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礦長中村調到溶化廠當廠長去了,來了一位新礦長。此人名叫龜田大佐,這個人外表文靜,戴一副金絲邊眼鏡,說話聲音不大,臉上還時常掛着笑容,但他卻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殘暴成性的法西斯軍人。
這龜田大佐是以憲兵隊隊長兼蒙村煤礦礦長的身份上任的。他來之後,第一是整頓礦山的組織機構,什麼勞務系、財務系、福利系等,該減的減,該合的合;第二是調集兵丁加強防衛,通電網、修明堡。龜田這樣一折騰,那些拍馬屁的可就有事幹了,百般獻媚,千樣順從,左一個“太君”,右一個“礦長”叫個不停。還使着法兒討礦長的好,有的買雞送蛋,有的還弄個“花姑娘”給礦長解悶。
龜田上任後搞得這一套,卻讓煤礦工人吃盡了苦頭呢,別的不說,單說這生活就沒法過啦,他們吃不飽,一天領的口糧僅僅是一斤紅高梁,穿的就別提了,有的礦工身上還披着破麻包片呢,這還不算,把頭們還動不動要用皮鞭抽、木棒打,蒙村礦簡直成了黑地獄。
這龜田鬼主意也真多,特別是遇到上級要煤的時候,他怕工人們無精打采的不好好幹活,就假意說給工人打防疫針,預防瘟疫,下井時讓人們挽起臂來注射。也怪,工人們一打上針,精神就振作起來,也不瞌睡,也不偷懶。原來,給他們打的是嗎啡毒品!等毒品失了效力,回到家裡一躺,全身就癱了,哪能起得來?第二天下井,誰要敢遲到就當場吊起來毒打。小日本鬼子的殘暴行徑,人們看在眼裡,恨在心中,所以大夥的秘密活動也就越來越頻繁了。
一天,樑鳳梅正爲一個礦工拆洗棉襖,猛聽“哄”得一聲,猶如霹雷一樣,傳來了恐怖的消息。
四尺煤井突然發生瓦斯爆炸,一時間濃煙滾滾,霧氣騰騰。這時,龜田卻眯着眼躺在睡椅上,正悠閒地聽着收音機裡歌女柔美的歌聲,警鈴一個勁地鳴響,龜田卻根本沒聽見。他正想起他外出剿匪的鏡頭:他把一羣中國人捉住,他拿着雪亮的大砍刀,“喀嚓嚓”挨個砍頭,殺到最後一個人,頭掉在地上打滾,無頭屍竟忽地站了起來。他雖害怕,但一刀又把他砍倒了。他又想起把小孩捉住,活活敲開他們的頭骨吃腦漿,因爲他聽說小孩腦能延年益壽,長生不老。他又想到把“花姑娘”的衣服剝光,讓她跑來跑去。他想到這一切,覺得美滋滋的。他聽着滿州姑娘“何日君再來”的歌聲,自己也跟着唱了起來。這時,桌上的電話鈴一個勁地響,他還是照舊不接。突然,有人風風火火地跑進來報告說:“太君,出事了,井下瓦斯爆炸了,有三十多人還悶在裡面呢,另外一個巷道也危險。”這龜田象只皮球,“騰”地從椅子上蹦起來,把來人嚇出了一身冷汗,他眼珠子一轉,立即想出了一個惡毒的辦法。
他大聲命令:“井口的統統封閉!”
井下巷道里的礦工看着泥土、石頭傾倒下來,封閉了井口,絕望地大聲呼救,但這又有何用呢?
令人恐怖的警笛聲響遍了整個礦山,然而,深井裡的人卻無人去救,他們在裡面被活活燒死、悶死。井上的家屬呼天喚地地喊着、哭着,有的面對着井口燒紙、點香;有的拉着赤屁股的孩子爬到井口哭喊道:“孩子他爹,你死的太慘了!”
