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歡歡喜喜的接風宴變成了岷王的刑場,賓客全都在恐慌中不歡而散。
江大夫人和二夫人招呼着賓客離席,王后和世子離開以後,老夫人恭敬地對着扶笙道:“秦王殿下遠道而來還未用飯吧,老身這就吩咐人擺飯。”
“不,不必了。”
扶笙擺擺手,“本王這就得回去主審岷王的案子,以免夜長夢多。”
老夫人深覺有理,便也不再強留,站到門口目送着一羣人離開。
扶笙和荀久走在最後面。
纔剛剛踏出大門,後面便傳來江鳴的聲音,“殿下請留步!”
扶笙頓住身子,緩緩轉身,見到江鳴疾步而來,他的身後跟着唐伴雪。
“孫少爺還有什麼事?”扶笙淺淺一笑,笑容不含任何雜質。
江鳴問:“殿下,是否關於我的身世還另有文章?”
扶笙面色不改,波瀾不驚,淡聲道:“我若是說有,你便掘地三尺也要把真相找出來嗎?”扶笙拿捏準了江鳴的心思,五個護衛都是極其敏感的人,倘若他說沒有,反倒會引得江鳴懷疑,還不如坦然大方地承認,卻又不完全承認,這樣最能造成對方的思緒混淆。
沒聽見江鳴出聲,扶笙道:“能守眼前幸福已經是非常不錯的事了,何必非要把真相逼上絕路,很多時候,真相代表的並非光明,而是另一重人間地獄,你好自爲之吧!”
江鳴渾身一震,真相代表另一重人間地獄。
是啊,他跟在秦王身邊這麼長時間,從秦王弒母的真相到荀府被抄家的真相,再到季二少的身世真相,哪一樁哪一件不是把美好的東西活生生給撕碎了再重新拼湊在衆人面前?
江鳴突然之間明白了扶笙的話,他隱約知道自己或許並非江氏真正的孫少爺,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江氏剛好需要一個孫少爺,他們能把對那位真正孫少爺的感情對付在他身上,這就夠了,因爲這是他一直以來所追求的親情,他看得出來,無論是老夫人還是二夫人,她們都是真心待他的。
“多謝殿下提點。”江鳴突然單膝跪地,衝扶笙行了最後一個護衛禮。
“回去吧!”扶笙看着他,慢慢道:“江府是你的新家,你是這個家的一份子,這輩子都是,你我能在前些年主僕一場也算緣分,就此別過。”
江鳴眼眶有些紅,但他不願在衆人面前表露出來,低垂的腦袋便沒有擡起來,直到荀久和扶笙走遠了他才遠遠望過去。
唐伴雪還沒走,她臉上帶笑,發自內心的祝福,“小吱吱,恭喜你回家了。”
江鳴心中一塞,頓時有種如鯁在喉的感覺。這麼長時間的相處,他再是木頭也能感覺得出這個女娃娃對自己的心思,可是他們之間相差十歲,他怎麼忍心……
“娃娃,你回去吧!”江鳴伸出手摸了摸唐伴雪的腦袋,對她發自內心的微微一笑,“有機會,我會來燕京找你們的。”
唐伴雪素來了解江鳴這種脾性,也不怒,無語地瞪着他,“什麼叫做有機會?什麼時候有機會,今天?明天?今年?明年?還是說……下輩子?”這個人,有沒有算過從岷國到燕京一個來回要多少時間?他如今是江家人,老夫人絕對不可能允許他離開江家這麼長時間。
江鳴不說話,他不否認剛纔那句話有敷衍的成分,但他是個不善言辭的人,所以面對唐伴雪這般質問,他就真的回答不上來了。
“娃娃,我……”江鳴語塞。
“我已經不是娃娃了。”唐伴雪深深皺眉,她不明白,自己明明比荀久只小了兩歲,這些人爲什麼一直把她當成娃娃,想當初她和劉權那小子在海上威風的時候,船員們還得尊稱一聲“老大”,可是一到燕京,一到小吱吱面前,她就成了長不大的孩子。
唉……
唐伴雪不着痕跡地掃了自己胸前一眼,暗忖等回去以後一定要去找荀久討個豐胸的法子,一旦發育完善,看誰還敢說她是娃娃!
江鳴被她這個舉動給逗樂了,難得的噗嗤一笑。
唐伴雪很少看見他笑,其實這個人笑起來也很好看的,只不過他不自知罷了。
微微晃神,唐伴雪在心中琢磨着出門前自家老爹叮囑的那句話,頓時泄了氣,怨念起來,她還只是個孩子啊,春年帶着女婿回去,怎麼可能?老爹當她是無所不能的嗎?
