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瑞王府,千依僱了一輛馬車一直往京郊顏碩的墓地而去。
後面追上來的季黎明一時沒反應過來千依的意圖,擔心她會真的做出傻事,迅速吩咐瑞王府門房處的小廝牽了馬兒來。
季黎明飛身騎上馬背,以最快的速度策馬去追千依的馬車。
小廝們面面相覷,皆一臉茫然,誰都不明白今日的瑞王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先是那個叫做“肖老”的老伯氣絕身亡被阿紫姑姑和羽大人擡出去處理。
後來千依姑娘哭着跑了出去,二少鐵青着臉策馬去追。
再然後瑞王殿下跟着秦王殿下和久姑娘去了秦王府。
瑞王向來待下人溫和客氣,小廝們也因此尊敬瑞王,遇到這種情況只是在心裡嘀咕兩句,並不會拿在明面上來議論。
嘀咕過後,也就各司其職去了。
寬闊的街道上,季黎明將馬兒的速度放到最快,一方面是真的想去追趕千依,另一方面,他也想趁機發泄情緒。
他根本沒料到,不過是姑母落了水便在第二天牽扯出這麼多事情來,他竟是姑母的親生兒子,是姑母爲了保護他而把真正的季家二少換出去的九皇子,亦是千依的龍鳳胎哥哥!
突如其來的真相和變故,讓所有人都猝不及防,他也不例外。
此時此刻,他不知道用什麼字眼來形容自己的心情。
自幼便沒有父母,他從小的願望就是能再見母親一面,如今真相爆出來,自己的親生母親就是他喊了多年的姑母。
他或許該慶幸母親還活在這世上,可是他接受不了自己被替換,接受不了自己的生母竟然這般狠毒,這般……自私自利!
若不是她當年向先帝吹枕邊風,先帝不會懷疑子楚和女帝,更有可能趁早將他們倆接回燕京,可是先帝竟然信了季太妃的話,也認爲子楚和女帝是睿貴妃在魏國與人苟且誕下的孽種,也因此,那姐弟倆在魏國足足受了十二年的欺凌與苦楚。
這樣狠毒的婦人怎麼會是他的生母!
季黎明仰天慘笑,眼角隱隱有淚光,這一刻,他覺得自己二十年來的信念全部破碎了,他再也不想見母親,他寧願母親已經隨着父親戰死在沙場上。
他的母親,應當是爲國捐軀的巾幗英雄,而不是躲在深宮設計了一出又一出陰謀的狠毒婦人!
子楚和女帝何其無辜,因她一句枕邊風而受了十二年的苦。
瑞王何其無辜,還在襁褓中就被她換進宮做替死鬼。
他自己何其無辜,什麼都沒做便被迫成了所有悲劇的源頭!
這樣的“保護”,他不屑要,也要不起。
前面馬車裡,千依哭腫了眼睛,儘管一直擦拭,眼淚還是止不住地簌簌往下落。
什麼太妃之女,什麼皇室公主,這種見不得光的身份,她不屑要!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好孤獨,好想念顏碩公子,想念他溫文爾雅的笑容,想念他耐心教她念書識字,教她彈琴作畫時的模樣。
可是……因爲一個荀久,顏碩公子活活把自己氣死了,她好不容易從這份悲痛中走出來喜歡上另一個男人,今日突然得知他竟是自己同父異母的皇兄。
這種玩笑,老天開得未免太過!
慘笑兩聲,千依捏緊了拳頭重重打在板壁上,手背傳來鑽心的痛,鮮血直流。
千依毫無知覺,坐在馬車裡又哭又笑。
車伕聽得毛骨悚然,偏頭看見後面一直窮追不捨的季黎明,訝異地對着車廂裡道:“姑娘,我見後面季二少一直在追趕馬車,你莫不是什麼朝廷欽犯吧?”
千依沒理他,依舊沉浸在悲痛的世界裡。
車伕卻是再也不敢繼續往前走了,這位姑娘去的是京郊墳塋,若不是爲了逃命,誰會什麼都不帶的直接去那種地方?
將馬車驅趕到街道一側,車伕停了下來。
千依這纔回過神,蹙眉對着外面問:“你怎麼不走了?”
“不好意思啊姑娘,我突然想起來家中有事,不能送你去京郊墳塋了,您另外找人送吧!”車伕原想放出狠話,可轉念一想,這姑娘也只和自家女兒一般大,說不定有什麼逼不得已的理由纔會被季二少追趕。
可不管有什麼理由,他卻是再也不敢走了,否則季二少追上來的話,不僅他要遭殃,還很有可能牽連到自己的妻兒老小。
千依緊抿着脣,爾後問車伕,“我給你加雙倍銀子,你繼續走,可好?”
