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後,百餘匹快馬載着信使和祖君彥新鮮出爐的《爲楚公世子與天下書》出了清源縣的四門,分赴河東、關中、河南、河北各地,將楚公世子決意與突厥人決一死戰的消息傳往各地。同日,李孝恭率兵五千北上增援駐守龍山的侯君集,探馬斥候放出數十里,前鋒出現在晉陽城下不足十里。一時間,晉陽上下風聲鶴唳,李淵和王威爲了該主動出擊還是固守待援吵翻了天。
臘月初七,李君羨帶着輔兵返回了清源城,不但隨軍運來了大批原本儲存在磨坪山上的糧草物資,麾下的五千兵馬還壯大到了近兩萬人。楊霖一問才知,原來長孫無忌、盛彥師和李君羨得知了楊霖的打算之後,哥仨湊一起一合計,都覺得身爲反賊還要替國守邊、跟突厥人玩命,雖然感覺有些怪異,卻也不錯,就是勝算不大。不如多招些人來給自己壯膽,而且長孫無忌認爲他們擔着反賊的罵名,還要替楊廣操心、給他幹活本來就虧了,要是再做好事不留名,那就虧大發了。於是哥仨就沒按照楊霖的命令直接來清源,而是分兵數路,不但把晉陽周邊的太谷、平城、壽陽、樂平走了個遍,甚至遠到石艾、汾陽、盂縣以及雁門郡的五臺、崞縣和樓煩郡的忻口、秀容、嵐城等地都出現了他們麾下騎兵的身影。這哥仨自稱討胡軍,奉楚公世子之命召集義軍,守土衛族,共抗突厥。就連李蔓珞都帶着小七和嫣兒兩個小丫頭跑去了崞縣,據說當地駐軍的郎將是她遼東李氏的同族,這丫頭準備去策反……
所謂紙裡包不住火,突厥人大舉寇邊,破定襄、圍馬邑,殺人無數、姦淫擄掠無惡不作之事早就傳遍了河東大地。尤其是臨近的幾個郡更是人心惶惶不可終日,各地向晉陽和兩京報警求援的信使不絕於途,不但地方上的豪紳、富商等有些身家的紛紛收拾細軟,攜家帶口的往南邊跑,連不少地方的官員都跑光了。但是當地的世家大族和絕大部分百姓卻少有逃走的,幾百年來這塊土地上漢人和胡人之間的戰爭幾乎就沒有停止過,胡人給他們留下的血的教訓實在是太深刻了,以至於讓他們牢牢的記住了這樣一個真理:胡人來了逃跑是沒有用的,唯有拼死抵抗才能保住祖廟不失,才能給子孫後代留一條活路。於是,因爲大隋一統、胡人絕跡而遵照官府命令拆毀的鄔堡、村寨紛紛開始了重建,而且不爲風雪所阻,日夜不停工。
這時候一支叫作討胡軍的軍隊來到了他們的家鄉,號召軍民合力、共抗突厥。這些鄉紳百姓中的大多數並不知道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楚公世子是哪路神仙,少數了解詳情的也閉緊了嘴巴一聲不吭。這個叫做楊霖的楚公世子即便是反賊那反的也是皇帝和官府,跟他們這些小老百姓有什麼關係?太平年月,官府除了收稅和徵發徭役就沒幹過什麼好事,突厥人一來,官府更是不見了蹤影,聽說不少官員倒是自己先跑了,晉陽府衙更是對雪片般飛來的告急、請願文書一聲不吭,連派個人過來撫慰一下地方的事都不曾做過,更別提派兵抗敵了。這種情況下,絕望的百姓唯有以死相拼。此時有人來領導他們、整合他們,團結一致對抗突厥人,總好過他們一羣烏合之衆各自爲戰,誰還管來的是官兵還是反賊?
如此情勢下,長孫無忌他們的計劃進展得很順利,不但各地民軍首領紛紛表示願意加入討胡軍,連不少地方的官員、郡兵都答應跟討胡軍合作,至少討胡軍途經他們防區的時候不會阻攔,甚至願意提供糧草軍械。而當他們得知晉陽官府非但不肯北上迎戰突厥人,反而一意消滅討胡軍,阻擋討胡軍北上道路的時候,處在對抗突厥人第一線、本就對官府怨氣沖天的雁門、繁峙兩地邊軍直接就譁變了,八千多邊軍將士乾脆隨長孫無忌等人返回太原,決意先跟晉陽的那羣王八蛋府兵先幹個你死我活。而隨之南下、在太原集結的民軍也有三萬多人,剩下的也表示願在討胡軍北上時匯合,共同作戰。
李君羨這回帶來的只是第一批兵馬,其餘大軍將在數日後抵達清源。
楊霖還有什麼好說的?唯有向李君羨深深一揖表達感激之情。跟房杜這幫成天跟他唧唧歪歪、挑三揀四的傢伙相比,還是長孫和盛、李等人真正跟他一條心啊!
