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危之山。
洞天福地。
虛空之中,有一座黑色小屋。
屋中有一人,盤膝而坐,靜靜修行。
而在他頭頂,有着古鏡盤旋,有鏡光垂落,宛如琉璃金芒。
在他膝上,橫着一柄玉如意,散發着淡白色光澤,但末梢處,有着赤紅色雷珠,顯得晶瑩剔透,卻又脆弱不堪。
他睜開雙眼,眼中有着白光閃爍,略有嘆息,低語道:“安心修行的時日,其實不多,可惜,終究……無法如願?”
清原再度閉上眼睛,徐徐吐出一口氣,氣息綿長,凝聚不散。
他已然發現,這洞府其實無法完全閉合。
因爲在封神期間,一旦洞門打開,便已經與外界有了聯繫,如此內外相通,冥冥之中,便有一縷無形的絲線,橫在中間,連接兩界,而這洞門也就無法徹底關閉了。
難怪那些根基立於洞天福地之內的門派,以及那些有着仙家坐鎮的洞天福地,都在封神之前,便緊閉洞門,徹底隔絕外界。而在封神期間,這些早已緊閉洞門的洞天福地,卻也仍然不敢打開。
只因爲,封神期間,一旦打開洞門,內外相通,就已經與外界有了聯繫。
而這冥冥之中的聯繫,再也不能斷去。
“冥冥之中的內外聯繫,就如同一條絲線,連接外界天地,以及內中洞天,儘管關上了門……但這絲線無法切斷,反而是讓這一扇門無法完全閉合,從而有了縫隙。”
清原心道:“當初相半仙不能遁入洞天福地,一來是因爲要殺雞儆猴,另外,便也是因爲,儘管入了洞天福地,但是依然與外界有所聯繫,對於外界影響,依然還在繼續?”
其實他也明白,還不僅僅是這點。
既然自身已經入世過,那麼在人世間存留下來的影響,便不會消失。
莫說這個洞天福地無法完全閉合,就算當真徹底閉上,隔絕了外界,可他對於外界的影響,依然還在。
葛果兒、葛瑜兒、乃至於謝璟雯,明源道觀等等與他有過聯繫的人,以及那些被他所殺的人,還有那些如今仍然未死,但因爲前來殺他,而奔波至此的修道人。
有無數人因爲他而改變,或是想法,或是行事,或是路途,或是生死……
而他對於人世的影響,遠不止於此。
甚至只是一個稱呼,便是一個難以說得清楚的變化。
只要世間還有人在提起天殺真君,還有人在提起清原……這就代表,他依然在人世間,有着極大影響。
這也是諸聖必要殺他的原因。
因爲,即便遁入洞天福地,影響依然還在。
“封神之後,變數依然是要清除的?”
清原不禁想起魔祖所言。
距離封神事畢,至多二三十年光景。
待到那時,三界立定,人間穩固,那麼仙家可以下界。
仙家不再使人世紛亂,甚至仙家出手,也不再令人世間難以承受,待得真正到了這一步……道祖也無須顧忌。
待到那時,莫說他只是人仙,就算他機緣無窮,能得道成仙,也仍然不能存活下來。
除非……待到那時,他有了連道祖都不可輕易打殺的底子。
在清原眼中,能夠讓道祖都不可輕易打殺的底子,只有兩個方向。
一個是足以抗衡道祖的本領,但古往今來,道祖深不可測,造化通玄……聖人之下,縱爲仙家,也如螻蟻。
其二,便是這天地功德。
“功德加身者,於天地有益。”
清原暗道:“雖說道祖不可知也不可測,但從根本來看,道祖便是天地,而功德加身者,對於天地有益,想來道祖也不可輕易出手。”
這僅是他心中猜測,其實道祖不可探知,他也只能猜測。
可無論如何,也是一個活命的希望。
“功德。”
清原心中想到的功德,有三條路。
其一,便是他自己,傳聞誅殺了他這位天殺真君,就會有功德加身。
其二,是誅殺魔祖,因爲他當初在魔域抗衡魔祖之後,冥冥之中,運道極盛,像是有功德加身,後來從雲鏡先生那裡得知,這還不是功德,而是一種運勢而已。但由此可見,他若當真誅殺魔祖,確實是會有功德在身的。
其三,便是這封神的功德。
三條道路,這誅殺自己的一條道路便可作罷,而誅殺魔祖也同樣不易,但第三條路,雖然未必行得通,卻也未必行不通。
“入世?”