“姑娘,我是真的有事。”車伕一臉無奈,已經跳下了車轅。
雙倍銀子很誘惑,可沒有脖子上的這顆腦袋誘惑。
銀子沒了可以再賺,腦袋沒了命也就沒了。
這場賭博,他玩不起也輸不起。
車伕不走,千依也沒辦法,只能撩簾下了馬車。
車伕得見她一隻手背上全是鮮血,又紅腫着眼眸,心中頗爲不忍,擺擺手道:“罷了,姑娘,我見你傷得不輕,就不收你的銀子了,你若是犯了什麼事兒,還是乖乖跟着季二少回去的好,若是沒有犯事兒,那就趕緊去醫館包紮一下,免得留下疤痕可就不好了。”
千依扯了扯嘴角,此時此刻的她哪裡還會在乎什麼皮相。
車伕很快就驅趕着馬車離去。
季黎明已經追了上來,見到千依的手受了傷,他大驚,迅速勒緊馬繮跳下馬背,緊張地走過來問道:“千依,你怎麼受傷了?”
“你來做什麼?”見到季黎明,千依便想到自己那見不得光的身份,原本止住的眼淚不爭氣地又落了下來。
“千依,我這是擔心你會做傻事。”季黎明亦是滿臉痛色。
今日的事,誰都沒料到,誰都沒想過。
“我不需要你擔心!”千依恨聲怒吼:“你是燕京出了名的風流二少,我只是一顆卑微到放在人羣裡都不會被發現的塵埃,我們怎麼可能會是兄妹,你不覺得這玩笑有些過了嗎?”
這件事,每提一次,就好像有鋼針一寸寸扎進季黎明的心臟,他也不好受,也想找個人傾訴。
可是眼下,他明白自己必須強裝鎮定,否則憑着千依的性子,她一定會走極端。
放軟眼神和語氣,季黎明輕喚,“千依,你別傻,我不是什麼九皇子,我只是季二少,是在人羣中見了你一眼就想把你帶回家好好保護你的季二少,你是千依,是琴師,而並非什麼公主,我來找你,只因爲你是季府的琴師。”
這番話,讓痛哭中的千依逐漸平靜下來,她睫羽顫顫,其上沾染了晶瑩淚珠,看上去尤爲讓人心疼。
“千依……”季黎明試探着上前來扶住她的雙肩,語氣更加柔和,“別哭了,跟我回去可好?”
“我不想回去,我想回家。”千依哽咽着一字一句地說出來。
“季府就是你的家。”季黎明道:“跟我回去,我向你保證,今後再也沒有人敢欺負你。”
千依一個勁兒地拼命搖頭,“不回季府,那不是我家,顏碩公子那裡纔是我的家。只有他纔會真心實意對我好,只有他不會打我罵我,也只有他不會算計我。”
千依說着,就要掙脫季黎明。
季黎明卻扣她更緊,眉目深鎖,聲音滿含愧疚,“千依,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我也同樣不好受,可這些都是發生在二十年前的事,如今我們都長大成人了,只是很不湊巧在今天知曉了真相而已,其實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全然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跟我回去,還同以前一樣,我會一直對你好的。”
“怎麼可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千依淚眼朦朧,語音顫顫,“我之所以成爲孤兒,之所以四處漂泊,之所以過上寄人籬下的生活,全都是拜那個女人所賜,她曾經是真真切切想將我扼殺在襁褓之中的啊,我怎麼可能原諒她,怎麼可能對她言笑晏晏,怎麼可能裝作若無其事?你告訴我,換做你是她曾經下了狠心想要殺死的那一個,今日真相出來,你會不會恨她?”
“我……”季黎明一時啞然。
莫說站在千依的角度,便是他如今只站在自己的角度,想到自己喚了這麼多年的姑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想到她爲了保護自己曾經做了傷天害理的事,他就已經恨入骨髓。
千依的心情,他很能理解!
“你會比我還恨她,是嗎?”千依伸手拭去眼淚,“爲了保住你,她不惜讓人將我抱出宮準備殺死,如果不是齊大娘於心不忍,我早就在那一夜死了,怎麼可能還會站在這裡與你爭論恨不恨的問題?我寧願自己永遠是孤兒,永遠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這樣的話,起碼我在心裡還能有個祈盼,還能有個念想,說不定我的親生父母是大英雄,只不過當年有逼不得已的理由纔會將我送出去。”
“可是現在……”千依認真看着季黎明,“你告訴我,這樣的娘,是你想要的嗎?”