兩日之後,長孫無忌和盛彥師統率的大軍陸續抵達清源。楊霖帶着手下的文武官員傾巢出迎,一番寒暄問候之後,楊霖欣然接受邀請檢閱大軍。這定睛一看,他手下的這支大軍還真是花樣百出、無奇不有啊!統一穿着從榆次搶來的、本是爲二次東征準備的灰白色羊皮襖的,是武士彠和何潘仁帶領的近三萬原來駐守在磨坪山的守兵和屯田兵;穿着土黃色隋軍府兵制式戰甲的,是周大虎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全數拐騙來的近萬原高君雅部的右侯衛府兵;那些穿着灰色戰袍的騎兵是由達奚莫熊、叱羅若弼兩個鮮卑人帶領的八千雁門邊軍;那些戰袍顏色不一,但是旗號鮮明,軍容也頗爲整潔的從各地蒐羅來的萬餘郡兵;剩下的衣色雜亂、只有半數披甲的就是從樓煩、雁門兩郡趕來的民軍和太原本地自願隨軍參戰的百姓,大約有四萬多人。除此之外,還有數萬隨軍運送軍資糧草的百姓,大多是老弱婦孺,雖然大冷天凍得哆哆嗦嗦的,身子縮得像一隻只鵪鶉,但是臉上並無畏懼不安之色,士氣還算良好。
好傢伙!不算那些民夫楊霖手底下也足足有了十萬大軍。雖然戰力十分可疑,號令一統、軍紀嚴明、配合默契什麼的更是想都不用想,但是起碼數量上已經十分可觀、足夠嚇人了。就算一人一口吐沫淹不死宋老生、王威之流,但是他們再想像以前那樣隨隨便便的欺負他,把他攆得像條野狗似的滿地亂竄那就是做夢了。
楊霖二話不說,下令將全城的豬牛羊、雞鴨鵝什麼的統統宰了,大宴三軍。不管仗打成啥樣,楊霖從來就沒虧待過手下將士的肚子,這個光榮傳統那是無論如何都丟不得的。
在將士們震天的歡呼聲中,楊霖領着這些起碼有一半是生面孔的部屬進了清源縣衙。衆人剛一安坐,楊霖就再次起身,對衆人挨個施禮,尤其是那些面孔生的,不管多大歲數都用上了參見長輩的大揖。
這些人與楊霖都是初次見面,對這個頂着楚公世子大號的高門子弟多少都懷着些畏懼之心,一見楊霖如此謙恭下士都慌了手腳,幾個沒見過什麼世面的民軍首領都要跪地叩首以爲還禮了。
楊霖攔住他們,感慨道:“楊某何德何能,能得諸位賢者猛士相助,真乃邀天之幸。楊某無以爲報,唯有殫精竭慮、拼盡全力將突厥人逐回塞外。若河東之地尚留突厥一人一騎,楊某誓不還軍!”
楊霖的一番慷慨陳詞讓衆人稱歎不已,而那個虯髯黃髮的鮮卑漢子達奚莫熊卻道:“楊郎君,令祖當年北征突厥之時,末將曾在帳下效命。令祖面對數倍之突厥鐵騎面色不改,沒別的廢話,就是一句‘殺敵!退卻者斬!’,便在一日之間殺得十餘萬突厥人潰不成軍。末將當時一戰斬首數十級,比殺雞都容易,俺們鮮卑人一百多年來都沒這麼痛快過!突厥人不過如此,楊郎君何必如此憂心?只須拿出令祖當年的威風,別像現在那些府兵軟蛋那樣畏敵如虎,突厥人不過土雞瓦狗爾!”
這個同樣是胡人的達奚莫熊一番不着四六的話把楊霖繞得頭暈眼花,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聞言暴怒的周大虎等右侯衛府兵將領們便撲過來要跟達奚莫熊拼命,而那些基本都是鮮卑人的邊軍將領自然不肯相讓,眼見雙方就要打作一團,其餘人等趕緊衝上來拉架。
楊霖莫名其妙,趕緊把房杜和長孫等人拉過來一問究竟。原來自從鮮卑人漢化以後就一直對北方新崛起的遊牧民族一籌莫展,先是柔然後是突厥,隨便哪個都能把鮮卑人弄出來的那些東西南北的各種魏國,還有後來的北齊北周揍得哭爹叫媽。所以鮮卑人政權不但要集重兵拱衛國都,還得在北方邊境囤積重兵以爲防禦。當時的情況與後來的北宋十分相似,不過鮮卑人很窮,搞不起宋人動不動就囤積百萬重兵守禦邊境的大陣仗,於是就鼓搗出一個世襲軍戶制。具體做法就是將以鮮卑爲主的各族百姓遷徙到北方邊地,就地安置,建立軍戶。軍戶可以免除稅賦徭役,作爲交換條件,每戶必須世代出丁進補上代邊軍的缺額。
這個世襲軍戶制好不好用無須多言,看看前朝畏突厥如虎,沒完沒了的納貢和親就知道了。大隋立國以後,一改此前百年中原對塞北胡族被動挨打的防禦局面,數次主動出擊,追着突厥的屁股一通窮追猛打,徹底把突厥人打老實了,北方邊境從此再現安寧。因爲四境無強敵,所以大隋採取了內實外虛的國防策略,十二衛精兵大多駐防兩京要地,從前朝全盤接收的邊軍就成了可有可無的雞肋般的存在。尤其是北方邊軍成分複雜,又以胡族居多,上層將領基本以鮮卑人爲主,讓身爲漢人政權的大隋對其非常的不待見。幾次想直接遣散或是改編了事,可是邊軍均爲世襲,世居邊地,彼此間不僅是同族同種同鄉,還大都帶有親戚婚姻關係,凝聚力非常強。大隋安插來的軍官往往是屁股還沒坐熱就被排斥走,要是強行遣散弄不好就會搞出譁變。所以大隋乾脆眼不見心不煩,把邊軍丟一邊任其自生自滅,連正常的補給都是有一出沒一出的,所以邊軍這隻後孃養的軍隊對大隋就別提什麼忠心了。雙方的關係,尤其是與大隋的嫡系府兵之間的關係緊張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所以王仁恭一到馬邑,麾下的府兵就跟當地的邊軍大打出手也不是沒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