礦上一片悲傷,哭聲連天。
煤窯上悲慘淒涼的情景,使得礦警中有天良的人也不禁灑下了同情的淚水。事故發生後,接連幾天,沒有人下井。
龜田一看急了,工人們不願下井這還了得?他心中十分惱怒,便抓了幾個不能行動的工人,把他們吊起來。他舉着大洋刀呲牙咧嘴地大叫,狼狗“呼”的一聲撲到那些被吊的礦工身上,一塊肉一塊肉地嘶咬着。看到這殘無人道的場面,有些年青後生不想再幹下去了,想乘黑夜裡逃跑,可還有電網、碉堡呀。逃亡中這些工人不是被打死,就是被電網擊中。而那龜田正摟着一個叫“蓋陽泉”,一個叫“小飛機”的破鞋喝酒呢。他舉着一瓶酒,往兩個女人身上澆,他哈哈大笑,又把她們的衣服撕碎,撕一下,唱一句,喲西!又把酒潑在這兩個女人臉上,然後拿洋油點燃,她們的臉、手臂幾乎都成了大花臉,最後讓士兵們擡出去去祭典瓦斯爆炸死去的窯黑,他笑着說:“讓這兩個美人陪着苦力的做伴去吧。”
這一幕幕殘景,引起各礦工人的無比憤怒。晉民、樑海派出—些人,把這驚天動地的消息告訴了全縣的父老兄弟。二不愣更是怒不可遏:“***這個龜田,太壞了,老子非把他鋤掉不可!”
鳳梅勸他說:“龜田應鋤掉,可你殺掉一個龜田,又會來另一個龜田,還是另想法子吧!”
通過各方面的聯繫、部署,各支部都一起行動起來,他們約定五月初五,全礦總罷工!
爲了組織好這次行動,鳳梅天天從這個礦出來,那個礦進去,忙得不可開交。
這一天,她一個人單獨下了山到“義隆煤窯”去“接頭”,天還不十分晚,她走得累了,就在坡邊休息下來。誰知天邊飛過一團烏雲,遮住了湛藍的天。雲緊風急,頓時“嘩啦啦”下起雨來,她只好躲進一個破舊的寺院裡避雨。
鳳梅看着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聽到遠處山洪也跟着發了下來,氣勢逼人,着實害怕。鳳梅心想,今晚恐怕就得呆在這寺院了。
廟內漆黑一團,雷雨照舊猛烈地下着,鳳梅躺在一塊破門扇上,黑暗中,一羣蝙蝠飛來飛去,時而還有吱吱吱的蛇叫聲。就在她朦朧欲睡的時候,彷彿看見供桌底下亮了—下火光,鳳梅未動,心想這是什麼玩意,難道這是神靈?蘇凱先生不是天天給我們講破除迷信的故事嗎?她等了好一會兒,又見供桌底下亮了一下火光。她輕輕挨近桌旁,藉着火光的一剎那,看見了一張可怕的藍臉,鳳梅不管三七二十一,提槍在手問道:“什麼人?出來?”
供桌下不說話。
鳳梅說:“好!你是鬼?我開槍打死你這個鬼!”
聽得供桌下有人發抖地說:“女菩薩,我是三義堂的,進來避雨,睡着了。你是人是神啊?”
鳳梅冷笑:“好!狗特務!”
這一聲不要緊,供桌下“叭”的飛出一顆子彈。鳳梅一舉手槍,也朝供桌下“叭”得一聲打出去。她這可是生平第一次打這玩意兒,心慌手抖,但人到急時,勇氣也就來了,她掉轉方向,又向桌下打了兩槍,厲聲喊道:“我是游擊隊!趕快交槍!不然,我就打死你這個狗特務!”
鳳梅這麼一喊,只聽供桌底下的那個特務連忙答道:“我投降!我投降!”
只聽“噹啷”一聲,扔出一支手槍來。鳳梅黑暗中怎能看清東西,她沒有理會;可是這小子一轉身,從供桌底下溜出來閃到鳳梅背後去了。他攔腰抱住鳳梅,鳳梅掙扎不開,朝後開了一槍。“叭”!打在房樑上了。頓時嚇得樑上的山雀蝙蝠一齊亂飛了起來。
這小子到底有些武功,摟腰、摔腿、提拳。鳳梅身手也很麻利,閃身、擰臂、扣腕。怎見得昏濛濛寶殿,黑沉沉寺院,一個是多年特務槍法好,一個是初次交鋒意志堅;一個是身高力大氣如牛,一個是弱小女子力薄弱。
就在這緊張的時刻,猛聽院內喊道:“什麼人在此胡鬧?”