被她這麼一說,季黎明的眼眸逐漸赤紅起來。
外界傳言最賢良淑德,最與世無爭的先帝妃子,實際上陰狠毒辣,自私自利,偏偏,那個女人是他和千依的生母。
自嘲一笑,季黎明鬆開千依的肩膀,“我何德何能有那樣一個娘?我的父母,分明是整個大燕最偉大的軍人,他們爲國征戰,守衛山河,他們戎馬倥傯,鐵騎踏遍敵人的巢穴,便是戰死沙場,他們的光環依舊在,依舊是我心中最偉大的人。”
千依止住了淚,“連你都這麼說,那看來我不回去是對的了。”
“不行!”季黎明心中一急,“你不能走。”
“我留下來做什麼?”千依咬咬牙,“她是我生母,這是不爭的事實,可她還是當朝太妃,我想報仇,那我能殺了她嗎?”
季黎明沒吭聲。
“既然不能殺她,那我留下來豈不是自己膈應自己?”千依平靜道:“眼不見爲淨,你也不必留我,以後,我會當今日的事只是個玩笑而已,誰也不欠誰,她不必因爲愧疚而想方設法來彌補我這二十年所受的苦,而我也不會開口喚她一聲娘,就這樣吧!”
“千依,你別這樣,一定還有辦法的。”季黎明擔心她就這麼走了,趕緊緊緊攥住她的胳膊,搖頭無奈道:“你不回季府也行,我在外面給你買個宅子,你就住在宅子裡,我再給你安排幾個丫鬟,這樣的話,你不用擔心會偶爾遇見她,我也可以常去看你。”
季黎明這一說,千依立時就惱了,“季黎明,你以爲人人都是荀久?我不是她,請你不要用對她的方式來對我,那樣我會更膈應,總覺得自己活在別人的影子裡,我討厭荀久你會不知道?我喜歡秦王你會不知道?”
季黎明聽完,直接呆住了。
這件事,他的確不知道,他一直以爲千依只是那天早上與荀久發生了一些口角而已,並不會深化到“恨”這種程度,而此刻聽到千依親口說出來,季黎明簡直不敢相信。
他眼瞳驟縮,“你……你竟然喜歡子楚?”
“是,我喜歡他。”千依怒極,語氣裡有了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我曾經也像喜歡秦王那樣喜歡過另外一個人,他對我無微不至,從不把我當成侍女隨意使喚,我以爲他對我的那些是因爲喜歡,更甚至是愛,可是後來我才發現,他竟然對荀久一見鍾情,再然後深深墜入愛河無法自拔,他會把自己關在書房每天畫荀久的畫像。一個人的時候,他會在想起荀久的時候笑得特別好看。”
“那個時候我簡直萬念俱灰,感覺自己再一次墮入了人生低谷,再一次被世界所拋棄,我想不通,我到底有哪裡不好,竟然比不上他只見過一面的女人。我承認我長得沒有荀久好看,可是我陪伴他那麼多年的感情,尤其是一朝一夕能釋然的?有一天晚上,我終於想不開去跳河,他爲了救我直接跳下去,他的身子骨本就不好,再這麼一折騰,直接病倒了,再後來,荀府就被抄家了。”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心裡是竊喜的,我以爲只要荀久一死,他的心就會回到我身上,可我萬萬沒想到,他在聽聞荀府被抄家之後會一氣之下再也醒不過來。”
季黎明滿面驚恐地聽着千依說完,喃喃問:“你說的這個人……是顏碩?”
千依無聲頷首。
也是這一刻,季黎明才反應過來剛纔他跳下馬的時候千依一直說他要回到顏碩身邊。
這麼說來,千依不僅認識顏碩,而且還是顏碩身邊最親近的人?
既然荀府被抄家當晚,顏碩就已經死了,那麼後來在小酒館,他們見到的那個人又是誰?
越想越覺得驚恐,季黎明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顏碩早就死了,那麼後來我看到的人是誰?”
千依不明所以,“你在哪裡得見過他?”
“就在磯石巷的小酒館。”季黎明仔細回想了一下,那天晚上出面的人的確是顏碩,表妹都親口承認了的。
只是……當時子楚覺得不對勁,表妹也覺得不對勁。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啊?
季黎明腦子裡一團亂麻,怎麼理都理不清。
想不通,季黎明索性不再去想,先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放到一邊,問千依:“你也說了,顏碩已經死了,你現在哪裡還有地方可去?”