越想越覺得鬱悶,唐伴雪甩甩腦袋,摒棄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對着江鳴揮揮手,“我們還會在這裡待一段時間,等改日找個機會再聚,我這兩日爲了找到你四處奔波都快累趴下了,得趕緊回去補覺,我走啦!”
唐伴雪一般說一邊打呵欠。
江鳴聽到這番話,心中涌出莫名的情緒來,直到看着唐伴雪的身影走遠,他才慢慢回了府裡。
……
扶笙的速度很快,迅速便在京都府衙召開了公堂會審,雖然規模和程序比不得燕京的三法司會審,但一切都井然有序,分毫不顯紊亂,岷王殘殺男丁是真,利用殘殺後的男丁煉人脂也是真,這兩個罪名一定下來,岷王縱然有千萬張嘴也解釋不清。
扶笙很擔心岷王背後的那位高人會突然出手相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傍晚才審完就讓人將岷王五馬分屍,分屍後挫骨揚灰。
至此,執政三十餘載的岷王扶冀用殘酷與血腥給自己的君主之路劃上了昏君的對等號。百姓對他失望透頂,反而將更多的希望寄託於女王轉世秦王妃身上,希望她能接手岷國,復興五百年前的南岷。
寢殿內,荀久一邊嗑瓜子,一邊聽着扶笙給她彙報白日公堂的情況。
荀久眼皮一翻,問他:“你也希望我接手岷國?”
“我希望有什麼用,關鍵是你想不想接?”扶笙好笑,“你若是想做女王,也無不可。”
荀久眼珠子一轉,“好呀好呀,你扶持我去做女王,我也要學着女帝后宮三千。”
扶笙臉一黑,“你敢!”
“怎麼不敢?”荀久哼聲道:“反正我當了女王,軍事權和官員任免權全都要上交女帝,就等同於一個閒散虛銜,我又是個懶人,剛好不用操心那麼多政務,不如養男寵,哦不,男妃。”
扶笙臉色更黑,“你要真敢,我便讓他們全部變成閹人。”
“嘖嘖……”荀久忍俊不禁,伸手捏了捏扶笙的白皙的臉,“瞧瞧這小臉黑得跟鍋底似的,我不就隨便說了一句話麼,怎麼這麼大反應?”
感受到她溫熱的指尖在他臉上捏了又捏,再瞥一眼荀久眼中的狡黠,扶笙頓時有一種被人調戲了的感覺,蹙眉過後笑逐顏開,勾起半邊脣瓣,“你說得對,我的確是有反應了。”
荀久大驚,站起身來就要逃跑,豈料手腕被扶笙死死拽住,一個旋身將她帶回來,荀久沒站穩,身子往後一傾便撞在圓桌上。
後背硌得生痛,荀久微微蹙眉。
不等反應過來,扶笙已經將她抱起來坐在桌上。
“你……”大概想到了是什麼姿勢,荀久羞得滿臉通紅,“扶笙,你怎麼這麼不要臉!”
不等她說完,扶笙已經目光炯炯得俯下身,大手一攬將她攏入懷中緊貼着他的胸膛,靈舌撬開她的脣。
面對扶笙的攻勢,荀久向來招架不住,只片刻便柔軟得如同一潭春水,她此時是坐在桌子上的,只能兩手撐着桌子儘量穩住自己的身形,她有些窒息想逃離,可偏偏他的那隻手力道極重,緊緊將她禁錮住,讓她避無可避,只能任他予取予求。
扶笙很滿意荀久的反應,脣瓣輾轉間已經滑到她白皙的耳垂,荀久陡然間呼吸急促起來。
衣衫剝落,滿室旖旎。
……
一夜春情未散,荀久已是全身痠軟,連求饒的力氣都沒有了。
……
岷王被廢,王位懸空,朝議時朝臣羣龍無首,人人將焦點聚集在世子扶琰身上。
左徒道:“岷王不君,犯下滔天罪行,已經遭到了懲罰,如今岷國無主,百姓動搖,還請世子儘快繼位穩定民心。”
扶琰自然是恨不得立刻就長雙翅膀飛到王座上掌權的,可他謹記着王后的教導,知道這個時候不能操之過急,面對左徒的忠心上諫,也僅僅是微微一笑,“父王爲君時,犯下滔天罪行,我這個當兒子的心痛如絞,可不管他生前犯下了什麼事,他始終是我親生父親,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呢,父親屍骨未寒,我哪裡有心思去想這些事,繼位的事,改日再議,衆卿可還有別的事?”