鳳梅一聽是二不愣的聲音,便喊:“有特務,快來!”二不愣一腳踹倒那特務,大聲喊道:“說,來廟裡幹什麼?”
那小子回答:“老爺饒命,我是給太君送情報的。”
二不愣追問:“什麼情報?”
這小子一邊打着哆嗦,一邊從鞋幫裡掏出一個小紙捲來。這時外面雲退雨收,院內也亮了許多。鳳梅進殿把特務丟棄的槍揀了起來,正要和二不愣商量如何處置,誰知那小子大喊一聲:“有人來啦!”
二不愣不由得往門那邊一看,這小子象兔子一般,先是往旁一閃,接着,“呼”地一下,竄出門去了。這當兒鳳梅急了,一擡手,“叭”得一槍,這小子立刻摔倒在地。頓時這不知名姓,替“三義堂”傳送情報的小子便挺腿伸臂,和殿裡的小鬼做伴去了。二不愣從這小子的身上,搜出個打火機來,藉着打火機的火光,只見那紙條上寫着幾行字:“龜田礦長,晉民和樑海均是**分子,目前正醞釀罷工之事,宜設計剪除,免留後患。三義堂白。”
嘿!好黑的傢伙,好毒的計策,要下手了!這可是份重要情報,說明龜田還不知道這兩件大事,必須趕快回礦。當下兩人把這小子的屍體推到一個枯井裡,立即回礦,馬上召集黨員骨幹召開了緊急會議。
這幾天天氣驟然變熱。煤礦上的人中暑的不少。龜田突然把樑海叫去說:“樑師傅,你的不好,工人們不好好幹活,你的負責,明白?”
樑海不動聲色,冷笑一聲,很有分寸地反駁道:“礦長,工人們不好好幹活,我怎麼負責?我一不是把頭,二不是經理,三不是股長,誰能聽我的?”龜田的眼珠子這麼一轉,點了點頭,可又說:“你的大大的威信,我的不行。你的不要幹活,要監視他們的,我的大大的獎勵!”
樑海裝着一副感激的樣子:“我的一定努力,讓皇軍滿意。”
龜田道:“你的幫助皇軍管教礦工,明白?”
龜田常常帶着狼狗,跟着礦警們天天到工區、井下查看,看誰不順眼,就讓狼狗咬,還大喊道:“好好地幹活,大大的好!誰不好好出煤,八格牙魯,殺了殺了地有!”
工人們按住胸中的怒火,就象一把乾柴,一點就着。工人們一天要幹十四、五個小時的活,誰不下井,扣你三天的工資,一個個餓得皮包骨頭,面黃飢瘦。
煤礦的一舉一動,縣委瞭如指掌,縣委書記趙亭召集會議,商量怎樣內外夾攻,迎接新的鬥爭的到來。田振、王綱、孫竹庭都參加了會議。縣長葛宜穿着件白土布大褂,說道:“同志們,咱們地方武裝上次夜襲鎖簧,受到上級的表揚,報紙上都登了!”他端起白開水咕嘟咕嘟一喝,又說:“同志們,鬼子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啦。咱們要用實際行動,在鬼子臨終的時刻,再幹它幾下,怎麼樣?”
在場的同志個個磨拳擦掌,人人躍躍欲試,齊聲響應。他說:“同志們,煤礦是山城的重點,咱們要把精力拿出來,象一把尖刀一樣,捅進敵人心臟,牽制市鎮搞亂煤礦,讓***煤窯停工,來個天翻地覆。”
田振今天可真來勁,他一面做着筆記,一面思謀着下一步的行動。
縣長對着婦救會主任徐芬蘭說:“瞧!田振虎勁來了。喂!你怎麼不表態支持田振呢?”
“哄”得一聲笑,把個婦救會主任徐芬蘭弄得面色通紅。
徐芬蘭這才說話:“用得着我的話,我也能和山谷野平較量較量。”
大夥笑道:“對!來個高君保、劉金定大戰雙鎖山!”