“這個不用你管。”千依語氣很強硬,“總之我不會跟你回去,更不會聽從你的安排去住什麼宅子。”
季黎明深深無奈,“只是因爲你恨表妹,所以不想去住我安排的宅子?”
“我只是不明白,爲什麼我看上的男人都喜歡她。”千依攥緊手指,尖利的指甲掐着掌心的肉,“荀久到底有什麼好,她除了長得一張空皮囊,到底還有哪裡值得顏碩和秦王同時喜歡她?就連你也……”
“千依,你這是說的什麼胡話?”季黎明微微皺眉,“表妹還是燕京出了名的大夫,你會覺得她不好,是因爲你接觸她時間短,實際上,表妹是不拘小節性格爽朗的人,她有時候說話很直接,卻絕對沒有惡意。”
“總之你就是在維護她。”千依冷笑,“看啊,一旦涉及我跟她兩個人的恩怨,你最先維護的是荀久,那就說明在你心裡,荀久的分量遠遠重過我,既然如此,我還有何臉面跟着你回去讓她看笑話?”
“你怎麼會這麼想?”季黎明頭一次覺得女人的心思竟然這般難測,“表妹是表妹,你是你,你們二人各有特色,再說了,表妹有秦王,那是她即將大婚的夫君,而你是我親妹妹,你還有我這個哥哥,你們倆對於我來說完全是兩種性質,怎麼可以相提並論?”
“是啊,荀久有秦王,而我什麼也沒有。”千依後退幾步,自嘲地笑笑,“我那麼恨她,她也那麼恨我,便是我回去了,也少不得與她針鋒相對,到時候你幫誰?”
“我……”季黎明失語,長這麼大,他接觸最多的女人是身爲魏國先王后的姨母,姨母性子溫善,八歲之前,姨母教給他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多笑笑不會吃虧。
從魏國回來以後,他被過繼到二房名下,從此照顧他的人變成了二嬸孃崔氏。
崔氏不像姨母那麼溫善,卻是個很有個性的人,她不會虧待他,卻也不會溺寵他。
過繼到二房名下以後,他便整天和季芷兒接觸,芷兒是被闔府上下寵壞了的一顆明珠,偶爾也會撒潑耍賴,驕縱蠻橫,很多時候他都是敬而遠之。而今遇到千依,這個身上流着與他相同血液的龍鳳胎妹妹,季黎明才幡然醒悟並非每個女人都能像姨母那樣好說話的。
就比如眼下,千依的這個問題實在是讓人很爲難,季黎明確實不知如何作答。
“答不出來吧?”千依冷笑,“我就知道……”
話沒說完,她已經轉身,快速朝着前面走。
“千依!”季黎明站在後面無奈地喚她。
“別說了,我不會回去的。”千依已經冷靜下來,她很清楚自己在這幾個人中間的位置很尷尬,從前還能對秦王有個念想,如今曉得自己與他是兄妹關係,無論自己再怎麼欺騙自己都不可能磨滅去這層血緣關係,這讓她如何釋懷?
唯有遠遠避開,也許看不見了自會慢慢忘記。
季黎明看着她孤清的背影,心中酸澀難耐,他知道這個時候無論說什麼,千依都不可能跟自己回去,可是,她一個女兒家,身上又沒有多少銀兩,能去哪兒?
這樣一想,季黎明更不放心了,牽了馬兒,他慢慢走在千依身後。
天空越來越陰沉,雨點開始落下來。
季黎明大驚,立即加快腳步去追千依。
千依也意識到了下雨,她開始小跑,準備找個安全的地方避避雨,卻聽見後面季黎明的腳步聲傳來。
無奈地迴轉頭,千依緊皺着眉頭,“你跟來做什麼?”
季黎明面色無辜,“我不放心你。”
“從前的二十年,我不都是這麼過來的麼?”千依一面說一面擡袖遮擋頭頂的雨點,“你有什麼不放心的?”
“千依,別賭氣了,你看這天就快下雨,跟我回去可好?”季黎明聲音愈發輕柔。
見千依神色微有鬆動,季黎明趁熱打鐵,“你一個女兒家,在這陰雨天能去哪裡?聽話,先跟我回去,你不喜歡太妃,那我就不讓她來,你不想見表妹,我也不讓她來,你就安心待在府裡,梳理梳理心情,可好?”
