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只見那蘇家的四小姐絲毫不露怯的在行禮之後直起身，輕聲說：“臣女不敢妄言，但且一試。”
在九月擡起眼時，眼中的一抹篤定，讓太后的心神莫名奇妙的一定，皇帝亦是瞧出了幾分蹊蹺，伸了伸手，示意她上前去探看藥材。
九月其實已經不必再去看，剛纔遠遠的聞見那些被隱藏在“十味聖品”之下的味道就已經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但樣子還是要做做的。
她走到那裝飾精緻的平推車邊，仔細看了看那八味奇藥，又聞了聞，且與其他官家女兒一樣，仔細分辨着那些粉末的顏色，再擡起頭來時，她沒有看向太后，而是看向淺月國使臣。
使臣對她客氣的點了點頭：“四小姐可是認得出？”
九月勾脣，淡笑：“中藥有三苦，黃連，木通，龍膽草。”
她話音剛出，使臣的面色便有些驚訝的上上下下的看了看她。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淺月國使臣的面色漸漸有些發白，兩個命名臣互相對視了一眼，彷彿眼見着那五十萬軍餉就要飛了。
“這八味奇藥，便是這人生八苦，酸、苦、辣、血、淚、還有黃連、木通、龍膽草八味混合，每一味都由這八種東西混合在一起，只是用量不同，成色不同，其中攙了血與淚，顏色和氣味都已經有所變化，讓人分不出這其中究竟用了什麼藥材。”
大殿之中此時除了九月一人之外無人說話，亦是靜悄悄的，而就在這時，九月的身側傳來很輕很輕的咀嚼聲。
因爲她注意到了那個人，耳力刻意向那個方向所引，所以才能聽得見那其他人基本聽不到的聲音。
她轉過眼，看向那今夜只是偶爾喝上一杯酒或是一杯清茶，始終沒有吃東西的樓晏，見他此時以銀筷夾起一塊糕點慢慢的放入口中，輕而慢的咀嚼，彷彿這周遭的一切與他無關。
可偏偏，這也證明，他該是看出了這八味奇藥究竟是什麼意思了。
九月忽然間不知道該不該說，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心中究竟是種什麼樣的滋味，有些莫名，慢慢的轉開眼，擡眼看向眯起眼正等待她的答案的那三個坐在主位上的人。
皇帝聽得正起勁，正又瞧見那兩個淺月國使臣的表情，看得出來這蘇九月似乎還真的就是說對了，否則那兩個使臣的臉色也不會有這種變化。
九月頓了頓，都已經說到這裡了，再停也似乎也過於嬌情，何況她自己也說不清這心裡的某一種忽然嬌情起來的情緒是怎麼回事。是因爲這冉皇后的一番癡情，還是因爲樓晏他那一副讓她看不明朗的態度。
“混合在黃連之中的血，是愛別離，混合在龍膽草之中的淚，是怨長久。在這琳琅滿目堆砌而成的平推車上，被十樣珍稀藥材圍繞的，卻是冉皇后心中的求不得與放不下。”九月淡淡的說：“冉皇后親手調製出了這些聽起來是藥卻實際是訴苦家書的東西來，無非就是想告訴我們，縱使她被這天下奇珍圍繞，縱使已高居廟堂掌管淺月國後宮，可心中所有的苦與淚，無人能懂。”
耳邊仍舊是那人慢慢咀嚼的聲音，又輕又緩。
九月的目光看向樓晏，見他吃了幾塊糕點後似是覺得有些幹，便拿起杯盞安靜的喝着杯中的茶，卻是眉目淡斂，神色依舊無波無瀾。
大殿之中，各有心思，各有表情，惟獨樓晏始終面無表情。
她轉眼看向那兩個已經無言以對的淺月國使臣：“二位使臣，不知小女可是說對了？”
坐在主位上的三人皆是同時看向那兩個使臣。
淺月國使臣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那戴着面紗的卻似乎年紀並不大的女子，好半天才緩過神來，雖不捨得那五十萬軍餉，但還是不得不承認她的答案是正確的。
當淺月國使臣慢慢點頭，說道：“元恆皇朝果然人才輩出，姑娘你既是常年住在丞相府中很少出來走動，卻竟然是如此聰慧之人，貴朝的蘇丞相真的是將你這麼一個好女兒給藏在家中，明珠蒙塵了啊。”
九月微笑：“使臣謬讚了。”
太后和皇帝心中已經暗爽到不行，雙眼大爲讚賞的看着那始終淡定自若的站在殿中的蘇九月。
“好，好！好一個蘇九月，蘇昇平，你倒還真是把這麼一個寶貝藏在了家裡，若不是遠兒今日將她帶進宮來，我元恆皇朝豈不是要錯過淺月國那五十萬軍餉了？”皇帝的話語間難掩開心，此番開口，更也是爲了掩飾自己心中的一絲不快。
那冉雲知自嫁到淺月國後就經常暗中與元恆做對，雖然表面上是盟國，可卻始終在賭氣，今日若不是虧了這個蘇九月，他還真就敗給冉雲知了。
這所謂的八味奇藥，終究也不過是在埋怨他當年將她嫁去了淺月國。
而知道內情的人，當然也已經明白了，這所謂的八味奇藥裡，包含了多少冉皇后的苦處，還有，對晟王樓晏的癡情與埋怨。
然而不知內情的人卻只以爲冉皇后坐在高位心中卻自有悽苦，只是用這樣的方式向故國訴苦，沒有人敢多想。
無論這些人的心裡究竟有多少答案，可最終的答案，終究還是在樓晏身上。
與其說這些是冉皇后故意送來打皇帝的臉的，不如說是做給樓晏看的。
她必然知道樓晏已經回了皇都城，更會參加太后壽宴，等了這麼久，怕是一直就在等這一刻吧。
然而，樓晏此時卻已是慢慢的放下手中的銀筷，沉靜的黑眸擡起，淡淡的看向那立在大殿中央帶着面紗的女子，眸光漆黑深邃，淡然無波，卻又彷彿若有所思。
“這蘇四小姐真是個才女啊！竟然能猜到冉皇后是在以藥寄家書，妙哉，妙哉。”
“蘇丞相，你怎麼把這麼個寶貝女兒藏在府裡從來沒有帶出來過？這孩子心思聰慧，首次得見天顏也是分寸有度，不見驚慌，且又是這麼個心思精妙的姑娘，就算是臉上有着天生的胎記，也不影響這姑娘的一顆七竅玲瓏心吶！”
一時間蘇昇平身邊坐着的幾位大人都拱手笑着稱讚，蘇昇平雖然面上有光，心下卻是震驚非常。
更別提那坐在旁邊的蘇衿之此時的臉色……