會議散後,田振又和同志們商量,這幾天敵人拉來幾汽車子彈、炸藥,不把它搞翻,恐怕對以後的工作不利。當下通過“內線”搞情報、摸底細、定暗號、看地勢,整整搞了兩天,纔算制定出一個方案。縣委很快批准了他們的行動計劃。
軍火庫設在“混成旅團”的“皇川部隊”大院,有皇川司令親自坐鎮,旁邊就是“大日本華北地區陸軍醫院”,那軍火庫就設置在南門裡的大兵營中,自然是層層把守,處處設防,門口四道崗哨,戒備森嚴。陸軍醫院和大兵營兩道高牆,可以從中間一個小門那裡憑“通行證”出入。醫院後是一個大夥房,大夥房的套房緊挨着日本軍官、家屬的專用膳房,用的大師傅全是有名氣的廚師,這些廚師不單會做中餐,還會做點日本名菜。最有名的廚師叫“留蘭湯”,遠近聞名,人人皆知。這澡堂、理髮、煤場,一應福利系下等人中的薪水,數他最高。就是說,他一般烤炒炸煎、魚鴨肉味都不在話下,等吃完席,這湯就做好啦,揀點玉蘭片一放,嗨!淡不淡,鹹不鹹,不腥不素,着實好喝,這就叫“留蘭湯”。因他做的“留蘭湯”好喝,人們就都叫他“留蘭湯”。據說那以後的“三鮮湯”、“尤魚湯”、“四味湯”、“榨菜湯”都是經他傳下來的。
田振化裝成一個趕馬車的,通過“關係”,當了車伕。說到“關係”,可別誤會,那可不是現在的“走後門”、“拉關係”,而是爲了革命,冒着生命危險,通過“內線”串通的“關係”。田振當了趕大車的把式,他提着鞭,趕着馬車,來到蒙村煤礦。這個礦—般不對外做買賣,專供軍車和鬼子兵營的煤炭,—般也不用馬車,平常都是用汽車裝運。田振趕着馬車到了煤場,就見一位愣虎虎的後生在那裡指揮裝火車。田振把日本陸軍醫院的拉煤條遞給他,那小夥子看了田振一眼,說:“你是給皇軍送煤的?”
田振說:“對!年輕人,這裡離城三十里地,先給我裝吧,我還要趕路呢”。
後生一聽,忙說:“路上安全嗎?”
田振說:“官憑印信虎憑山。小夥子,大名叫什麼?”
後生道:“二不愣!”
“噢!你就是二不愣!我正找你!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處尋,得來全不費功夫’”。
兩人一搭話就知道是自己人了。田振告訴二不愣按原定計劃不變,城裡來個天翻地覆,礦上來個雲怒海嘯,內外夾攻。現在離端午節還有七天,沒有特殊情況一般不變。
田振趕上馬車“滴嗒滴嗒”,上了公路,飛蹄揚塵,車輪滾土。你看他頭戴一頂大草帽,車上插着一面小旗旗,上寫:“皇煤”二字,哨兵也不加阻攔。不一會兒,城門口驗過“良民證”,就順利地到了南門口。
這裡有新上任的警察局長文世科,爲了確保皇軍司令部巡查站的“安全”,槍擊特務汪敏,深得鬼子歡心,到鎮上僅僅幾年功夫,就逐級提拔,進城當了“護駕”。田振早巳和他接通“關係”,還給田振找下這趕大車的身份“執照”,又和廚師“留蘭湯”接了頭。這膳房緊挨軍火庫,一般人插翅也難得出去,當下,田振把煤炭卸在膳房的一間炭房裡,外邊有挺大的一個鍋爐。
田振一邊搬炭,一邊和廚師“留蘭湯”說些家常話。這廚師是一個什麼人物?他是“城工部”的地下工作者。可文世科沒告訴運炭的同志姓田。搬到最後一層大炭,下面就是半車煤面,裡面露出一大箱雷管,廚師“留蘭湯”眨眨眼,兩人趕快擡起大箱,迅速埋在炭堆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