季黎明說話的間隙,雨點愈發大了起來,噼噼啪啪打在兩邊房屋的瓦片上。
千依的衣裙有些單薄,沒多一會兒就被打溼了大半。
季黎明忙脫下自己的外袍給她披上。
感受到肩頭一暖,千依原本強硬的態度驀地軟了下來,這些日子,她真切感受得到季黎明是真心待她,即便從前不知道她是他的親妹妹,也是當作親妹妹來對待的。
有這樣一位哥哥,想必是很多女子夢寐以求的事。
可是……千依莫名想起荀久,又想起季黎明也是這麼對荀久的,她心中有些很不是滋味,惱意涌了上來,沒好氣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對每個女人都這樣?”
季黎明一怔,“你這是說的什麼胡話?”
千依扁着嘴巴,“你對我的這些,想必也曾對荀久做過的吧?”
季黎明頭皮發麻。
他這個人性格爽朗,一向喜歡直來直去,什麼都往明瞭說,對於女兒家的這些心思更是沒什麼研究。
他不明白這才眨眼的功夫,原本已經被他說服的千依怎麼又變了臉。
抓抓腦袋,他道:“荀府被抄家,當時她無處可去,而且爺爺囑咐我務必要將她帶回去,從今後給予季家正牌姑娘的待遇,久姑娘那個時候挺可憐的,更何況她人又不壞,性子剛好對我胃口,所以……”
“那我呢?”千依賭氣地瞪着他。
“你是我親妹妹,我不對你好對誰好?”季黎明替她將頭髮攬到身後,柔聲道:“乖,別鬧了,我這就帶你回去。”
“不回!”千依將臉朝向一邊,“你先告訴我,你喜不喜歡我的性子?”
季黎明啞然,隨後失笑,“我若是不喜歡,你便會爲了我而改變嗎?”
千依緊咬着脣沒說話。
“這不就得了。”季黎明攤手,“你不要在意別人的看法,做你自己就行,你是千依,這世上只有一個你,任何人都無法替代的你,當然,你也不可能爲了一個人而改變成另外一個人,那樣的話就不是你自己了。”
雨愈發大了,連成幕布落下房檐。
季黎明不等千依開口,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連帶着馬兒一起往就近的屋檐下避雨。
“看樣子,這雨估計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你冷不冷?”季黎明哀嘆之後關切地看了看千依。
“有點。”千依抖索着身子。
初冬的天氣本就寒涼,此刻再淋了雨,又沒有火盆立即烘烤,更不能馬上沐浴換衣,很容易感染風寒。
季黎明想到此,眉頭皺得更深,心中有些躊躇。
雨肯定是一時停不了的,但他們不能在這裡待得太久,否則千依肯定着涼,看了看天色,季黎明道:“千依,這裡距離季府太遠了,我看不如這樣,我先帶你去秦王府沐浴更衣,稍後再帶你回季府,可行?”
一聽說季黎明要帶她去秦王府沐浴更衣,千依羞怯地垂下了腦袋,小臉浮上胭脂色,片刻後沉了下來,“荀久會不會也在秦王府?”
“應該……不會吧?”季黎明嘿嘿笑道:“子楚和表妹興許還在瑞王府,我們去了不一定遇得到他們,更何況秦王府那麼大,從角門進的話也不一定會到達前院,啞僕們都認識我,到時候隨便讓人給你安排一間廂房,再給你燒些熱水沐浴就成,我與子楚這本熟絡,他不會有意見的。”
這一次,千依難得的沒意見。
季黎明見她同意,攔腰一抱,直接將千依抱上馬背,飛快策馬前往最近的秦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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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久、扶笙和瑞王纔剛到秦王府不久,外面就下起了大雨。
荀久親自給瑞王奉了茶,含笑道:“瑞王殿下,你如今既然來了秦王府,就什麼都不要想了,秦王是你皇兄,秦王府就等同於你的家。”
仍舊沉浸在悲痛中的瑞王回過神來接了荀久遞來的茶盞,臉上勉強扯出笑意,“七嫂以後可直接喚我九皇弟,你和七哥馬上就要大婚了,這稱呼早晚都要改的。”
荀久不好意思地笑笑,餘光瞟了扶笙一眼,想看看他什麼反應。
他似乎感應到了她那一瞥,擡起頭來挑眉笑笑。
荀久暗自撇撇嘴,雖然她和扶笙再有一個月就大婚了,可畢竟還沒拜堂,就這麼稱呼瑞王爲“九皇弟”實在太有違和感。
啞僕們以最快的速度送來瓜果,荀久索性不再說話,坐到一旁吃水果去。
想到齊大娘和肖老都被季太妃派出的死士殺了,荀久心中哀嘆,如果沒有這些事兒,興許肖老和齊大娘兩人都不會暴露各自的身份,興許他們能一輩子就這麼假裝夫妻到白頭,其實這樣的相守也不錯。
只可惜,他們兩個都沒能逃過宿命,或者說,都沒能逃過季太妃的魔爪。
“九弟大可安心在秦王府住下,季太妃的事,我會去處理。”扶笙溫聲開口。
先帝的所有皇子中,瑞王最敬重最欽佩的就是七哥,此刻聽聞他這般說,瑞王忐忑了半天的心終於漸漸平復下來,兩隻手抱着茶盞,他似乎還有些許緊張,“七哥,你打算如何處理這件事?如何處理我母……季太妃?”