清原閉着眼睛,道:“入世……”
許多修道人,想要在封神之間,佔得一席,不外乎三種想法:要麼死後封神;要麼修道路上,鋪平一條坦途大道;要麼是爲後世地府立定後,將來投胎轉世的未來之身,積累福報。
而清原想要的,算是第二種。
在修行路上,鋪出一條坦途大道。
對於他而言,這關乎這性命生死。
只是其中糾纏太多,依然猶疑不定。
哪怕洞玄樓之輩,面對這等封神之事,天機混亂到了極點,依然無法盡數洞徹真相所在。
他仍在考慮。
他仍有猶疑。
但外界,已然風起雲涌。
……
虛空寂靜。
無聲無息。
無風無雨。
也無雲霧。
封神臺上,那童子依然眉宇冷漠,緩緩站起身來。
而在前方,有一人面露嬉笑之意,神色間躍躍欲試,但見他身着大紅袍服,滿是桀驁不馴之態。
“早有聽聞紫霄宮白鶴童子之名。”
齊新年咧了咧嘴,嘿然說道:“我早就有心上來尋你,只是一直覺得,自己道行不足,才按捺下來,但如今幾近得道成仙,總算是有了幾分資格。”
白鶴童子沒有回話。
只是一聲輕響,劍已出鞘。
寒光閃爍,十方凜冽。
齊新年哈哈大笑,一身氣息陡然撐破雲霄,不斷攀升,像是打破了某一層桎梏,內中蘊藏的神異之處,宛如決堤之水,傾瀉了出來。
這方虛空天地,幾乎都爲之震顫。
然而白鶴童子立身臺上,靜靜看去,沒有半點凝重,只有幾許淡漠。
無論齊新年做什麼,只要不犯封神臺便罷。
若是進犯封神臺,無論你是何人,只要臨身一丈,必然斬之。
齊新年看出了那童子眼中的意味,不怒反喜,笑着道:“你敢輕視我?”
白鶴童子貌若十二三歲的少年,五官精緻,皮膚瓷白,只是眉宇依然冷漠,帶着些許……不屑?
他沒有開口,但意思已是極爲明顯。
他曾經棄了仙道,自毀根基。
對於此刻得道成仙的齊新年,並沒有多少動容之意。
齊新年看向前方,沉聲道:“我知你出身紫霄宮,但我也出身先秦山海界,資質絕頂,所學亦非尋常,同等境界下,從來不逢敵手,所勝之人,也不乏境界高於我者。”
“白鶴,我也知你本事滔天,曾爲仙家,後自毀根基,重練法門,但你終究不是仙人……”
“敢輕視我……”
齊新年忽然咧了咧嘴,露出燦爛笑容,道:“白鶴,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回被人輕視。”
白鶴沉默不語。
片刻後,才聽這童子漠然說道:“我坐鎮封神臺,俯視人間,見到無數所謂人傑俊彥,但從來都不入我眼,至於你……也一樣。”
不入我眼。
未曾視之,何談輕視?
齊新年頓時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但他並無怒色,只是哈哈大笑,然後往前而去。
白鶴神色依然。
齊新年瞬間臨近。
一丈。
七尺。
昂然一聲劍吟。 www▪тт kán▪C○
“執年太歲星君,你歸位了。”
……
這一日,北方郭仲堪,集結重兵,意欲對西北最後一座自稱神國的部落,進行最後的圍剿。
神國拼死抵禦。
血灑大地。
殺戮無窮。
……
這一日,蜀國文相蔣費,遭樑國降將所刺殺。
這位樑國將領,是降服於姜柏鑑麾下,受他恩澤,而入京城。
於是風波矛頭,指向了姜柏鑑。
……
這一日,前任南樑國師齊新年,飛天而上,又墜落而歸,已是生機全無。
一代人傑,身死道消。
……
但許多人也不知曉。
也是在這一日,已然遁入了洞天福地的天殺真君清原,思慮良久,已有了化身入世的念頭。
ps:這一章本來寫好了,但是作爲這一卷收尾的這章,爲了更爲滿意,於是前前後後修改幾遍,這才晚了這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