
“是。”福伯接過龍城遞過來的戒尺,對龍晴欠身:“三少爺,老奴僭越。”正想轉到龍晴身後,龍城淡淡地道:“手。”
龍晴緩緩伸平雙手:“龍晴恭領大哥責罰。”
福伯拎了戒尺,一下下打下去,聲音很清脆,龍晴俊逸的臉很紅,然後慢慢地褪了血色,頭上也滲出冷汗來,可是龍晴的手,依舊伸得很直。
手上的檁子青紫,然後血紅,然後滲出絲絲的血珠,龍晴只是凝眉,微垂了眼瞼,只是偶爾睫毛輕輕地顫抖一下,流露出隱隱的痛楚。
五十下罰過,福伯欠身退到一側,龍晴依舊舉着腫脹的手,請大哥驗傷。
龍城看了一眼,道:“行了,思過也免了,你既喜歡默書,便默書吧,龍星剩下的那些《金剛經》便都由你來默寫,若是到時無法完成,也是一樣的規矩,少一頁,五十板子。”
“是。”龍晴應。
“龍星迴房去吧,明兒起好好教導小卿武功。”龍城看龍星,龍星正瞧着三哥很是心疼的樣子。
“是,大哥。”龍星忙應諾,收回看着三哥的目光,垂下目光。
“小卿要遵族長爺爺的吩咐,年底回壩上受洗心之刑。”龍城的語氣還是很淡:“你多費些心思。”
“是。”龍星應了,心中可是一驚。
龍羽不由出聲問道:“小卿如今年滿十七,那洗心之刑極重,若是小卿無法熬過……”
龍城淡淡一笑:“身爲傅家弟子,若連這點苦楚都受不過的話,就不必活在世上了。”
雖然很難,各種艱險,不過小卿,終於是不負龍城所望,在壩上,熬過了洗心之刑,得以名列傅氏族譜。
雖然從壩上回到大明湖時,小卿還是傷得無法起身,但小卿依舊笑得燦爛,對心疼不已的龍晴笑道:“三叔,小卿終於可以姓傅了。”
(第一卷完,請看本書第二卷《雁雁成行》)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特別感謝“小悅”“雪兒”“清歡殊未央”“欣”“依枝梅”“燁”“mangoyou”“雨菡”給心妖扔地雷,感謝一直以來的支持!
感謝大家的留評及收藏打分。謝謝。
《傅家金龍傳奇之乾坤盒》是傅家金龍傳奇系列部分的第六部。本書共分四卷。
第一卷爲牙牙學語,以傅家老六龍夜、老七龍裳爲主線講述傅家弟子自小到大的故事,其中也講述了整個傅家金龍傳奇系列的背景、以及展傾城、展紅顏姐妹跟傅家的糾結。
時間線爲龍夜、龍裳五六歲起,至《傅家金龍傳奇之如夢令》故事末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