扶琰心中很清楚岷國現如今的形勢,岷王死,則代表江家勢力徹底翻盤了,他繼位是早晚的事,不過爲了不讓世人詬病,他必須以退爲進,表面上打着孝子的旗號要爲父親守靈,暗中觀察着朝臣和百姓的反應。
左徒的反應,顯然讓扶琰很滿意,可朝中這麼多大臣,又是兩派分的,左徒一個人說了自然不算,所以扶琰便開口試探衆人的看法。
左徒堅持道:“國不可一日無君,世子乃岷國繼承人,岷王因罪受罰,您的繼位名正言順,老臣力諫世子即日繼位。”
左徒說完,立即有一票人站出來附議。
當然,站出來的大部分都是江家那一派的。
之前的岷王派還在猶豫,另外一部人則保持中立,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扶琰不着痕跡地蹙了蹙眉,看來之前的岷王派暫時還不願意歸順與他,或者說,這些人是不願意歸順江家。
終於,有言官站出來憂心忡忡道:“世子繼位天經地義,然而江家勢大,必然造成外戚全權把持朝綱的局勢,還請世子三思。”
扶琰聲音沉了一些,“孫大人這是何意?”
孫巖眉間憂色不減,之前岷王還在世的時候就是因爲江氏這個外戚勢力過大,把持朝綱,這才逼得岷王不得不走向極端追求長生意圖永久統治臣民,世子是王后所出,又是江家的子孫,雖然江家如今還沒有什麼動向,可這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誰也無法保證江氏宗族會不會利用這棵好乘涼的大樹做出什麼不軌的舉動來。
孫巖正凝神,另一位言官站出來冷哼一聲道:“今天一早,臣在上朝的路上親眼看見江氏宗族裡的某位紈絝子弟當街強搶民女,有人好心去報了官,可畢竟對方是江氏族人,最後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那名受辱的女子險些想不通懸樑自盡,幸得老臣及時將她救了下來。這件事,雖然官府那邊已經悄無聲息的按壓下去,可是很不巧被老臣撞見了,世子不妨說一說如何處置?”
扶琰一聽,整張臉都沉了下去,這種風口浪尖上,江家竟然還有人如此不安分!
咬了咬牙,扶琰問:“張大人,不知你說的是江氏哪一位少爺?”
張靖是個冷麪言官,向來直言不諱,就連岷王都忌憚三分。他冷着臉,“江氏宗族這麼大,厲害人物多了去了,老臣哪裡記得這麼多人?只不過是當時那名女子哭喊着要去報官,他自報家門被周圍的人聽到了而已。”
扶琰一拳捶打在案几上,怒斥:“簡直太過分了!”
對於張靖這種鐵面無私的言官來說,扶琰的反應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準備如何解決這件事。所以,他又問了一遍,“世子可有什麼解決的辦法?”
扶琰毫不猶豫道:“自然是將此人緝捕,送去見官!”
張靖挑眉,“難道世子準備親自審理這件案子?”
按照律法,這種強搶民女的民事案件歸府衙負責審理,世子雖然是繼承人,卻沒有權利去主審這種案子。可扶琰並不這麼想,他覺得這是個表現的機會,因爲犯案的人是江氏族人,如果這種時候他能親自去審理案件並將案犯繩之以法,那麼必定會藉此機會在百姓心中留下剛正不阿的良好形象。
略微思索了幾個瞬息,扶琰便下了決心,滿目堅定地道:“吩咐府衙那邊準備一下,讓人將案犯捉來,這個案子,由本世子親自審理。”
朝中大半臣子紛紛稱讚世子公正廉明,律法面前無親情。
於是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了。
……
午飯時分,阿湛帶着幾個護衛回來,先去了鬱銀宸的寢殿稟報了狀況才匆匆趕往書房。
扶笙已經用了飯,正在書房裡給季黎明寫信,聽到踏月說阿湛來了,他頭也沒擡,直接道:“讓他進來。”
阿湛一個人進了書房。
扶笙問:“可是那件事辦妥了?”
“辦妥了。”阿湛道:“動手強搶民女的人是江氏六房的孫少爺,六房老太爺乃安國侯,岷王在世時,他聲威挺重的。”
扶笙冷冷勾脣。
阿湛又道:“今天早上朝議的時候,世子果然如王爺之前算計好的當中表明要親自審理這個案子。”
“很好。”扶笙滿意地點點頭,“江氏六房這個孫少爺平日裡就是個欺男霸女的惡棍形象,死不足惜,你應該知道怎麼做了吧?”