扶笙眉毛一挑,“你希望看到怎樣的結果?”
瑞王猶豫半晌,緩緩道:“她養育了我二十年,這是恩,然而這二十年內,我每一天都盡到了作爲兒子的責任和義務,在這一點上,我算是沒有虧欠她什麼。哪怕我能原諒她當年將我換來做替死鬼,也絕對原諒不了她殺了清語和我那尚未出生的孩兒,所以……七哥,你不用顧及我的感受,季太妃是殺人犯,按照《大燕律》,該如何處置就怎麼處置。”
“我也想替你出這口惡氣。”扶笙不緊不慢道:“只可惜不能按照律法處置她。”
瑞王愕然,“怎麼……?”
“皇室血脈被調換,這本是死罪。”扶笙耐心解釋,“可這也是皇室醜聞,一旦按照律法處置季太妃,勢必會將這件事暴露出去,到時候弄得天下皆知便不好收場。”
瑞王煥然大悟,隨後懊惱道:“都怪我一時糊塗,沒考慮周全,險些壞了大事兒,還是七哥心思縝密。”
“你真正的身份是季家大房的兒子。”扶笙道:“也就是季太妃的孃家人,她是你姑母,她犯了死罪,家族逃不了干係,要真細算下來,牽連甚廣。季氏在朝廷有着舉足輕重的作用,不可輕易動搖,故而想要對付季太妃,得另外找辦法。”
荀久趁機道:“依我看來,季太妃如今這個樣子就已經是下場了,小明表哥不可能認她,千依更是恨透了她,如今瑞……連九弟都對她恨之入骨,她現在的狀態就是孤家寡人一個,讓她就這麼孤獨到死似乎也不錯。”
瑞王垂下眼睫,想到蘇清語的無辜枉死,一時心痛不已。
扶笙也道:“久久說得不錯,九弟今後還是瑞王,至於季太妃,我會讓她去一個沒人的地方孤獨終老,過了這陣子,等你心情好轉了再搬回去。”
瑞王心下感動,“七哥……謝謝你。”
“你我是兄弟,無需如此客氣。”扶笙擺擺手,“你要是累了,我這就讓啞僕給你安排房間,你去好好睡一覺。”
“嗯。”瑞王點點頭,放下茶盞起身跟着啞僕去了廂房。
瑞王走後,荀久才挪到扶笙身邊坐下,故作神秘一笑,“方纔在瑞王府,肖老臨死前說的那張月面松紋紙,我見過。”
扶笙愕然看她,“你見過?”
“嗯。”荀久很肯定地點點頭,“就在西城的一家紙鋪裡,不過只有半張,像是被人撕毀過一樣,那種紙就叫月面松紋,當時是季黎明先發現的,紙鋪老頭兒緊張地不得了,還直接把我們趕了出來。”
“什麼時候的事?”扶笙有些疑惑。
“纔剛從無人島上回來的時候。”荀久道:“我那時急着做衛生……急着找軟一點的紙,所以讓他帶着我去西城逛逛,剛好到了那家紙鋪,無意中瞧見了那半張月面松紋紙。”
扶笙眯着眼眸,面色狐疑,“難道你說的就是我母親留給我的東西?”
“這我就不知道了。”荀久咬了一口果子,“我好奇的是睿貴妃爲何不直接告訴你們那上面的內容,反而要用這麼曲折的方式保留下來?莫非上面真有什麼驚天大秘密?”
扶笙淡淡看她一眼,半晌,答:“不知。”
“好吧。”荀久生怕提起睿貴妃會讓扶笙想起他殺母時的情景,索性迅速掐斷話題,“反正現在外面下着大雨,也出不去,等改日有時間,我陪着你一起去西城看看。”
“累不累?”扶笙笑看着她。
“累,你快來給姑娘我捏捏肩。”荀久順便對他招招手。
她原本也就是那麼隨便一招,沒想到扶笙真的就站起身來走到她身後,修長的手指搭在她肩上,輕輕柔柔地開始捏弄。力道恰到好處,荀久極其受用,她一臉享受,笑問:“什麼時候學會的?”
扶笙淡淡一笑,“很多技能是男人的天賦,不用學的。”
荀久:“……”好吧,她後悔了,她覺得自己就該在兩人獨處的時候把嘴封起來堅決不跟他說話。
捏了一會兒,外面啞僕進來打啞語說季黎明帶着個姑娘來了。
荀久轉頭與扶笙對視一眼,“不是吧,季黎明竟然把千依帶來了秦王府?”
扶笙慢慢鬆開她的肩膀,溫聲道:“你就在這裡歇息一下,我親自去看看。”
“不行!”荀久立即站起身來,“要去一起去,你是不知道千依在白天的時候,整個兒就是我情敵,我怎麼能容忍你跟情敵單獨見面?”
扶笙定定看着荀久,看得她有些不自在,甚至心虛起來,“你……你這般看我作甚?”
“不錯。”扶笙忽然笑道:“竟然學會吃醋了。”
荀久嗔他一眼,“什麼叫學會了吃醋,這是女人的天生技能,不用學的。”
扶笙笑着搖搖頭,接過啞僕遞來的油紙傘撐開,扣住荀久的手指,“你既然要去,那便一起去。”
“這還差不多!”荀久低聲嘀咕。
雨下得很大,急促地敲打着房頂上的琉璃瓦片,整個秦王府都籠罩在煙雨迷濛中,頗有一番意境。
荀久和扶笙來到墨荷園的時候,季黎明正坐在偏廳與千依說着話,兩人身上都被淋溼了,看起來極其狼狽。
見到二人進門,季黎明趕緊站起身,“表妹,子楚……”
“你們倆怎麼會淋了雨?”荀久快速掃了季黎明和千依一眼,嗔道:“怎的也不知道找個地方避避?”
季黎明尷尬道:“我也是沒辦法,找到千依的時候剛好下雨,眼見着一時半會兒停不了,只好先來最近的秦王府,對了子楚,我讓啞僕幫忙燒熱水在你這裡沐浴,你不會介意吧?”
扶笙淡淡瞥他一眼,“我若是介意,你是否現在就出去?”
季黎明翻了個白眼,“你越是介意,我就越要在你這裡死賴着不走!”
“嗯,不錯。”扶笙滿意地點點頭,“還能這般耍無賴,看來還是那個風流紈絝的季二少沒錯。”
季黎明聽得出來,扶笙這是在變相關心他有沒有因爲季太妃的事而痛心疾首,精神不振。
擺擺手,他道:“你快別提那件事了,我這纔好不容易被大雨沖刷了情緒,免得再次提起心煩。”
千依自荀久進來以後就一直用極其複雜的目光盯着她。
荀久並沒有感覺到不自然,笑吟吟回望過來,“千依姑娘這般盯着我作甚?”
千依咬着下脣沒說話,手指絞緊了衣袖。
“哦,以後千依姑娘可以喚我七嫂。”荀久狀似不經意地提醒一句。
荀久曉得千依很反感公主這個身份,早上之所以會跑出去也是在逃避,但千依和扶笙是兄妹,這是怎麼都逃避不了的血緣關係,荀久覺得自己有必要狠狠刷新千依的認知,這個人白天總是一副白蓮花的樣子,看得她都快視覺疲勞了。
千依聞言後果然情緒激動,呼吸急促起來,赤紅着眼眸瞪着荀久,“你……”
季黎明無奈地看了荀久一眼,“表妹,千依好不容易纔平靜下來,你就別再刺激她了。”
荀久瞅了季黎明一眼,“我不刺激她,難道還要放任她不斷麻痹自己,放任她忽略自己的身份愛上我的男人?”
季黎明啞然。
千依方纔在大街上親自承認她喜歡子楚,他當時覺得有些荒唐,此刻聽荀久說出來才意識到千依很可能已經深陷。
荀久冷哼一聲,再道:“表哥想保護千依的那份心思我能理解,可是你也得用對方法吧,你以爲一味的逃避,不用公主的身份刺激她便是在保護她?呵,別天真了,你要是不趁現在將她刺激醒悟,她就會不斷地催眠自己,認爲她依舊只是琴師千依,依舊可以不顧一切地愛上阿笙。”
“這……”季黎明急了眼,“真有那麼嚴重?”