阿湛瞬間瞭然,“王爺請放心,這件事我們一定辦妥。”
……
阿湛離開後不久,扶啓便大驚失色地來到了行宮,不等扶笙開口,他斷斷續續道:“拾歡,拾歡她昏厥過去了,所有的御醫都說沒法醫治,殿下您可得幫幫我。”
扶笙怔了怔。他聽澹臺惜顏說起過這種死而復生並不會恢復如初,相反的,身子比尋常人要虛弱,更何況拾歡當初胸口捱了一刀又被拋屍護城河,屍身早就損壞了一部分,後來即便是點燃了長生燭讓她勉強醒過來,也僅僅是有力氣走路說話而已,其他什麼都做不了。
拾歡是岷王救活的,她的命一定掌握在了岷王手上,如今岷王死了,拾歡必定難逃一劫。
想到這裡,扶笙淡定道:“我幫不了你。”
扶啓臉色煞白,“殿下,秦王妃是女王轉世,她一定有辦法的,再不濟,你讓國師和宮主幫幫我。”
扶笙垂眼看着這個爲了心愛女子不惜朝他下跪心急如焚的男人,心頭微微一動,倘若把拾歡換成久久,他或許會比扶啓還要瘋狂。
終究是無奈,扶笙讓踏月去吧鬱銀宸和西宮良人都請了過來。
不多時,那二人一前一後進了書房,鬱銀宸一看見扶啓跪在地上便知拾歡出問題了,他也不打算等着扶啓慢慢說那些客套話,直接問:“拾歡姑娘什麼時候暈過去的?”
扶啓愣住,“國師怎麼知道她會暈過去?”
鬱銀宸淡聲道:“長生燭只能勉強讓他維持住正常人的言行舉止,可她畢竟身子太過虛弱,岷王死後,他背後的那位高人肯定曉得了實情,所以高人將長生燭滅了,拾歡姑娘就徹底陷入昏迷。”
扶啓恍然大悟,急忙問道:“那國師可有辦法讓她再醒過來?”
“無法。”鬱銀宸搖頭,“解鈴還須繫鈴人,你得帶着拾歡去鬼蜮森林的祭塔裡找他。”
扶啓頹然地癱坐在地上,“父王背後有人相助,我也是這兩日才知道的,然而我與你們一樣,只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卻不曾得知他姓甚名誰,我如何去找?”
西宮良人也道:“前些日子夫人她們去了,回來以後不是說無法走進祭塔麼,三王子便是帶着拾歡去了那裡又有什麼用?”
鬱銀宸沉吟片刻,道:“本尊想了一下,興許那種東西只能阻攔有武功的人,三王子沒有修習過武功,說不定能順利走進去。”
說完,鬱銀宸看向扶啓,“三王子去準備一輛馬車帶着拾歡姑娘,本尊與你走一趟,正好去會會這位高人。”
扶啓雙眼一亮,連連點頭之後站起來直接去太傅府上讓人準備。
江府壽宴那日,拾歡當衆承認了身份,雖然這層身份太傅早就知道了,可爲了做做樣子,太傅他老人家還是站出來表示自己願意把拾歡收爲義女,以嫡女之禮待之。是以,拾歡的身份即便是暴露了,也還能繼續留在太傅府。
三王子走後,扶笙看着坐在下首的西宮良人和鬱銀宸,問:“你們倆都要去鬼蜮森林?”
鬱銀宸還沒開口,西宮良人搶先道:“你們不說,我都不知道這世上還有長生燭這種喪心病狂的東西,而且經過拾歡一事看來,那個人還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起碼修爲在本宮主之上,我倒要看看這個人的廬山真面目,莫非此人並非巫族人,也並非語真族人?否則我們怎麼會沒有聽說過?”
扶笙輕輕頷首,“既然你們倆去,我們就不去了,記得把幽靈火帶回來。”
西宮良人頓時皺眉抗議,“你們兩個爲什麼不去?”
扶笙挑眉,“你們一個是國師,一個是宮主,兩人聯手難道還搞不定那個人?”
西宮良人一噎,“本宮主的意思是,那把黃金劍乃鳳息之物,你的王妃既然已經有了女王的記憶,那她應該知道幽靈火應該怎麼取,如果她不去,便是我們找到了幽靈火,不懂取火的方法又有什麼用?”
扶笙認真想了一下,深覺有理,片刻後,無奈點頭,“那好,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