“不然你以爲?”荀久面色不善地看了千依一眼,心中直惱怒千依的第一重人格簡直不要太討厭。
“千依……”季黎明緊張地看過去。
千依後退了幾步,緊緊捂着耳朵大喊,“別說,你不要說,我聽不到,也不會信你的,你什麼都不準說……”
“看吧,我說什麼來着。”荀久狠狠剜了季黎明一眼,“還不是怪你太過寵她,若是再不讓她看清事實,只怕事態就會一發不可收拾了。到時候我看你能想到什麼通天之法來挽回。”
季黎明聽得心驚,可他也沒什麼辦法,畢竟這種情況是第一次遇到。
“表妹,那你可有什麼法子?”
“辦法倒不是沒有,不過也需要試驗。”荀久道。
“既然有辦法,那就好。”季黎明終於鬆了一口氣。
荀久嘆了一口氣,“你還是趕快送她去沐浴吧,這個樣子,待會兒鐵定受涼。”
“哦對,我險些給忘了。”季黎明走近千依。
千依依舊捂着耳朵,見到季黎明上前來,她不斷往後退,直到撞在桌子上險些栽倒。
季黎明順勢拉住她,“千依,我送你去沐浴。”
千依沒再聽到血緣關係之類的話語,逐漸平靜下來,跟着季黎明,在啞僕的帶領下去了房間。
扶笙看着那二人的背影,問荀久,“你有什麼辦法讓她恢復正常?”
荀久疲憊地坐在軟椅上,身子順勢往後一靠,“相較於第一重人格,我還是比較看好她的第二重人格,可是第二重人格是次生人格,不可能佔據主導,唯一的解決方式,只能想辦法讓她的兩重人格融合,再或者,就是她需要被刺激,狠狠地刺激,這種做法有兩種結果,要麼全部恢復過來,要麼徹底成爲瘋子。”
“哪一種見效快?”扶笙問。
“自然是第二種。”荀久挑眉,“你該不會是想要刺激千依吧?”
“有何不可?”扶笙看着窗外水晶般的雨幕,“千依本就需要刺激,否則越是保護她,她就越躲避事實,不斷催眠自己,這樣下去,左右都是死循環,何不痛快一點,要麼成佛,要麼成魔。”
“說得倒是不錯。”荀久道:“不過我們兩個人在這裡討論也沒用,最關鍵還得季黎明同意配合。”
“你是大夫,他會不聽你的話?”扶笙睨她一眼,“就按照我說的辦,找個機會刺激一下千依,早日讓她迴歸正常,否則這麼下去得耽誤多少事情?”
“季太妃那邊呢?”荀久問,“你可想好了要如何處置她?”
“待會兒我進宮去同女皇陛下商議一下。”扶笙幽幽一嘆,“這件事,怎麼也瞞不了她。”
荀久捏着嗓子咳兩聲,“其實……我覺得,這兩日之內,女帝都不一定起得來。”
扶笙:“……你怎麼知道?”
荀久又捏着嗓子咳了兩聲,老成持重地道:“女人的直覺。”
扶笙:“……”
秦王府從前沒有女子的衣裙,但自從荀久跟扶笙在一起之後,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扶笙在他的房間內重新安置了一個更大的衣櫃,裡面除了他自己的衣袍之外,還有薰過香且堆疊整齊的女子衣裙,款式多樣,全是燕京時下最流行的,用料自是不必多說,全是上等。
千依今日要在這裡沐浴,少不得要換衣服,荀久看了看時辰,估摸着差不多了才站起身來走出門外撐了油紙傘朝着玉笙居走去。
原本她大可以吩咐啞僕去取,可無奈扶笙這尊神潔癖嚴重,除了早晚的固定打掃清潔時間,其餘時候禁止僕從進他的房門。
故而,儘管外面還在下着大雨,荀久卻不得不受累跑這一趟爲千依拿衣裙。
挑了一套彈花暗錦藕絲琵琶衿裳抱在懷裡,荀久又折返回來,這次直接去敲千依所在房間的門。
裡面傳來聲音,“誰啊?”
“是我。”荀久道:“我來給你送衣服。”
千依一聽到是荀久的聲音,立刻沉了臉色,“誰讓你來的,出去!”
“呵——”荀久冷笑,“千依公主的脾氣還挺大,但是很不好意思地通知你,我纔是秦王府的女主人,不知道你哪裡來的自信趕我走?”
千依甫一聽到“公主”這個稱呼,頓時炸毛,“我讓你滾出去!”
荀久不怒反笑,“乖,下次記得稱呼我一聲七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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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已經開始,大婚還會遠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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